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桦林没有忧伤》:(一)七年两两相忘

图片发自简书App


六月的早晨,大四我在学校的贴吧发了这样一个帖子:

“如果你热爱骑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穿越秦岭。”

“条件:只限女生,时间:三天,详情面谈。”随后附上了我的联系方式。

混迹贴吧多年,觉得这样的帖子,总有些好事之人或吐槽,或遐想连篇。总之,作为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帖子,我淡然一笑,没料到竟是以这样的话语告别青春。

一天过后,各种回复铺天盖地,我的一个朋友专门打来电话质问我:

“不敢相信,这帖子竟是你写的,隐藏的够深啊,大学四年,都没有发现你原来好这口,饥渴了是不是?”随后他的嘴巴又咂吧咂吧起来。

“发个帖子,准备滚蛋了。”

“你写的东西不都是有关什么梦想的,小清新的吗?女孩子现在不喜欢了?”

“不说了,我睡会。”我挂断电话,喝一口桌上的啤酒。翻看一会回复,发帖子的目的我也不明确,随心的就写了这么一段话,读者要是认为我是故意的,也许算是吧,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洗漱过后又拿起昨夜的面包和啤酒,放在嘴里不停地搅拌,生活就是这样杂乱无章,随心所欲的过了四年,短短四年,就像一恍然过了一辈子,对所有事情都看得风轻云淡,俱往矣。我没有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风华正茂的职场精英,倒有一种梅妻鹤子的想法,旁人看来实在消极,但现在的生活比之前不知好过多少倍,我不愿再提及过多,担心一时间思绪混乱,脑子如脚踵中箭的阿基琉斯一样,轰然倒塌,那才果真是糟透了。

思绪稍微和过去一沾边,我就犯困,索性再睡一会,宿舍就剩我一个,没人打扰。刚躺下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尽管铃声是我喜欢的《山丘》,但是依然不能缓解此刻糟糕的心情。

“喂,谁呀”我加重了语气,表示我的厌烦。

“学长,打扰你了吗?我在贴吧看见你的帖子,我很喜欢骑行,我想跟你一起去挑战秦岭。”电话那头是一个女生,声音很尖锐,但是语气中没有娇羞的成分,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嗯,那行,明天周末,后面操场见面说吧。”此刻的心情,再美好的声音,我都觉得不适合入耳,挂断电话倒头就睡。

读者读到这里,估计对我印象不是太好,其实无所谓,我就是这么个人,丢失了那么多,遗忘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就不会去在乎别人诋毁的那么多了。

随后几天,我同那个叫王洒大二女生见了几面,这名字也真是奇怪,随后手机输入她的姓名时,几次三番看成王酒,一时间竟有些爱屋及乌,使得我很喜欢和她说话。几天的交往让我觉得这个眼睛大大,说话好听的学妹很有想法,和我一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是一时冲动,或者追求什么刺激、浪漫之类荒唐的想法。再一询问,竟和我是一个系,我不禁有些失望,随后转念一想,同路也不至于没有话题,也就欣欣然继续下一个话题。有一次,我在校园里碰见她,宽宽的工装裤,上身迷彩短袖,短发及耳,远远看来真有些特立独行的感觉,但是周围的死党似乎很多,有说有笑,我倒是很为自己的判断迷惑不解,不过可以看出:

她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孩。

半个月匆匆而过,我找了好几份零散兼职度过这大学最后的时光,一切毕业手续办妥之后,我和王洒启程了。和这所学校彻底告别,也不想再回到这里,我没有像电视剧中的男主角一样,站在校门口,感慨万千,拍照留影,或者脆弱地流一两滴热泪,总之很匆匆,说走就走了。

骑行刚开始,我一直紧紧追着她,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娇小的女孩子,她的体力似乎比我还充足,或者人家就是半专业的,我咬牙坚持着。六月末的陕南,太阳从早烤到晚,植被茂盛是这个亚热带地区的典型特征,所有的植物都在通过水蒸气降温,天上的云聚集在一块愤怒地咆哮,几欲舒展,都被太阳给截击了回去,我们沿着路边的阴凉,举步维艰,缓缓前行着。在靠近县城的一处有三公里的缓上坡,我们终于停下慢慢休息。

“学长,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叶董。”

“真名?”她惊讶地看着我。

“朋友都这么叫,我就认了。”

“哦,看来你有做生意的本事,叶董事长。”

“呵,你想象力可真丰富。”我苦笑地看了她一眼。

“难道不是?”她又一次张大了嘴。

“算是吧,这说起来,算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不提了。”

“故事?什么故事,八卦吗?快说来听听。”这次她一坐而起,伏在我跟前,咫尺之遥,眼睛放光,扑闪扑闪地看着我。

“小学妹,打听别人的私事可不太好吧。”

“什么学妹,离了学校我就是王洒。”

这话听得我一惊,思绪不由得又飘忽不定了。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恩,确实很像。”我很真诚地说。

“说来听听嘛,反正就咱们两个人,你说过的话我边走边洒,到了西安我保证记不起一星半点,哈哈。”她边说,边撒娇,边耍横,又嘟嘴,我败下阵来,别过脸去,不想理她,可这个女孩的确很像她,假若不说这一路我真没有什么话题,再说这些事压在我心里难受,找个不熟悉的人宣泄一下,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到了西安,各奔东西便是,于是我决定告诉她。

“从哪说起呢?”我无奈地看着她。

“好好好,从哪都行,最好从头说起,最好一路上都说。”她似乎开心得不得了,世上真有这等好奇心极强的动物,这点真的很像她。

“那就从头说起吧!”我长出一口气,整理着思绪,我们并排行走,我慢慢地说出来。

每个人喝易拉罐总会从拉环处打开,很少有人从中间扎个眼去喝,所以,故事,还得从开头说起。

江南学院,一个很不起眼的二本院校,我这个很不起眼的人经过高中四年奋斗来到这个崇山峻岭中的小城。和父亲坐在校车中观望这个小城时,大江两岸的灯火很让我们父子满意,下车一番杂乱地手续办理完,整理好床铺,吃了一碗不好吃的盖浇饭,匆匆回到宿舍合衣躺下,疲惫的身体似乎毫无倦意,睡在上铺的我拿出手机,给静米发了一条短信:

“我到学校了,这里很热,宿舍在一个山坡上,上去很累,学校风光还不错,有时间你一定要过来,我请你吃鱼。”

静米没有回复,夜晚的燥热似乎还没有褪去,头顶的风扇无力的摇晃着,我回想着高中的时光,想到静米,想到尹颐浩,想到我们快意的曾经,

我们几个高一是同班同学,尹颐浩喜欢静米整个年级都知道,不是因为静米的美丽无瑕,也不是因为尹颐浩的风流倜傥,但是尹颐浩确实是个人物,他高一时成绩稳居全年级第一,每周一的国旗下演讲,每学期他都去好几次,我作为一个好班的中等生,没有觉得自惭形秽,反倒剑走偏锋,和尹颐浩成了打乒乓球的好搭档,从此我俩无话不谈,蹊跷的是,各自的成绩却走向了好和坏的极端。

静米是我的桌友,尹颐浩的邻桌,两个男生中间坐一个女生对于懵懂的我们丝毫不在乎,总之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静米带来的杂志总是让我一抢而光,而静米的模拟卷尹颐浩总是仔细端详。高二文理分科,我走投无路选了文科,静米经过半学期垂死挣扎也弃暗投明,随我一班。这让尹颐浩很不解,一度不与我和静米说话。直到他生日那天,他心情似乎不错,也没有多提静米转文科的事,我们只是一味的喝酒,喝到尽兴处,他拿出自己的吉他,胡乱地拨了几下,随后扔到一边,继续喝着,忽然他神情一转,推了一把我,我大吃一惊,随后他开口说道:

“叶董,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和静米很诧异,都认为他喝醉了。

“胡说什么,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要和我抢静米,你,你是董事长,我是CEO,你怎么能抢我的女人。”尹颐浩胡乱的挥手,鼻涕眼泪胡乱的流着。

“我没有,你,你弄错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真的喝多了,谁是你女人。”静米嗔怪地望着他,同时拿出纸巾擦拭着他那模糊不清的脸。

“静米,你知道你走后我有多伤心,吴静米小姐,从今天起,我和叶董要光明正大的竞争。叶董,我是CEO,这事老子说了算!”

这时候静米倒哭了起来,我手忙脚乱地一边扶住尹颐浩,一边又安慰静米,这尴尬的场景,我还是头一次遇见,好朋友之间说闹矛盾就闹矛盾,这是哪一出,不过我没有当一回事,我们还是好朋友,喝醉酒说的话得过且过。不料静米这时说了一句让我瞠目结舌的话。

“我一直都喜欢你!”

说着便哇哇地大哭起来,我也呆坐在一旁,默然地问自己:“那我呢?”而此时的尹颐浩却睡得浑然忘我,我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明明是他挑起的事端,我怎么觉得自己恶贯满盈,负罪感一次又一次的淹没心中的潮水,我呆坐了一下午。

新年刚过,我们三人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大红的灯笼挂满了街道的两旁,这一天我们三个人似乎心情都不错,我们去广场吃了烤串,去了书店,去了网吧,去了很久没去的火车道上,当然,随后的时日也打了乒乓球,那个下午,他的反手真的很厉害,我每次进攻,他都能化险为夷,随后转变态势,发起反攻,我想,应该是静米在跟前的原因吧。

开学两周后的星期一早上,又到了集会的时间,我和静米站在一起,听着校领导说些重复的变质的话,他的动作语言有几百个人模仿,他每说一句话,身子总是使劲一低,然后连人带话送将出去,好像炮弹发射前总会产生很强大的后坐力一样。他的话被好事者整理成语录在流传,屡禁不止,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好的演讲家。他退场后,接着上场的便是学生代表了。我和静米相互靠着,彼此寻找着支点,眼睛眯着,身体站得很正派。

“尊敬的各位老师......”静米像弹簧一样双脚踮高看了出去,自然我也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CEO在演讲。

“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什么时候我上去,那才是稀罕事呢?”

“嘘,听CEO说什么?”静米一打断,我什么也不说了,头又耷拉下去,过了好一会,被沸腾的人群又给惊醒了,一时间掌声,口哨声不绝于耳,怎么我旁边的静米突然不见了。

我问了旁边的同学,班里那个嘴本来就很大的同学扯开了嗓子大喊:“有人给我们静米表白了耶,好浪漫哟。”我一怔,才明白是尹颐浩刚给静米在大会上表白了,这小子真有种,他爸妈是老师他还有这胆,我不由得又嫉妒又羡慕。冷静下来想这事情学校肯定会管到底,静米怎么办,我忙退场去找她。忘了说一句,那天是情人节。

随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静米家长反复给学校保证,才得以在全校师生的眼皮底下悄悄的做人,CEO却让人大跌眼镜,什么情况?尹颐浩失踪了!随后的一个月,家人四处寻找,我和静米通过各种通信方式联系,都没有结果,两个月后的一天他打了两个电话,告诉家人,他在北京打工,不打算回去上学,很安全,让家人放心。告诉静米,他在海南,看见天涯海角了,他想和静米分手,他想他不爱她了。

静米那一天哭得最后连呜咽都很费力,告诉我,她静米从此要好好学习,不再想这些事了,我点点头,然后随后的好多次我还是在课堂上看见,大家听老师讲课笑得前仰后合,她的泪却汩汩而下。

随后的一年我和静米奋力学习,她的数学差的要命,我除了数学以外,一无所长,重要的是,那时我喜欢上了下棋,校门口的那些棋子似乎对我有特殊的魔力,自习时我看《象棋经典杀局》,一有时间我便去实战演练,一时间我在学校唯我独尊,这种天生我材的称霸让我很痴迷,静米好几次拉我离开,我都无动于衷,生活还是老样子,除了她变得更漂亮之外,其他一切都变得毫无美感。

没有感觉的高考如期而至,是的,我落榜了,静米考上了西安一所不错的一本,我没有诧异,没有惋惜,只是觉得很凄凉,没有静米在身旁,我复读的生活该是多么的无趣和压抑,而事实的确如此。

随后的一年我也没有发奋努力,照样下棋,照样打球,照样睡懒觉,在别人忙的“手舞足蹈”的时候,我抄写着李商隐的诗,席慕蓉的诗,舒婷的诗,汪国真的诗,一度觉得诗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用抄诗下棋挥霍着我青春的岁月,静米这一年好几次来学校看我,我总是请她喝奶茶,然后走一走这个县城的大街小巷,以前三个人的所作所为两个人来完成,不免有些凄凉,静米从不说鼓励我如何如何努力,她总是希望我开心,这让我很开心,“士为知己者死”,我觉得她懂我,后来我惊喜地发现,她也喜欢朴树的歌,我和她交流过很多次音乐,她总是说就是喜欢,还挑了她最喜爱的那一首《白桦林》,我和她的心越来越近,我发誓我要和她一起看朴树的演唱会,她笑得很开心。

上了大学后,我身边出现许许多多的陌生面孔,不谙世事的我凭着一颗纯朴为人的心竟当上了班长,军训体检我只是想尽早结束,吆喝着组织了一会,没想到我四年的命运将由此改变。我告诉了静米我如何从彼班被老师暗中操作转移到此班,我也告诉了静米,我由于换班不换宿舍,导致我一人是此班,其余舍友均是彼班,我还告诉静米,别人睡觉我上课迟到是多么的尴尬,静米知道我这个空降班长和班里的同学关系并不怎么好,特别是男生,老师内定的班长怎能服众等等,我把我所经历的所有都告诉了静米,静米总是耐心倾听,适当地说一句戳中我肺腑的话,我所有的委屈都呼之欲出,一吐为快。

“静米,你还想他吗?”

“恩,不过现在都好几年,都快忘了,我们那时候真傻。”静米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

“那家伙除了学习好,其他都不如我。”

“没,没有,他比你勇敢。”静米毫无预料的这句话,伤了我的心,长久以来积压的一切翻江倒海,我双手捧着电话颤抖不已,没说一句话就挂断了。

随后的时间里,静米多次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有接,我的伤口还没痊愈,受不了她的抚慰和对比。过了一周左右,她给我写了一封短信,我打开邮箱急切地查看:

“叶董,这么久不理我,是不是还在生气,我那天是无意的,但是话已说出口,我没有什么要解释,不过你得明白,有时候不勇敢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勇敢的同时不是还有偏执和残暴吗?你很细心,很有担当,不勇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很想你,早日给我回复。——吴秘书”

我看来看去,觉得静米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读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又隐隐地不舒服,我没有耐心去揣测,事情都过去了,作为男人还是要看开点,我第一次质疑选的专业——中文。

随后的日子里,我选择了两个社团,轮滑社和棋艺社,本来打算再加一个乒乓球社,我想起了尹颐浩的不负责任,想起他那天下午那个攻势迅猛的反手,想起他的不辞而别,想起他的铁石心肠,我把乒乓球社宣传单揉碎了,扔在垃圾桶里。

“这个尹颐浩太不是东西了吧,我讨厌他!”王洒愤愤不平的说。

“后面的故事还听吗?”我淡淡一笑,斜扫了她一眼,她的五官早就聚在一起,极度夸张。

“讲讲别的,除了关于他的。”

我和王洒继续向前走着,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上身是专业骑行服,稍一询问,果然是骑行社的,怪不得比我强,此后她渐渐放慢速度,和我同排。

“哎,再讲讲吧,不是说有个像我一样的一个女孩么,我倒要看看,她和我有多像。”

“只是有些地方很像,人和人怎么能完全一样,东野圭吾那个小说没看过?即使是分身,两个人性格也是完全不同的!当然,她不是你的分身,哈哈……”我一边拿她开玩笑,一边脑海里计划该怎样给她讲出来。

“所有的都要说哦,不要藏着掖着,你们男人总是这样小气。”她看出我的犹豫。

“我尽量,什么我们男人。”我好久都没有听过类似的话,一度听起来很不舒服。 不过这句话真把我又勾回过去,尽管脚底下还在机械的重复踏着踏板,燥热还在蔓延,我们的汗还在不断渗出转而析出晶体。

路一步一步前行,青春,一步一步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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