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和黄芪回到家里，黄芪坐在沙发上，小溪自觉地坐在旁边，她早就习惯了，坐在他身旁而不是对面，在平时，或者他将她搂进怀里或者他枕在她腿上，可是今天黄芪只是坐在那里，小溪去靠近，他开始躲闪，他站起来她也站起来，他去卫生间她就在门口等，他换衣服她就站在旁边。
他正要去书房的时候，小溪突然说，今天那只是一个告别仪式，莫非说那可能是今生最后一个拥抱，可是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抱他，你是吃醋了还是生气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毕竟毕竟——说着说着，她突然明白如今她对莫非是什么样的情感了，原来只剩下悲悯。
黄芪突然接着小溪的话说，毕竟你们爱过，还是毕竟你爱过他？
小溪听到这句话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吃醋了。
黄芪看见她哭了，语气软了下来，说，那你以后只能让我一个人抱。
小溪点点头，不哭了，说我这么可怜，你道行这么深，水那么深，我以后可怎么办，动不动就会被你的话绕进去的。
黄芪问，如果莫非说他需要你，这剩下的一个月需要你陪的话，你会不会去？
小溪说，你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
黄芪说，这件事你要自己选择，不要把选择权交给我。
小溪说，我不想去。我已经将曾经最美好的青春给了他，而且我不想抛下你去陪他，哪怕一个月我也不愿意。我还要给你做饭。
黄芪听到那句我还要给你做饭的时候，便傻傻地笑了。小溪望着他说，你这傻瓜，我说过要不离不弃地，一定说话算数。
莫非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他没有治愈的可能，只剩一个月的时间，病房里的灯已经关掉了，哥哥就在对面的床上，他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状况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个冬天的暖气，微凉的夜里，偶然想起初中的时候小溪很喜欢的几句诗：
倘或一无消息
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
其实也是静静的记得
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还有谁记得他。那个时候他的小风应该已经长大，妈妈那个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年轻的时候送走了丈夫，到了中年还要送走自己最小的儿子，一想到这里，让他觉得心酸，眼泪滑过脸颊落在枕上，哥哥一定会照顾妈妈的吧？小溪也一定生活幸福……
他有过两个老婆常春兰和赵淑玉，单纯地爱过两个人——晏云和熊小溪，张爱玲那个段子手曾经有个特别经典的段子——一个男人一生中至少有两朵玫瑰，一朵白玫瑰一朵红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可是他早已不知道在这四个女人里谁是白玫瑰谁是红玫瑰。
当看到检查报告上赫然写着“肝癌晚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问了医生说没错，他也想过这也许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隔不久医院会告诉他是弄错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可是没有弄错，于是自暴自弃的夜夜笙歌，他想为什么偏偏是我，渐渐地，他终于肯接受自己真的是肝癌晚期的事实。
可是那天看到小溪的时候他突然想如果小溪愿意陪在他身边，也许哪天他就好了，可是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也许老天爷是故意的，他娶了常春兰，小溪嫁给了江黄芪，当他发现他一直爱着的人是自己一直对她说不爱的那个人时，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虽然大家都说在生死面前，很多事情都会被原谅，那天他问她，你恨过我吗？现在还恨我吗？小溪说没有，一天也没恨过。小溪也并没有告诉他，仅仅因为他那一句只把你当成别人来爱，晏云一句你是一个高尚的第三者，恨了自己五年，现在不恨是因为不爱了。
莫非心想，按小溪的性格，就算他将不久于人世，她大概也不会离开江黄芪，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他只要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就好……
那天夜里，黄芪夜里醒来想上卫生间的时候，睁开眼睛，小溪像个孩子一样的把头埋在他怀里，他轻轻地起身，小溪突然抱住他，软语呢喃，黄芪，我不让你走，你别走。
黄芪轻轻地拍拍她说，我去卫生间，小溪迷迷糊糊地说我陪你去。
黄芪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小溪孩子般地闹起来说，我不要，我要陪着你。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黄芪无奈，就这样，他上卫生间她在门口等，黄芪出来后，看她睡眼朦胧的样子将她抱起来，像是怕吵着她一样轻声说，好了，乖，回去睡觉了。
卧室里，小溪窝在黄芪怀里很快睡着了，呼吸清浅，黄芪低头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他想，这个傻瓜，以前从来不这样的，难道她怕我离开?还是因为莫非？内心在纠结，又或者是焦虑？看来，明天要好好聊聊了。不过莫非这个问题，是该好好想想了。
第二天早上，等小溪起床，黄芪已经做好了早饭，煎蛋和麦片，小溪指着煎蛋问，这个怎么做的，黄芪说，打两颗生蛋不搅拌，在平底锅上煎，然后等半透明的时候用刀子在合适的位置割一个小口。
小溪微笑说，谢谢你的爱心早餐，晚上想吃什么呢？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黄芪说，好，明天我们去老孙家吃泡馍。
小溪说好。吃完饭，黄芪去上班，小溪送他到楼下。
九点的时候黄芪用办公电话，拨了常春兰的号码——喂，是我，江黄芪，因为莫非的事，想找你聊聊。他开门见山地说。
对方停了一下说，你好，那就下午一点小寨天桥旁边太平洋咖啡。
太平洋咖啡里，两个人相对而坐，看起来像是商务谈判一样，常春兰看着黄芪手上欧米茄2014年的新款腕表，那一张脸也还是原来的样子，棱角分明，只是眼神笃定，没有以前的不安，她说，你老婆把你打扮地看起来很有品位。
黄芪却不接她的话，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莫非是肝癌晚期，剩下一个月的时间。说完便不再往下说，他这样的谈话高手遇见聪明人从来只说前半句，后面的话，对方会讲出来。
常春兰端咖啡杯的手抖了一下，但是很快稳住了杯子，他以为她知道的，看来她并不知道，她那抖了一下的手，说明她在意莫非。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黄芪明白，那么叛逆自我的常春兰，能够为了莫非生一个孩子，也没有留在轻易就可以留下来的英伦，足见莫非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常春兰说了句，谢谢，桌上地咖啡喝了一半，两个人相继起身，小溪在那一刻拎着电脑包走进去，因为和出版商约的一点半，碰巧看见了她们，“小溪”，黄芪喊了一声，常春兰望向她，一米六五的个子，踩着平底鞋，淡妆，太平鸟最新款的连衣裙，小鸟一样的休闲大方，是往常他们街拍的主角，等她靠近，黄芪说，我的妻子熊小溪。
“常春兰”。45度的标准商务礼仪手势。
常春兰说，美丽、大方、现代、知性。
小溪站在黄芪身旁，说谢谢。她并不知道常春兰是黄芪的前女友，也不知道她是莫非的第一任妻子。
随后，常春兰离开。黄芪陪小溪在太平洋咖啡里坐了一会，黄芪说，今天的事情，我晚上回去会和你说的，小溪说，我相信你。黄芪说，你这是为了反衬我不，小溪笑笑说，是啊，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