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吾聘女(二)

老板娘的面馆开在一片荒野的西边。

两边是河谷,河水穿流而过。

背靠高山,山顶白雪皑皑,山下绿树环绕,一片青黄。

面馆平常还是三四张桌子,坐着六七个人。

老板娘喜欢一个坐在面馆门口,静静的看着朝阳和夕阳。

搬一张藤椅,烫一壶好酒,在河谷的边上,慢慢的躺下,然后消磨着时光。

她活的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憔悴的让人心疼。

再一次去那家面馆,是在三个月之后。

那一天是黄昏,下着雨,我背着行囊,踩着竹杖,乘着一叶小舟穿过河谷,在面馆的东边上岸,夜幕降临的时候站在面馆的门前。

老板娘已经收起了藤椅,收了锅,放下了珠帘,准备打烊。

她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走到柜台,手托着腮,合上了眼。

我在面馆靠窗的一侧坐下,卸掉一身疲惫。

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面,红色的汤底,绿色的葱花点缀,冒着香气,单是想象已让我口水横流。

“今天没有面可吃。”老板娘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有些失望,“来一碗面汤也行。”

“也没有汤。”老板娘又说。

“那还有什么?”

“只有酒。”

“什么酒。”

“女儿红。”

“多少年?”

“二十七年。”

“酒也不错。”

“酒不是给你喝的。”

“那我走吧。”

我缓缓站起来,收拾了行囊,准备出门。

门外一片黑暗。

“你今天不打算向我卖你的故事?”

老板娘从柜台走出来,朝着我慢慢走过来。

她还是穿着那条紧身牛仔裤,身材姣好,胸脯高耸,好看的让人心慌。

“说完故事有酒喝?”我转过头。

“那要看你的故事好不好听。”老板娘舔了舔嘴唇,眉毛微翘,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我只有一个故事。”

“我还想再听一遍。”

“从前有一个姑娘和她喜欢的男人相恋,后来男人走了,姑娘在家中等了他十年,最后和另一个人结婚了,过的很幸福。”

我说完将行囊重新放下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讲完了。”

她站起来,走到柜台,从桌子后面取出一壶泥封未去的酒和两个青瓷酒杯然后慢慢的走过来。

泥封起,酒香扑鼻,坛上的红绸落下,像是女人的初潮,浸染着脚下的大地。

女儿红是好酒,老板娘更是好的女人。

她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我身边,一杯一饮而尽,酒入咽喉,流下了泪。

“你上次说要给我讲关于那十年的故事。”老板娘放下酒杯看着我。

“那个姑娘在家里等了三年,然后抱着一坛她生时酿的女儿红一个人去了荒野,然后开了一家面馆。”

“面馆的门朝北,因为那个男人背着行囊去了北方,每天她都会坐在面馆门口望着南归的路和入河的船,一等就等了七年。”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枯喉,呛出了眼泪。

“今年是第十年。”老板娘说。

“可是他还没有回来。”我说。

“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心在远方。”老板娘又倒了一杯,“你觉得他会回来么?”

“我觉得会。”

“为什么?”

“如果是我,我不会扔下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孤身一个人去往远方。”

“你不是他!”老板娘眉毛微微竖起,一脸嗔怒。

“可惜我不是他!”我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她问我。

“远方。”

“你还会回到这个酒馆么?”

我转过头看着她,“故事已经讲完了。”

“所以你要走?”她站起身来,手中托着那坛女儿红,然后双手放开,坛子在地上跌的粉碎,酒水四溅。

“我不得不走。”我有些遗憾的说。

“可是你还没有付清今天的酒钱。”

“我已经说完了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我并不喜欢。”

“不被喜欢的故事也是故事,就像人一样。”

“那你走吧。”

“好,再见。”

我走出门,进入一片黑暗。

荒野上疾风吹拂,远处高山的积雪落下,冲入河水,形成一片汪洋。

她从面馆出来,叫住我,我回过头,看见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散,恍如一个暮年的老人。

“如果你遇到他,告诉他,我不等他了。”

“他什么样子?”

“他跟你一样。”

“如果我找到了他,会回来告诉你,这十年里,发生在远方的故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转过头不再看她,走下河谷,乘舟入河,舟楫在水中摇晃,搅的我心烦意乱。

身后的荒野一片黑暗,渐渐亮起一片红色在河谷中蔓延,一瞬,火光冲天。

我彷佛看见一只红粉在红尘中枯萎,有情人在弱水中溺毙,归乡人的舟身摇晃。

天和地,雪山和火焰,都是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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