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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奶奶出事那天，我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总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给华子打电话，没人接；过会儿再打，电话被摁断。

我跟领导请了假，挡了辆车就往医院飞奔。直到出电梯，看见熟悉的住院区，一颗心才慢慢放下。

第二天就是国庆，大部分病人都被亲友们接回家团圆了，留下的都是些像奶奶这样行动不方便的人。

护士站静悄悄的，奶奶病房的门关着，我气喘吁吁推开门，看见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奶奶上半身扑倒在地上，下半身只有一只脚挂在床沿的扶拦上，她脸朝下紧贴着地面，我看不清，只看见一团花白的头发里，不断洇出的鲜红色的液体。

一个男人半跪在奶奶身旁，双手沾着血，一只手正捂在奶奶的嘴上。

那是我的前男友，胡勇。

叶落归根，奶奶的丧事在老家办。

多年不回老家，乡亲们都生疏了，幸亏胡勇一直陪在我身边，出钱出力，跑前跑后。

婶子们以为他是我的未婚夫，给他套了孝袍、腰上捆了麻绳，奶奶出殡时，他打的招魂幡。

处理完丧事，胡勇拉着我匆匆往回赶。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向他道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个让我难受了好几天的问题：

“那天，病房里到底咋回事？华子人呢？”

回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2

奶奶走了，我的人生好像进入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阶段：

我今年二十八岁，前二十八年一直是努力的、奋进的、充满斗志和希望的；

而现在，好像跨过一道分水岭，展现在面前的是平展但毫无生机、一眼望得到头的乏味生活。

某种程度上讲，因为奶奶的过世，我丧失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和激情。

华子一直联系不上。

我越来越焦虑。

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念头：只有把这些与之前人生有关的人和事，全部、彻底结束，我才能有一个完全崭新的开始。

我急切地想找到华子，与他了结一切。

当初帮我引荐的介绍人说，他和华子本来就不熟，是华子主动找他，要把自己引荐给我的，从那之后，俩人就再没联系过。

介绍人还说，除了我，最近还有个男人也向他打听过华子的去向。

我问那个男人是谁？长什么样？介绍人比划了一下，大概一米七八，长得挺文气，但总黑着一张脸，不如华子热情。

留下电话，我请他一有华子的消息就马上与我联系，然后匆匆离开那个地方。

第3天傍晚，我收到消息，有人在一家酒吧看见华子了。

拦了车，我急匆匆往酒吧赶。在一个六人卡座里，事隔一个多月，终于，见到了华子。他也看见我，嘴角一扯算是打招呼。

我拿出手机，啪啪摁了几下，华子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我把手机塞进他手里，示意他点收款。

他失踪的这段时间，我试着给他微信上转钱，二十四小时后，款子会如数又退回我账上；

用网银转，得到的提示总是“请核对收款人卡号”。

我不知道他是啥意思，只本能觉着这些现象的背后，藏着什么秘密。而这秘密，似乎会让我更伤心更难过。

我又想知道又怕知道。

他的胳膊很沉，我拽了几下没拽动，有些生气，劲使大了点，华子一甩手，我飞了出去。

背后有两只手扶住我，等我站稳，身后的人飞身上前，一拳打在华子脸上。

酒吧沸腾了。

3

从派出所出来，我、华子、胡勇——他就是从身后扶住我的人，三人站在黑黢黢的街头，不知何去何从。

我惦记着了结的事，又催华子收款，胡勇说：“甭管他。你不欠他的！”说完，拽了我就走。

走出很远，我还看见夜幕中有红色的火星一明一暗在原地闪烁。

是时候交代一下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了。

胡勇，我的前男友，半年前，他和司花滚床单被我捉个正着，我提出分手；

华子，算是我后来的男友吧，奶奶住院期间，一直是他在照顾。

我叫婷婷，无父无母，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一辈子没结过婚。

她家成分不好，地主，特殊时期遭了不少罪。奶奶的父母受不了，相继自杀，她一个人受尽屈辱地顽强长大。

也有人说过要娶她，但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她；条件差的，她看不上人家。姥姥说，与其为嫁人而嫁人，不如不嫁人。

收养我之后，奶奶对我说得最多的有一句话就是：感情的事，千万不能将就。找对象就一定要找个合自己心意的。

奶奶还说过：女孩子，破身子之前是真珍珠，破身之后就是死鱼眼，一定要把持住。

就是在她这样的耳提面命下，我和胡勇谈了快两年恋爱，每到最后关头，总能及时刹闸。或许也是因为这个，胡勇最后才和司花开了荤吧。

那天，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说“胡勇在**酒店301室和女人鬼混，速来”。

对这种事，我一向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这和生长环境有关。

奶奶对我再好，却弥补不了无父无母的缺憾。从小到大，对任何事，我都有一种严重的不安全感，总感觉自己不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总有一天，好东西会再次弃我而去，对待感情，也是一样。

攥着手机，一路忐忑和纠结，最终，我还是站在301的门前。

我说朋友遇到感情问题可能会想不开，酒店客房经理马上让人开了房门。之后的场景和那些小说、影视剧中的大同小异。

同的是一男一女光着身子被我们堵在chuang上，异的是，我采取了异于旁人的惩罚手段。

看着从女人身上探身回头、一脸惊讶的男人，我咧嘴笑了一下，然后一个助跑——跳跃——降落，一屁股坐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身下同时响起两声惨叫。

4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每次看到其他正室拍照、录像的情节，我就会想，这多麻烦，要是碰上手机卡壳，啥也来不及；

上手挠吧，我不习惯留长指甲；

还是这样省时省力：一个体重一百三十斤的胖子，经过助跑加速度，重重一落，一石二鸟，岂不快哉。

根据那天俩人的惨叫声判断，胡勇的命根子受伤不小。

和胡勇分手的事，我一直没敢告诉奶奶。

两年前，她被查出癌症，医生说年龄太大，做手术害怕下不了手术台，让保守治疗。

这些年，奶奶最大且唯一的心愿，就是看我成家生子。我本来还打算和胡勇提提，把结婚的事往前移，早点让奶奶偿了心愿，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

那天之后，我和他分了手。我怕胡勇长时间不露面会引起奶奶的怀疑，于是找了个恰当的时机告诉她，胡勇要被公司公派出国学习3年，异地恋，我怕我等不了，自己提了分手。

奶奶知道后，沉默了半天，才说：“也好，也好。再等3年，你都三十一了。奶奶想早点看你结婚。”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有一个扩散到食管把食管挤住了，奶奶吃东西吃不下去，一吃就吐，可她还是坚持着硬吃，吃下去吐出来，吐出来再继续吃。

每次我看她这样，心里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割。

我知道，她这是放心不下我这唯一的孙女，她害怕没有她看着、盯着、催着，我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她以七十多岁高龄，坚强面对治疗，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因为她觉得她孙女还没有结婚，没有成家。孙女，没有家。

胡勇找了我很多次，他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我不想听，陷害不陷害的，现在意义都不大了。婚姻好不好开头能起一半决定性因素，我俩这头开得不好，这婚，不结也罢。

我一有时间就陪在奶奶身边，一开始，我还怕她天天唠叨让我找男人结婚，后来发现，她的话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我偶一抬头，就看见奶奶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对上我的目光，笑容就在她瘦得只剩下颧骨的脸上蔓延开。

这目光，刺得我心好疼。

于是，我参考网友的主意，租了个新男友——华子。我告诉奶奶，这是我的校友，一直暗恋我，知道我分手，嘘寒问暖，我请她帮着把把关，看能不能谈。

5

派出所一别，连着几天，没见华子和胡勇。手机上显示，转给华子的钱过了二十四小时又如数退到我账上。

我实在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事，带着从酒吧老板那里要来的地址，找到华子的住处，却在楼下，碰到了先我一步的胡勇。

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三人会面，带给我的将是一个致命打击。

华子原名吴志华，安西市三乡县人。他有个姐姐叫吴琼。

吴琼是胡勇的女朋友，前前女友，我算是前女友。

吴琼和胡勇恋爱了两年多，突然有一天，要和胡勇分手，胡勇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不肯。但吴琼趁胡勇不在家，收拾了行李就走了。

胡勇找了很多人很长时间，一无所获。

后来，胡勇认识了我，和我谈朋友，还准备结婚，结果因为滚床单事件夭折了。

他找我解释，看到我甩给他的手机上的匿名短信，更加肯定自己是被人盯上了。

胡勇和奶奶的感情很好，奶奶住院期间，他一直说要去看望，我不准，他只好趁我不在时，自己偷偷去。就这样，发现了华子的存在。

国庆前一天，他下班早，到医院去看奶奶，原准备在病房门口偷偷瞧一眼就走，结果竟然发现华子在和奶奶吵架。

说是吵架，其实主要都是华子在吵。

胡勇说，华子告诉奶奶，他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花钱租来演戏的，我答应应付完老太太，就给他两万块报酬。

“你孙女就是个傻缺。你放心，她做了缺德事，一辈子也得不到真心对待的人。”

奶奶震惊地看着这个眨眼之间由天使变成魔鬼的男人，全身都在发抖，她问华子：“我孙女、做了什么缺德事？”

华子狞笑着说：“她抢了别人的男朋友，所以，她的男朋友也会被别人抢走，这是报应。”

奶奶气得伸出手去抓他，但哪里是对手，华子随便一拨拉，奶奶就摔到地上了。看到这，胡勇再也忍不住，才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华子一见他有些慌张，趁他扶奶奶的功夫，溜走了。

我进来看到的，就是奶奶气急吐血，胡勇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用手去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