译事余墨

读了苏福忠先生的《译事余墨》,不由唏嘘翻译难为,很多翻译大家与大师们在翻译过程中尚且会出现错误或者瑕疵,何况我等凡夫俗子?若要翻译出好的作品,或许真要学唐朝的贾岛,务必反复推敲方可。


苏福忠 - 译事余墨

书中给出了许多翻译的例子,其中不乏大家之作,然而若要去仔细体会,仍会察觉出某些翻译的错误来。例如吴尔夫在《普通读者》中的一篇文章,书中就分别列出了马爱新、翟世镜以及刘炳善诸先生的译作,竟然呈现千姿百态的面貌出来。单说说这句话的翻译吧:

...Examine for a moment an ordinary mind on an ordinary day. The mind receives a myriad impressions--trivial, fantastic, enanescent, or engraved with the sharpness of steel.

马爱新的翻译:

……看看一个普通的心灵在一个普通日子里的经验。心灵接受无数的印象——琐碎的、奇妙的、易逝的,或是刻骨铭心的。

翟世镜的翻译:

……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吧。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碎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

刘炳善:

细察一个平常人的头脑在平常日子里一瞬间的状况吧。在那一瞬间,头脑接受着数不清的印象——有的琐细,有的离奇,有的飘逸,有的则像利刃刻下似的那样明晰。

单独来看,每个翻译都是不俗之作。若是比较来看,无疑马先生似乎更加凝练一些。

再看这一句英文的翻译:Well, monks had a history of such things.

普通的翻译可以译为:嗨,和尚们有干这种事情的历史。

这样的翻译虽然准确,但却失去了某种味道。书中给出了一个精妙的译文:嗨,和尚干这种勾当由来已久。这样读起来就有中国白话文的味道了。

翻译难为,还在于我们必须了解英文的某些惯用语或者俚语。例如Is the Pope Polish? 有的则翻译为蒲伯是波兰人吗?然而实际上这是利用英文读音与专有人名制造出来的诙谐语。Pope在这里是指教皇,而波兰出身的那一届教皇当了很久,又正逢传媒工具越来越发达的时候,电视露面机会很多,是公众很熟悉的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那还用说吗?

如果明晰英文的语法,实际上在不知道这一诙谐语的基础上,仍然可以避免错译。在英文中,人名前一般是不会加冠词的。因此这里的Pope并非英国诗人蒲伯。类似这样的例句在本书中比比皆是,反过来映衬出翻译的工作真的是步步惊心,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掉入陷阱里啊。

下面对于吴尔夫文章的翻译,通过比较,可以看出后者的翻译功底。原文如下:

By the time that his children were growing up the great days of my father's life were over. His feets on the river and on the mountains had been won before they were born. Relices of them were to be found lying about the house - the silver cup on the study mantelpiece; the rusty alpenstocks that lean against the bookcase in the corner; and to the end of his days he would speak of great climbers and explorers with a peculiar mixture of admiration and envy.

让我们先来单独看看这段译文:

在孩子们要长大成人时,我父亲一生中的全盛时期已然过去。孩子们还未出生,他便在漂河登山方面取得了成绩。这些活动的遗迹在住宅里还随处可见 ——书房壁炉架上那只银杯啦;角落书架旁那根锈迹斑斑的铁头登山杖啦;在他的日子将尽时,他谈了不起的登山家和探险家,仰慕和妒忌兼而有之,显得特别。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 Virginia Woolf,1882-1941

这样的译文还算好吧?也很准确吧?可是让我们看看贾辉丰先生的翻译,就映衬得前面的翻译索然无味了。

儿女渐渐长大,父亲的辉煌岁月也结束了。他攀山涉水的胜迹都是在儿女们出生前完成的。种种念想,就散落在房间里——书房壁炉上的银杯;墙角书架旁戳着的锈迹斑斑的登山杖;他常常聊起那些伟大的登山者和探险家,直到临终,钦羡和妒忌的口吻兼而有之。

翻译诗歌自然更为艰难。书中摘录了郭沫若先生的译作,古雅得很,不过这样的译作现在很难见到了。原作是雪莱的一首短诗《歌》:

A widow bird sate mourning for her love
Upon a wintry bough;
The frozen wind crept on above,
The freezing stream below.

There was no leaf upon the forest bare,
No flower upon the ground,
And little motion in the air
Except the mill-wheel's sound.

郭沫若译道:

有鸟仳离枯树颠,
哭丧其雄剧可怜;
上有冰天风入冻,
下有积雪之河川。

森林无叶徒杈牙,
地上更无一朵花,
空中群动皆息灭,
只闻鸣悒有水车。

这种翻译应该说是一次再创作。苏先生在书中评道:可贵的是上下首合起来吟诵,似乎比原诗更多了一种荒凉、悲切和孤独的氛围,这当算一种译诗的成功,只是原诗里的步韵仍然无法照顾到。


[英]珀西·比希·雪莱 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

诗人鲁德亚德·吉卜林的诗歌《懦汉》(The Coward):

I could not look on Death, which being known,
Men led me to him, blindfold and lone.

同样是诗人的绿原翻译完全传达出了原诗的韵味:

恕我未能正视死亡,尽管当时惊险备尝,
只因把我两眼蒙住,人们让我孤身前往。

查良铮(穆旦)作为一位诗人,似乎远不如他在翻译中获得的声望更高。查先生翻译拜伦与雪莱的诗作,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精品。我的书架上就有査先生翻译的拜伦《唐璜》。在《译事余墨》中,苏先生给与了肯定的评价。书中列举了查良铮的一首译作,可以说极美,那种韵味是极到位的,不过苏先生却认为中上。若以此论,翻译似乎是没有止境的,而且很难有人能够攀上翻译的巅峰。

这首诗是雪莱的《记忆》:

Music, when soft voices die
Vibrates in the memory—
Odours, when sweet violets sicken,
Live within the sense they quicken.

Rose leaves, when the rose is dead,
Are heaped for the beloved's bed;
And so thy thoughts, when thou art gone,
Love itself shall slumber on.

音乐,虽然消失了柔声,
却仍然在记忆里颤动——
芬芳,虽然早谢了紫罗兰,
却留存在它所刺激的感官。

玫瑰叶子,虽然花儿死去,
还能在爱人的床头堆积;
同样的,等你去了,你的思想
和爱情,会已然睡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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