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端朝武帝篇:边陲星火(五)

文章为专题联动文章,作者为多人,均收录在《一笑江湖》及《九州》专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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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马不停蹄,白日打马疾蹄,夜里披星戴月;两眼景致渐变,由蓊郁盎然的繁盛都市变为大漠狂沙僻壤村落。太子日夜不歇,终于赶到这个边陲重镇——玉城。

玉城,虽距宇阳千里,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是少年挚友、太子伴读吕良英背井离乡施展抱负的理想之地,也是朝廷栋梁、边关太守血战七日死守边城的埋骨之地。

玉城地处沙漠边缘,土地贫瘠,生活清贫,远不像这名字带给人的感觉,听起来以为是玉雕的一座城。

“你望文生义的毛病得改改,谁规定玉城就非要有玉了,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婆饼里有老婆、夫妻肺片有夫妻啊?”那时年少,吕良英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石桌上,一点不分尊卑。

“望文生义也没错啊,你看你姓吕,能说会道,我什么时候说得过你。”太子捅了捅他的腿,示意凳子才是用来坐的。

“那我还叫良英呢,你看我是良还是英啊?”吕良英笑着踢了他一脚,还是一身的洒脱不羁,“就像你叫据,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太子吧。”

“大胆!”这话被路过的吕父听见,抄起藤条就追着吕良英打。

怪只怪吕良英太顽劣难管,院落边角常备各种藤条方便取来打他,院落里满是吕父的怒声和吕良英的告饶,一幕幕仿若眼前发生,太子笑着笑着苦意蔓延开来。

阿英,你当时一定以为我会顺利登基为帝,再创盛世,却不曾想一语成谶,我太子之位难保,竟走到了这一步。

“殿下,我们进去吧。”明阳见太子站在城门口迟迟不入城,脸上带着似笑似愁的表情,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意。

太子回过神来,苦笑着点点头,缓步入城。

甫一入城,太子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止一次,良英的书信之中提过,他将玉城治理成为一个大同之城,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他甚至寄望于太子将来施行大道之政,天下亲如一家,再无作乱之事发生。

可是眼前,满地乞儿面黄肌瘦,街道行人匆匆出逃,持刀强盗踹开门户冲了进去,挥刀肆意砍杀,却掳掠不出什么钱财,只好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离去,衣不蔽体的妇女在血污里爬向门外,痛哭着想要追回被强盗抱走的孩子。

“明阳。”太子示意明阳施以援手,却有一人先他们一步,赤手空拳直逼面门,虚晃一招夺回那婴孩。强盗也是发了狠,挥着长刀一哄而上,明阳赶忙加入战局,很快就赶跑了强盗。

那人也不道谢,只是抱着孩子走进屋内,拉了床被单披在妇人身上,把孩子塞回她怀中,说:“等天黑往北逃吧。”

北边,正是蛮族的地界。

“你怎么把她往火坑里推。”见那人要走,太子拦住她。

“京城来的人?”那人打量太子一身锦缎华服,带着京音,不觉一声冷笑,“京城的人不享受荣华富贵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什么是火坑,这里难道不已经是修罗炼狱了吗?”那人回身凝视了一下屋内,男人惨死的尸体逐渐变硬,妇人在血迹、污秽里逐渐爬起身子,含泪穿上衣服,家里没有什么可带的财物,只是包了两个干粮贴身放好,抱着孩子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加入逃难的大部队中。那人依旧冷笑:“你知道强盗为什么要抢孩子吗,因为已经饥荒到易子而食了。临城早就紧闭城门将难民拒之门外,只有逃到蛮族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此时方才发现,眼前一身劲装、高束发辫之人,竟然是个女子。这样乱世一个女子又如何自处?“那么你呢?”太子问。

对方并不回答,只是转身离开。

杀声、抢声、逃难声、哭喊声,漫天席卷而来,太子五脏紧紧郁结,不忍再看。

“殿下……玉城新任太守钟复乃是海充一党,早就弃城而逃了,临城太守也是海充一党,紧闭城门明哲保身。”明阳小声提醒太子。

这是玉城吗?是你理想之治的大同之城吗?战火烧尽了曾经的美好,终于还是暴露出了所有的丑恶。

玉城城郊五里是座荒坡,沙地贫瘠,只有沙棘丛生。不起眼的荒枝中,有个乱石搭就的坟包,无香无牌,只有一块磨平了的破石头作碑立于坟前,没有一个字。

“应该就是这了。”太子深吸一口气,且不说恢弘大气的皇家陵寝,就算是普通官员的陵墓,也修建的无不精美,哪怕一般百姓,至少也该有块墓碑,刻上姓名。

“阿英。”太子的眼眶一湿,昔年一起玩闹的少年音容笑貌他还记忆犹新,如今却是一抔黄土荒风寂寥。太子蹲下身子,抚摸着那块石头,就算不是官拜一品的重臣之子,就算只是个小小的边城太守,何至潦倒至此?太子掏出匕首,想要在石头上刻上吕良英的名字。

“住手!”掌风凌厉,骇的太子连连后退,明阳赶忙挡在太子身前,来人竟是方才遇见的女子,“你为何毁人坟茔?”女子也认出了太子,收手问道。

“你是阿英什么人,他死后为何连块墓碑都没有。”太子质问道。

“你也识得阿英?”女子抚摸着坟头,“我何尝想阿英这般孤苦无依,只是蛮族恨他至深,总有人妄图盗取尸骨,我怕有人打扰他安魂。”说罢泪眼婆娑。

太子一怔,猜到了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名唤云桑,算的上是吕良英的红颜知己。吕良英深夜理政,云桑红袖添香,吕良英点兵出征,云桑披甲上阵。良英曾对太子言:“云桑之于良英,犹如水之于鱼,林之于鸟,不可或缺。”而如今,无鱼之水,无鸟之林,只得在这漫天黄沙里,对着孤坟默然垂泪。

太子望着云桑瘦削的背影,那盈盈可握的腰肢,他只在欢歌慢舞中见过,却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千军万马、刀斧加身中抢回吕良英的半幅尸骨。

女子也猜到了太子的身份,可是现在既不在宫里,又有贼人四顾,她也不执著于虚礼,只是言语间多了几分恭敬:“您怎么来着边城?阿英的诀别信,您该收到了。”

太子点点头,他要如何告诉外人,他是骗取皇帝兵符连夜逃出京师,阿英以命换来的两败俱伤,蛮族偃旗息鼓,竟成为他韬光养晦的唯一借口,而他,即将要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我本就该遵从阿英的遗愿,去京城找您的。只是我私心想多陪陪阿英,看来冥冥之中阿英早就安排好了。”云桑擦擦眼泪,释然一笑。

吕良英在荒坡上一直凝望着他一手建立的玉城,尽管破败凋零,但是百姓感念太守的恩德,烧杀抢掠都远远地避开了太守府。云桑放出了传递信息的烟火,当晚几个身影趁夜色赶来。

“阿英曾言殿下胸怀天下,未来是不可多得的明君,因此着我带这几位能人异士去京城匡扶于您成就大业。”云桑一一为太子介绍道:“这位是疯状元郭述。”

“郭述见过殿下。”郭述披头散发,手执一把羽扇,欠了欠身子,朗笑道,“什么疯状元,都是良英瞎说的,莫要吓坏殿下。在下不过粗读了几卷书,懂些浅显道理。”

“郭公子过谦了,阿英认为郭公子满腹治国之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云桑浅浅一笑,继续介绍道,“这位是陆唯云,与郭公子并世无双。”

陆唯云与郭述完全相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一身布衣干净整洁,他端端正正的撩起衣襟,依全礼向太子下拜:“陆唯云见过太子殿下。”

“这三位是古楠、古松、古桃三兄弟,是阿英生前的左、中、右先锋,英勇无双。”云桑指了指三个重甲军士,他们身缠绷带,多出伤口还未痊愈,可想吕良英最后一战之惨烈。“这位是杜同杜将军,玉城守军实际的主帅,阿英一般都做他的副手。”

杜同在军中并不领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脱离军队直奔太子,吕良英早就安排妥帖。

“杜同早已仰慕殿下英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最后这位是云逸,是为机智无双的谋士。”云桑两颊微红,“也是舍弟。”

云逸只是点点头示意,并未行礼,也未说话。看他的样貌格外年轻,不知是性格孤冷还是有些清傲。

太子双手一揖,有些感动,方才他已将局势简要形容,如今他并不是一个得势的太子,也不能许下高官厚禄,这些人依旧不计得失的追随,愿为他谋划反扑之计。吕良英为他组建了一个文韬武略的智囊团,虽不是为眼下困境而备,只愿殊途同归。

回到军营大帐,古家三兄弟有伤先行歇息,其他几人就现行情况逐一分析。蛮族重创之下偃旗息鼓,应该在两三年内不会反扑,那么如今便该集中兵力安内。郭述根据太子所言起草了一份檄文,列数了海充几宗罪责,太子惊叹于其字字珠玑,一番讨伐一气呵成。

陆唯云仔细分析了现下朝局,孰要废孰需防,还有哪些是可联络可利用之人。陆唯云虽远在边关,可是对朝局的把控却分毫不差。

杜同亦分析了兵力,制定了几份战斗策略,以智取胜,保存实力,沿途吸纳新兵,留待最后决战。

一番反扑大计竟在一夜之间从粗略大框完善到细枝末节,加之皇后在宇阳里应外合,似乎一切将要水到渠成。太子既惊讶又钦佩,可是看到大家笃定的神情,他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犹豫拉扯。

“殿下,娘娘临行前的嘱托您忘了吗?”似乎看出了太子的犹豫,明阳在一旁劝道,“以勤王清君侧为号起兵,杀了海充,则天下太平,盛世不远。”皇后的话语犹在耳畔,字字如刀断不敢忘。

“可……可这是造反啊。”太子摇摇头,面露难色。

“殿下,您是为陛下扫除身边奸佞,为朝堂清理浑浊积弊。”

“是这样吗?拿着父皇征讨蛮族的虎符,号令三军反扑京城,这和逼宫造反有什么区别?”太子一连长叹三声,脚下踱步越发疾了。

“殿下难道忘了您的志向了吗?看看如今玉城民不聊生,京城还离得远吗?”明阳不愧是自小跟着太子的人,他了解太子的为人,也了解他犹豫的性格,更知道说什么最能够直击太子内心。皇后娘娘临行之前托婢女给明阳私下带话,要坚定太子信念。

政局清明坦荡,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太子一直以来的志向,对,也是吕良英的志向。可是良英他实现过,并为之付出生命,而自己呢。太子踌躇,却始终下不定决心。

“禀告殿下,”账外传信兵求见,“朝廷传闻殿下骗取虎符,起兵造反,已派季将军率兵镇压。”

“什么?”太子一怔,向后退了两步,明阳赶忙扶住他,“是……是母后所为吗?”

“据线人汇报好像是海充海大人所为。”传信兵如实回答。

“海充!”太子握紧双拳,双目闪过恨意,“母后和太子妃如何?”

“都被软禁了。”这个答案,太子不是没有想到,甚至早在他还没离宫的时候,皇后就已预料,可是他总要亲耳听到,才肯相信。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眼下已经退无可退,太子挣脱明阳,踉跄着走出军帐,天上的一轮明月蒙着黄沙,仿佛明珠蒙尘,如今的朝廷又何尝不是如此乌烟瘴气呢。“明阳,十日之后,发兵京师。”短短几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桑静静走出帐外,站在太子身边:“阿英的理想一直也是你的理想,”她柔声说道,“请您实现它。”

“阿英。”太子喃喃道,仰望天空,似要在漫天星辰中寻找吕良英那一颗,“阿英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会的。”云桑坚定地看向天空,似已认定方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都相信,您一定会撼动腐朽,再创盛世辉煌。”

夜风略过,风沙沉寂,繁星似乎更加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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