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之杏花春雨》
文/莫落血棠
序：
我叫席卫，是一家酒吧的老板。我不知道我在这儿多久了，我也不记得我看过多少次花开花落。我只知道，我守着执念，在等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人。
正文：
浮光弄影，我坐在吧台后边，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舞池里疯狂摆动着腰肢，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们仿佛在享受狂欢的乐趣。
我斜了斜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叮的一声响，门口挂的铃铛微弱不闻的在吵闹的场地轻响一声。
门口服务生礼貌的负手躬身：“欢迎光临。”
我抬眸看过去，进来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先生，身子不自觉的僵了一下，微微勾唇：“欢迎光临，要喝点什么吗？”
“好久不见。”他一边走到吧台一边跟我说道，那模样就像是多年关系要好的老友相见一样的寒暄——可我们的关系并不是那样。
“我刚从号子（监狱）里出来，怎么，不请我喝一杯？”他扬眉看着我，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我沉默，拿了壶陈年酒给他。他叫陆连湛，很奇怪的名字，但他总是不以为然，甚至在我吐槽的时候默默补一句：“比你那女里女气的名字好听多了。”
“杏花春雨，你的最爱。”说完，我就坐了回去，撑着下巴看他拿着酒壶爱不释手：“你要是喜欢这个壶，我也可以送给你。”
“得了吧。”他摆了摆手，开酒喝了一口：“轻纱呐？你不是喜欢她么。她人呐。”
“不知道，我不要了。让给你了。”我趴在吧台上兴趣缺缺，我一开始也没想过喜欢哪个女人，就是想让我眼前这个人形大木头开窍一点儿。
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有着九世记忆的人，我用千年地狱之苦，换和他十世重逢。是的，只是重逢，未必相守。我所做的所有退步，都仅仅是想和他在一起，陪他渡过这十世轮回之苦，他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他，一直记得。
“让给我了？我记着你可是很宝贝那女人的。”
“你都替人家坐窑（坐牢）了，我再抢也不怎么厚道。她出国了，不会回来了。你要是想去，我给你安排。”
“你就这么让着我？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你都给？”
“嗯，让着你。”
“公司呢？公司怎么样了？”他转移话题的能力还是这么差。
“卖了。你不是想开家书店么？给你准备好了，开酒吧我一分钱也没用你的。”
“卖了？你都不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你就不会让我卖掉了。”
我懒懒靠在吧台边，看他似笑非笑的脸，我了解他，他没生气。
“我们认识多久了？”他问我，有些恍然的喝了口酒。
“很久很久，我不记得了。”我垂下眸子看着指尖，扯了一页纸写了个地址给他：“你的书店地址，里面有个伙计，他会把你的银行卡给你。”
“你还是老样子。我进号子多久了？”
“十年。”
“你结婚了吗？”
“没有，在等你。”
他笑了笑，拍狗脑袋一样拍了拍我脑袋，冲我挥了挥手，拿着酒壶就走。
“喂。”我喊他，他脚步顿了顿：“明天还来吗？”
“还有小半辈子呐。”他说，我笑，这家伙………可我怕我没有了。
轻咳一声，转头看见酒保走过来递了药给我：“老板，先去歇会吧？”
“好。”我就着水将药服下，起身回房。
………
“喂，这位小姐…”
“你才小姐，你全家都小姐！”我插着腰看着坑底下的某人，娘的我抓兔子的坑怎么抓着个大活人啊？
“姑娘…？夫人…？”
“……”我丢了块小石头下去，砸中他身上。
“诶你怎么打人啊？”
“看清楚，劳资是男的！男的！”
他睁大眼睛看我，满脸无辜：“你长得太好看了。”
他不以为意，我脸上发烫，伸手去拽他上来，他揉着腿，诶呀诶呀的叫着。
“摔伤了？”
“前儿几日练轻功摔断了腿，要不然就这个坑…哼…”
我伸手戳了他腿一下，他瞪我一眼，别过头不说话，我总不能告诉他这坑是我挖的，他不得跳起来砍死我。
他躺在地上，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诶我跟你说，这儿是云修的地盘，你要是没事儿，赶紧走。”
云修，是一个魔修门派，我白了他一眼：“巧了，我是刚入门的内门弟子。”
他拍了拍地，激起些许尘土：“正好儿，叫师兄，我啊是内门大师兄。”
我是不愿意承认的，早听闻大师兄脑子有病，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我是没见过练轻功把腿摔断的，我也没见过出门就能一脚踩坑里的，这人命有点儿衰啊。不，是衰到家了。
“诶，你怎么会入魔修的？”我好奇问他，魔修门主南宫柔，被称为天下最厉害的散修。八大门派中八个门主列为八大神修士，唯独南宫柔一个人，是名列第三的女修。
“我师父，也就是南宫柔，她救过我啊，正派都说云修是邪派，可我入派以来还从未见过有人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忙扶他，他看着地面：“我爹是魔修，我娘是魔修，我哥是魔修，我不修魔，还能修什么？”
“……”我张了张嘴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荒诞无奇的相遇，我就以一个废柴弟子的身份留在了云修。陆连湛不同，他是个天才，学什么一点即通，而我不一样，什么都学不好。
“小师弟，你怎么这么蠢啊。”
“师兄，师父让我来找你去听早课。”
“不去不去，多没意思。小师弟，不去你也别去了。”
“……”
“诶，小师弟，等等我。”
……
“怎么样？云修山上的桃花是不是特别好看？我最喜欢来这里。”
我侧头看他，侧颜如画，微微勾唇笑了笑：“是，美。……你想过以后嘛？”
“以后？谁知道呢。你觉得我们是坏人吗？”
“不是。”
我如实回答，掩下眼里的情绪，他反而递了支桃花给我：“以后啊，我就在这儿生活，你…陪我一起？”
“…啊…”我接过桃花，插在他发里：“谁要给你一起啊！”
我跳起来跑开，听见他在后边低笑：“小师弟，你脸红了。哈哈…来日方长。”
怕就怕是…没有来日…
………
“席卫，你去云修，准备着伏魔大日，云修一日不除，江湖永无宁日。”
“是，师父。”
我恭敬行弟子礼，目光里一片冷清，我是正，云修是邪，不服从师命，我还能如何？
我是散暮少掌门，我不出面，还有谁可以胜任？
我师父修仙，父亲修仙，母亲修仙，姐姐修仙，弟弟修仙，我不修仙还能干嘛？
“哥…啊不，少掌门师兄。你此去凶险，切莫冲动。”
“席风，我知道。”
“我等你，凯旋。”
“放心吧。”
我拍他肩膀，拿着行囊转身就走，那时，我有一种我们会就此陌路的感觉。
……
“伏魔大会，立即开始。此次伏魔大会由散暮派少掌门席卫主持。杀上云修山，灭云修！”
“杀！杀！杀！”
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人潮涌动，我问自己：我们，真的是正派嘛？我们真的是对的嘛？
我回到云修时，在桃花山找到陆连湛，他眸光里潋滟，转过头红着眼眶：“小师弟，你跑哪去了，我很担心你。”
“…我去散心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想伸手抱他，可又觉得双臂沉重的我根本抬不起来。
“…师父…”
“师父她怎么了？”
我心里一跳，南宫柔…那个女人能出什么事…？
“那些正派的人，居然使用暗器暗算，师父她…已经不行了…”
我脑子一炸，暗器…暗器…难道是…
……
“南宫柔已死，随我杀上云修。”我站在席风身边儿，看着他一声号令。
陆连湛与云修弟子身着同色黑衣，手臂上绑着明晃晃的白色布条，而我与他们一样打扮，不过此时，我是站在他们对面。
“小师弟。不…应该叫你…散暮少掌门…？”
“你听我…”
“呵…哈哈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云修弟子听令！天道不容，便逆天；地道不容，便拆地；今日正道不容，杀光这些伪君子！”
他眼里极尽的失望和痛苦，我却什么也做不得。我真是明白了那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喊杀四起，我与陆连湛对上，他刀锋狠辣，一点儿也不留情。
“师兄…”
“闭嘴。”他应是恨透了我，百般算计欺骗，他又如何不恨我…
“明明骨骼精奇，是个好苗子，偏生什么也学不会是装出来的…？”
“是…”
“你可真会演戏，委屈你了啊，散暮少掌门。七年了，七年啊，你扪心自问，我们有什么错？！”
短兵相接的火花，杀伐四起的四周，我只听见他声声质问，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只挡不攻，被他逼得步步紧退，直至云修山悬崖边。这崖，叫思悟崖，崖下不知道为何，近几年长满了食人藤。
我回头看了一眼万丈深渊，迷雾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得真切。
席风的身影出现在陆连湛后面。
“小心！”
几声暗器入体，我看见陆连湛四肢皆中了短器，与此同时，长剑斜插进地面一大半。他没力气抵抗，席风反而得理不饶人，不依不饶的一掌拍在陆连湛背后，陆连湛整个人飞扑出去，直向悬崖落去。
我手上长剑一松，飞身一扑直接拽住陆连湛的手。
“师兄！”
他嘴角渗血，低笑一声：“你故意让我…？”
“你别说话，我拉你上来…”
“我啊，活不了了。”
我能感觉我的身子被他往下带，席风吸了口凉气：“哥你快放手！你要跟他一起死么？”
“我不放。”我用力扣住身下的土地，借此来降低坠落速度。席风急了，一脚踏在我背上，我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震，呕出口血来。
“松手啊，快松手！”我知道席风是想让我松手，可是我不想松开…
我握紧陆连湛的胳膊，他嘴巴里不时有血迹涌出：“下辈子，别再遇见了…滚…”
他挣脱了我的手，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落下。
“………师兄！！！！！”
撕心裂肺的吼声，我喊他，却再也，没有人回应。我一拍地面，站起身，反手就给了席风一巴掌：“枉为正派！”
………
我立于两派之间，手指捏的咔咔作响，废尽修为支撑起一个法阵于云修山脉笼罩全山。
“我，席卫，以散暮少掌门，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长剑横于颈前，我低垂了目光，唇角扬笑。
“你的仙道呐？”席风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那柄长剑，于脖颈划出血花妖冶，我开口只有口型。
“不修了…”
………
“小师弟，你怎么那么蠢啊。”
“小师弟，云修山什么都没有，唯有这桃花，美的不似人间。”
“小师弟，今日下山布粥，你同我一起别乱跑。”
“这杏花春雨细腻绵长，没有桃花汾好喝，没有栏杆意爽烈，来，陪我喝一壶。”
……
“他十世为人十世苦楚，世间人有千万，你去哪找他？！”
“我便生生世世的找，生生世世的寻，我是欠了他这个人的…”
“你的仙道呐？”
“不修了…”
……
我推开书店的门，看他低头翻着书页，指尖轻捏着一支笔。
“陆连湛，你的酒。”我压低了声音，坐在他面前，递上一壶酒。
“还是你的酒好喝。今日怎有空来找我？”
“我…要离开一阵子，来跟你道别。”
“什么时候回来？”
他抬头看我，眼神明澈。
“我…”
“怕是不会回来了吧。若不是我发现，你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听我解释…”
“我知道。”
“……”
………
我终归是走了，去了云修山旧址，坐在那一片桃花林中。
“咳咳…”
“老板，这儿风大，您身子骨虚，还是…”
“不了…咳…我想…再看看…”
我目光恍惚，仿佛看到千年前的他和我，一如我现在这般，坐在桃花林间。
“小师弟，弹琴给我听吧。”
“我弹琴给你听，你便教我功课怎么样？”
“你那么笨，教了也不会。”
“喂你…！”
“没关系，我有一辈子可以教你。”
唇角微微勾笑，一双眼慢慢的阖上，随着呼吸慢慢消退，仿佛睡着了一般再没了响动。
自此与他阴阳隔阂，我入地狱受千年苦楚，换他今后平安无忧。
……
双臂锁链缠绕，穿插进身体里，吊在业火之间，恍惚若虚影一般。
我抬眸看着踏火而来的人，那是摆渡人，他每日都来看我，与我说上几句，唏嘘叹息。
“第一世辅他为王，自己死于乱箭之下。第二世他为乞丐，你便不顾世俗接他回家导致家道中落，病死床榻。第三世，他为恶霸，你一大少爷却敢站在他身边劝他。第四世，他为奴隶，你不惜一切将他带在身边。第五世他为禅僧，你却为他做尽善事。第六世民国乱世，你却能给他周全安稳。第七世他缠绵病榻，你废尽心神将他治好。第八世他为兵，你总能让他化险为夷。第九世，他天生残疾，你便顾他身侧不离不弃。第十世他本是十恶不赦之人，你却到他身边承下所有。十世轮回，十世忘却，你为何总是痴心不改？”
“……我喜欢他啊…很早…很早…”
“可他从来都没记得过你！你愧疚，痴情，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我都替你觉得不值。”
“我俩本是如此…东飞伯劳西飞燕，不入黄泉不相见…”
“痴人。”
“……嗯…”
“你本有机会成仙，却…不觉得可惜吗？”
“没有他，我成仙成魔都不过是永生的诅咒。”
“阎君知道我经常来，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千年之后…让我再找到他…即便…他不认得我…”
“你…！也罢也罢…你好自为之…”
“…多谢…”
……
“席卫！席卫！你给我出来！”酒吧的酒保拦住陆连湛：“对不起啊陆先生，我们老板出差了。不在店里。”
“出差了？”陆连湛把一叠合同摔在酒保怀里：“出差用得着把店卖给我么？”
“这…老板没有交代，我也不好说啊…陆先生…陆先生…？”
……
风吹来的画碎成剪影，千年前的他和千年后的他，再次相遇…
“席卫，你等等我啊！”
“陆师哥，你动作未免太慢了，叫你平时不用功，爬个山都费劲儿！”
“嘿，你小子长能耐了是吧？你…”
“你还是先爬上来再说吧！”
桃花吹起阵阵涟漪，馨香扑鼻，我停在思悟崖边，转身看陆连湛，陆连湛一头冷汗，忙去拽我。
“你干嘛？掉下去…怎么办？！”
“你会拽住我的，对吗？”
“那…掉下去的如果是我。你会不会…？”
“要么我拽住你，要么，我们一起。”千年前的事，千年后绝不会再发生…
我靠在陆连湛身上，微微阖眼：“湛…”
“嗯，我在。”他收紧了环着我腰间的手臂。
“我爱你…很久很久…”
“我也爱你。”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