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童年》第一章: “你女儿偷东西了”

周晴摸了摸旁边睡着的滴滴的额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自从昨晚夜里两点半发现滴滴烧到39度,到现在她还没有合过眼,中间反反复复退了、又烧,现在下午三点半了,滴滴的体温已经有四个小时都保持正常了,她上眼皮和下眼皮不自觉地撕打在了一起。

突然,她被一种嘈嘈杂杂的摩擦声惊醒,本能地紧紧搂了搂臂弯里的滴滴,死命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原来是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和床头柜桌面的摩擦声。周晴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该死的电话”,懒洋洋地伸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跃的那几个字把周晴的睡意都赶到了九霄云外。她赶紧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拿起手机的同时把腰直了直,声音尽量控制适中,既不吓到身边的宝宝,又让对方听见:“徐老师,您好!”

“……”

“有空,您说!”周晴把头向手机上歪了歪,仿佛要把耳朵嵌到手机里,以便不漏掉一个字。从小,周晴就极度怕老师,即便她成绩一直良好,见了老师还是会尽量绕圈走。这种影响到了现在还是阴魂不散,每次见到女儿的老师她都紧张地说不出话,浑身揪的难受。周晴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拘束和紧张的反应,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每次徐老师传过来的都是关于点点的好消息,什么年纪第一了,什么星级少年了,什么区三好学生评比啦。

“……”

“啊?真的呀,太糟糕了。好,回来我一定教训她!”周晴的脸扭作一团,额头因为紧张已经沁出了汗滴,愤怒和惊疑交织在脸上。

挂了电话,周晴只觉得天塌了,一时没有了主意。紧接着她大声喊着:“老公!老公!”吴新浩还没有回应,旁边就发出了尖锐的啼哭声,把周晴吓了一跳,她这才想起身旁熟睡的滴滴。她抱起滴滴,冲向书房。吴新浩高低起伏的鼾声说明睡得正香,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朝着吴新浩的身子摇了摇,嘴里急促地说着:“老公、老公,快醒醒!快醒醒!”“什么事儿呀?困死了。”吴新浩有气无力地强睁开眼睛,他因为滴滴高烧休假在家,也才入睡没多长时间,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又烧了”。“出大事儿了,点点偷钱了……”还没有等周晴把话说完,吴新浩就大睁俩眼,一个咕噜坐了起来。

“回来必须打一顿。”这是吴新浩的第一反应,他的眉头紧锁,帅气的脸立刻拧成了难看的麻花。

“哎呀我真是没有想到,点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呀。老师说,现在应该班上同学都知道了,是一个小男孩告的状。”周晴自顾自地说着。

“这一次要狠狠地打,都是平时被我们惯坏了。”吴新浩说“打”字的时候,脸上有一股杀气。紧接着,他又对周晴说道:“去学校把点点接回来吧,现在!我怕她在学校受气。”那语气不容置疑。

周晴一路上思绪很乱,好几次差点撞到行人。她恨不得立马见到点点,又害怕见到点点。“肯定是老师弄错了,或者那个小男孩和点点有什么过节,诬陷点点的。”周晴反反复复就是围绕着这个问题纠缠。

学校门口,空荡荡的,和上学放学时的杂乱热闹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此刻,她却愿意它是嘈杂的,这种静谧令她胆战心寒。她东张西望,终于点点的身影愈来愈近。周晴有点失落,点点的头是仰着的,脸上看不出泪痕。她本以为要来接的是一个犯了错的战战兢兢的孩子。

周晴忍不住唠叨道:“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太丢人了。你告诉我怎么发生的!”点点面无表情地说到:“让我想想。”“你自己做的事情还要仔细想吗?想着怎么糊弄我,对吗?”“没有,我只是……”点点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现在还这种态度!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周晴打断点点的话,怒气冲冲地说道。拽点点的头发、扇她的脸、踹她几脚、爆粗口,那一刻这些行为都在她的脑海里轮番或说同时出现着。最终,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出来,就那样推着自行车,和点点一起走着。

小店的门是关着的,周晴带着点点在小店门口等着,周晴问点点是不是一直都这样,点点摇摇头嘴里说着“不清楚”。

时间差不多快四点了,小店的门还是紧闭着,周晴带着点点先回了家。一会儿学生放学了,小店门口会挤的水泄不通,道歉的话恐怕也不好说出来。

回到家后,点点被周晴带进了吴新浩的书房,周晴刚走出书房,门就被关上了。周晴试着趴到门上偷听,什么也听不到,她又绕到窗户旁偷听,还是什么也听不到。她只好又回到门口,借故拿东西打开门进去了。

一进去就发现不对劲,点点盘腿坐在床上,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完全不像犯了错的孩子,周晴刚要发表意见,吴新浩就用眼睛示意她出去,为了配合夫妻一致的理念,她怀着满肚子的怨气走了出去。

晚上六点多,把滴滴交给吴新浩,周晴又一次带着点点去小店道歉。结果,依然是小店的防盗门迎接了她们。周晴失落地带着点点往回走,点点顺便在另外一家小店买了两个本子拿在手上。

路上,碰到点点同学兼好朋友王欢的妈妈。王欢妈妈问周晴也来给点点买本子的时候,她有点木讷地陪着笑,结结巴巴地说着“嗯、啊、哦”。直到和王欢妈妈分开很长一段路程,周晴都觉得心里别扭:点点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呀,我以后怎么见人呀。

原来,点点成绩一直稳居班级第一,每次同学妈妈见了周晴,总是会说“你的女儿那么优秀”,开始周晴还觉得大家只是客套,时间久了,自然整个人也就有点飘飘然了。大家一起在校门口等孩子放学的时候,她在教育方法上的发言权就被无限放大了,她经常会这样说:想要孩子成绩好,一定让多看书;唉,有些家长总把事情推给老师,孩子早上起不来也让老师帮忙,自己完全可以让孩子早起半个小时嘛;我家女儿作业三年级之后我从来不辅导,这时候是他们自己独立的时候,不能管的太严;类似的言论还很多,妈妈们也都听得津津乐道,谁让点点的成绩在那摆着呢。这成了周晴全职生活里面一道靓丽的风景。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唯一让她值得骄傲的事情现在变了。刚才迎面碰到王欢妈妈,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甚至用后背都能看到王欢妈妈走过去之后脸上对她嘲讽的表情。再看看点点,手里拿着本子,把胳膊甩的老高,一晃一晃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那一刻,她突然对点点有点看低,甚至憎恶。“偷”这个行为在她脑子里被无限放大了,什么打架斗殴啦、打小报告啦、迟到早退啦、不写作业啦、校园欺凌啦,和偷东西比起来都不算恶劣行为了。

晚上,周晴告诉吴新浩,决定给点点停课一天,让她在家里反省。吴新浩让她自己做主。

第二天,周晴又把滴滴交给吴新浩,她再一次带着点点去小店道歉,还是没有开门,她带着点点在周围随意地走着,可是又极其小心翼翼地看着有没有熟人需要躲开。快十一点的时候终于碰到了急匆匆往店里赶着的老板娘。她一下子认出了点点,点点跟周晴介绍了之后,周晴先让点点鞠躬道歉,然后让点点在外面等着,她进去看监控视频了解当时的状况。

长达六分钟的视频把周晴心里仅存的一点念想给抹掉了,看视频之前她还是相信点点可能是无意识地拿了人家的钱。现在一切谜团都解开了,事情发生在半个月之前,她偷偷摸摸地在那里像个正式的小偷那样,用滴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店里的孩子们,一有孩子走进,就变为观赏那些玩具。周晴给小店老板娘再次道歉,问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偿的,小店老板娘倒是态度客气,嘴里说着“小孩子嘛,难免的”。同时声明,这事儿她只是告诉了一个小孩子,就是点点的同学,她们经常一起来。

“现在全班都知道啦,只当是一个教训吧,好在孩子还小,从这一点上来说,也算是个好事儿。”周晴语重心长地说道。又给老板娘鞠了个深深的躬。

周晴心里有点小小的喜悦,那就是点点偷的并不是收银台里的钱,而是如她所说,厂家为了增加销售量给小店的现金奖票。而小店老板娘因为太忙还没来得及把这些现金奖票收起来,还放在那一箱刚打开的玩具里面,或许真如点点说的那样,这种钱她不确定可不可以拿,或许拿了也没有关系。

和点点一起回家的路上,周晴给点点买了两双鞋,又答应点点说下午带她吃麦当劳。做这些、说这些的时候,周晴的心情复杂极了,心里有无数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一个声音说,必须好好地严肃地教育一顿,让她这辈子想起来都不再敢偷;一个声音说,孩子正在成长,这只是成长的一个小插曲,要润物细无声地教育;一个声音说,天呀,我该怎么办,天呀,我该怎么办,天呀,我该怎么办。

她回头看看点点,头还是仰的那么高,她握了握拳头又放了下来,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发出声音。要是点点也像她这样,耷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就好了,以后她就不会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

一天的停课,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过去了。只是到了晚上,吴新浩让点点交代三百多块钱都花到了哪里的时候,遭到了点点的软抵抗,她用手拽着被子的一角,蜷缩在床角,低着头,嘴巴紧紧地闭着。这个动作激恼了周晴,她突然吼道:“你哑巴啦,说呀!”

点点却并没有被周晴的吼声吓着,她只是缓缓抬起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吴新浩,只见吴新浩有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最近一年多,点点已经很习惯周晴的这种吼声,一天里少则两三次、多则七八次。

“算了,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早点睡吧!”吴新浩终于开口了。周晴看了看又低下头的点点,示意吴新浩先出去。吴新浩带上门出去之后,周晴一反刚才强硬的态度,让点点躺下,帮忙把点点的被角掖了掖,然后轻声地说道:“早点睡吧。”点点点了点头,偷瞄了一眼妈妈,快速地闭上了眼睛。周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闭上眼睛的点点,她什么也没有说,关了灯,离开了点点的房间。

第二天,周晴是被手机上的闹钟吵醒的,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06:45,她一个机灵,整个人彻底清醒了,也就是说之前的三次闹钟她都没有听见。再看看旁边,吴新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说实在的,昨天一晚上她几乎没有睡着,一安静下来她的脑子里就不断地浮现出点点怎么偷东西这个事实。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的是04:12 。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生怕一不小心吵醒熟睡着的滴滴。出了卧室的门,她小跑到点点的房间,点点已经坐起来了,眼睛半闭着,显然昨晚没有睡够。周晴催促着:“点点,快点、快点、快点。”说完,她就赶紧跑到厨房准备早餐,等她端上白粥、梨到餐桌的时候,点点还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周晴推开点点的门,只见点点用被子蒙着整个身体在换衣服,见周晴进来,点点还是不紧不慢地躲在被窝里穿袜子。自从十岁之后,点点换衣服都不让周晴看见,起先,她把门反锁着,这遭到了周晴的强烈反对,再后来,她就改成了用被子盖着换衣服。

等点点走出了卧室,周晴在点点床上开始翻找,她想看看点点是不是还有剩余的钱,或者藏在床上。突然,一股热热的东西碰到了周晴的手掌,Ipad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点藏在了床单下面,并且那么高的热度证明了点点刚才蒙在被子里是在玩Ipad。那一刻,周晴完全失控了。她提着Ipad怒气冲冲地从点点房间出来,正好碰到刚刚洗完脸刷完牙的点点,她不容分说就朝点点的屁股上踢了几脚,点点被这莫名的几脚踢哭了,可是看到妈妈手上的Ipad,她刚刚发出的哭声又咽了回去,无声地流着泪。

“你偷钱我都没有训你,给你讲了那么多道理,你爸爸专门强调你要堂堂正正做人,你竟然还偷偷摸摸地干这些事情。你、你、你……”周晴很愤怒,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卧室里熟睡的滴滴。她心里还没有过点点偷钱的这个坎儿,因此点点一点点别的瑕疵她都能无限放大,上升到道德的高度。

可是看着快和自己一样高的点点站在那里有点不服气地斜着眼看着不知名的方向,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她歇斯底里道:“你这是要把我气死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密码?说!”

点点不说话,通常这种情况下,任周晴怎么发火,她就是不说话,因为她也觉得自己错了。如果她觉得没有错,她就会拼命顶嘴。

“哇”的一声,滴滴的声音从卧室里响亮地传了出来。周晴撂了句“今天不要去上课了”就跑进卧室去了。

这一天点点没有像昨天过得那么舒服,妈妈让她坐在餐桌那里写检讨。点点坐在那里,一会儿趴着,一会儿用手托着腮帮,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半个小时过去了,白纸还是一尘不染。周晴一有空就过来瞅两眼,说两句,甚至照头上轻轻拍两下,点点只是说不会写,局面就僵在了那里。直到周晴拿出了“尚方宝剑”-----一根胳膊长短的竹棍,点点才开始在白纸上写字,那字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竹棍是吴新浩有一次在外面捡到的,至此他经常在点点跟前晃荡,但是从来没有落在点点身上。棍子拿在周晴的手上,那对点点就不一样了,因为它实实在在地落在点点身上过。虽然只有两次,也足以让点点知道她的威力。

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即便蚂蚁大小的字也没有几个,周晴又一次举起了竹棍。她不骂了,手里还抱着滴滴,她怕吓到她。点点就是从这次举棍子的动作开始哭的,委屈的、伤心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泪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

周晴抱着滴滴走进了卧室,面对点点突如其来的眼泪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点点仍旧在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肝肠寸断。这时滴滴已经睡了,周晴还是不能吼,她已经不知道拿这个十一岁的自己的女儿怎么办了,接下来她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惊讶到的动作:哭,放声大哭,她也要像点点那样把这一年多的所有的怨恨、委屈、伤心都哭出来。

就这样,偌大的客厅里,哭声此起彼伏。很快,尖细的那个声音先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是点点,点点开始控制自己的哭声,由先前的悲痛欲绝到嘤嘤抽泣又到捂着嘴巴看着周晴,表情里全是不知所措。周晴的哭声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她不说话,也不看点点,就那样哭天抢地,哭声里传递着太多点点理解不了的信息。

点点的哭声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只是偶尔还有一下抽泣,手里抱着从卧室抱出来的哭泣着的妹妹,周晴也不管,她只是哭。很久之后,她哭够了,或许是哭累了,从点点手中接过鼻子眼泪混在一起的滴滴,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又一行,一张纸快写满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把那张纸推给点点。

就这样,最终的检讨是周晴执笔,点点签字确认。周晴心里已经原谅点点了,从她把哭着的滴滴从卧室里抱出来那一刻起,可是原谅这种感情,不像“谢谢”那样说来就来,它大多数埋藏在人们的心底,然后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达出来。比如,周晴写的检讨就是一种原谅的方式。

晚上八点半,点点破天荒地躺到了床上,让妈妈帮她关门关灯。九点多,滴滴也睡了,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吴新浩加班还没有回来。周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两手在自己的腰两边狠狠地捏着,可是酸痛的感觉一点也没有缓解。她太累了,滴滴这几天感冒发烧,总是哭闹,晚上也睡不安稳,加上点点弄了这么一处,她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上不来气。

周晴在沙发上没有坐到五分钟就又站了起来。滴滴散落一地的玩具需要收拾,厨房里洗碗池里躺着晚餐的碗,偌大的房间需要拖洗,一堆衣服等着洗,紧赶慢赶都要干到十一点以后了。

门外传来由高到低的哭声,是邻居宋芳家的孩子郭玲玲,是点点的同班同学,也是点点的好朋友。周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妈不易呀!

她有点困难地弯下腰捡地上的小球、卫生纸、牛奶瓶、小扣子什么的,每弯一次腰,都叹一口气,仿佛那一口气是老中医开的药。生完滴滴周晴的腰就一直没有恢复,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更加疼。收拾到点点门口的时候,有一张折叠的本子纸一半露出在门外,要是点点没有睡着的话,周晴肯定又要朝着她吵嚷“给你说了多少遍啦,十岁了,东西不能乱扔你还是学不会”,可是这一会儿总不能把点点叫醒去训斥吧。这一点上,她学不来宋芳的狠心。

她把纸捡起来打算扔到垃圾桶,顺便打开来看一看上面写着什么,偷看孩子们的一切隐私好像是妈妈们的最爱。开头两个字竟然是“妈妈”,她又仔细看下去,上面是一些像是账目一样的东西,落款写着“爱你的点点”。再仔细看,她明白了,纸上是点点给她列的三百多块钱的花销账目,虽然是个大概,看得出来花了点点不少心思。

看着看着,周晴开始抽泣起来,她有点后悔白天对点点的过分行为,可是又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哭泣,她也说不清楚,就是控制不了奔流直下的眼泪。

“啊”的叫喊声把周晴自己吓了一跳,也吓到了刚刚下班回来的吴新浩。原来,周晴哭得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听到吴新浩轻轻地敲门声和开门声,直到吴新浩的大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的时候,她才“啊”的大叫了一声。也就在那一刻,她又破涕为笑地把纸条递给吴新浩,嘴里欢快地说着“看看,看看,点点给出来的清单”。“那也不至于又是哭又是笑吧。”近来周晴总是容易发脾气,又容易像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弄得吴新浩应接不暇又莫名其妙。“你难道没有看到落款是‘爱你的点点’吗?”周晴得意地说道。“好了,好了,给我准备晚饭吧,饿的不行了。”吴新浩说着就向洗手间走去。看着吴新浩的背影,周晴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张开口。

自从有了滴滴之后,周晴和点点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周晴承认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于她,由于一个人独自带两个孩子,晚上也时常睡不好觉,她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以被引爆,可是点点也和之前判若两人,总是犯一些很低级的小错误,故意惹得她发脾气。以前点点最爱说的就是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好爸爸、好妈妈,在家从来不挨打,今年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反而经常用很刻薄的话嘲讽周晴,比如说我妈妈那胖样子,比如说我妈妈好丑,周晴为此很恼火,对点点态度自然更加恶劣。

两周前,她推着滴滴,带着点点一起去逛超市,顺便让两个小家伙在麦当劳吃了一顿汉堡。周晴曾经也最爱吃汉堡,记得她刚刚和吴新浩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要是能每天都吃上麦当劳的汉堡就好了。吴新浩倒是记住了这句话,隔三差五地带她去麦当劳。现在,她偶尔会带着两个小家伙来吃汉堡,滴滴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她和点点还会各点一份汉堡,自从滴滴也会吃汉堡之后,每次带他们两个去,都是两份汉堡,周晴只吃几根薯条,还总是说“现在我越来越不爱吃汉堡了”,其实是越来越心疼钱,今天也一样。点点除了吃自己的,还总是想吃几口滴滴的汉堡,而周晴整个就是围着滴滴转,一口一口地喂进去。她们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周晴实在是太饿了,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她就让点点先跑步去小区门口的面包店买个面包给她,点点倒是很乐意做这件事情,还说要给自己买瓶饮料,周晴不同意。点点拿过二十块钱就一溜烟地不见了,周晴还在后面喊着“不能乱买东西”,点点哪里还听得到。等周晴推着滴滴到面包店的时候,点点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了。一见到周晴就挥动着手中的袋子,高兴地大声告诉周晴:“妈妈,我买了汉堡当明天的早餐。”“谁让你买的?给我退掉去?”周晴气不打一处来,她对点点不经她允许就自己决定的行为生气,或许还对八块钱一块汉堡的心疼,她就是想发泄出来。“不要!”点点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从面包店到家的这一段路上,周晴不断地发泄着愤怒,数落着点点,点点偶尔也不甘示弱地顶一下嘴。为了惩罚点点的这种行为,周晴决定让点点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拿出八块钱,这像是要点点的命。三年级之前,点点很少拿钱,对钱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可是自从四年级开始自己上下学之后,她惜钱如命。

周晴坐在沙发上,坚持对着卧室里的点点喊道:“快点,拿八块钱出来。”很久没有听见点点的回声,正当周晴打算进卧室去拿八块钱的时候,点点从卧室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也很锋利,只见她直直地站在门口,并没有看周晴的脸,而是对着地面说道:“钱是我爸挣的,如果非要还,我就还给我爸。”周晴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点点的话。点点上小学之后她就开始全职在家,兢兢业业地围着点点转着,一日三餐、荤素搭配,衣食起居,无微不至,如果有一些马虎的话,也是因为滴滴的到来让她实在分身乏术,她怎么也想不通点点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攻击她、羞辱她。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骂点点,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地说道:“好吧,我不当你妈妈了,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妈妈了。”点点立马就大哭起来,周晴那一刻的心硬的像块石头,任凭点点哭去。第二天,点点早餐没有吃那块汉堡,中午也没有吃,晚上还没有动。周晴睡觉前咬着那汉堡,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接下来有一星期的时间,周晴怎么都缓不过劲儿来,她不怎么跟点点说话,点点叫“妈妈”她也不答应,有时候甚至平静地回应说“我不是你妈妈”。几次点点叫她都有求饶的意思,她不理她,她不给她这个机会,不能这么轻易就让原谅她,这次她是真的伤了心。后来还是吴新浩帮点点解围,他让点点问周晴喊“姐姐”,说这样周晴看起来就年轻了,人一年轻什么就都好了。周晴被吴新浩逗乐了,她朝吴新浩的肩膀狠狠地拍打了几下,这件事情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日记本,翻开,找到这件事情发生的具体日期,十二月十四号,而点点拿小店钱的日期是十二月十六号。她明白了。当时点点之所以求饶肯定是没有钱了,可是她没有给她机会,于是她铤而走险。而周晴当时根本没有想到点点会缺钱,她手里有三百多块钱,要求每周零花钱只有四块钱。她早应该知道,她的钱快没有了,只是她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滴滴身上,她忽略了她屋里的那么多的装饰品、那么多好看的笔记本、那么多偷偷藏在角落里的垃圾食品、那么多的小玩意儿,这些都是需要钱达成的。

吴新浩正热火朝天地吃着面条,周晴想去跟他聊聊这些事情,可是她挪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她都能想象到吴新浩用不屑的表情说:“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哪个小孩子小时候不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过去就过去了。”周晴走到点点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推开门,她顺手开了灯。点点均匀地呼吸着,嘴巴大张着,流着长长的口水,面颊红扑扑地,被子被压在了大腿下面,床头放着一本她要求点点看的《苏菲的世界》。她拉了拉被点点压在腿下的被子,给她盖好。她想不起来上次给点点盖被子是什么时候了,一个月前、二个月前,或者更早。周晴在点点额头上吻了一下,只见点点翻了个身,嘴里嘟噜着梦话,表情却是恐惧的。周晴收住的泪又一次滚落下来,不小心滴在了点点红扑扑的脸上。她是爱点点的呀,怎么爱着爱着就变样了,什么时候点点的睡梦里都是恐惧,她竟然都不知道。

忙完所有的事情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周晴躺在床上一点都没有睡意,她看了看旁边熟睡的滴滴和打着呼噜的吴新浩,拿起手机悄悄地走了出去。她得找人说说话,否则她要窒息了。

她翻开手机上的联系人。第一个想打何文的电话,可是没有找到号码,突然想起来上次又一次不欢聊天之后她删除了她的电话号码,那个有着十年友谊的她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人,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不上班之后,她自己也意识到总爱诉苦,一点不满意就想打电话给何文,结果时间长了,何文说不想做她的垃圾桶了。

她翻了上百个号码,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深夜聊聊天的人,一个个的名字都代表她和他们的过往,一幕幕都鲜活地浮现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激起打电话的冲动。

最后,虽然担心吵到母亲睡觉,周晴还是忍不住打给了母亲。近年来,和母亲的聊天快成了一种任务,每次打电话给母亲,她就是不停地抱怨父亲,或者兴奋地说一些羊圈的事情。

电话那头,母亲重重的喘息声她听到一清二楚,只听母亲迷糊又紧张地说道:“怎么啦?”“没什么事情,你不是经常说你半夜醒了就睡不着吗?我今天也睡不着,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也醒着。”周晴瞎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哦,你这大半夜的,一个电话把我的好梦也搅了,我正在做梦又卖了一群羊,挣了一笔钱呢!”妈妈现在三句话不离本行。周晴必须把话题搬回来,要不然一个小时也不够母亲谈论她的羊,可是说些什么呢!她可不想让母亲为她担心,再说了她也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和吴新浩两个堂堂本科生教育的失败。“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小时候乖不乖,有没有经常惹你和我爸生气?”周晴能猜出母亲要说的话,可是还是忍不住问,她好想知道她的童年是怎样的。“乖,你最听话了,眼明,学习也好,我一点都不替你操心。”这是母亲常说的话。“那我小时候有没有什么不良的行为呀?比如偷拿别人的东西呀,或者别的。”周晴不甘心地问道。“那怎么会呀?小孩子顶多也就是拿别人个甜瓜呀、西红柿、黄瓜什么的,大多小孩子都干,不叫偷。”其实,周晴有个大胆的猜测,母亲根本不清楚她的童年,因为从小周晴就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母亲不是忙于庄稼活,就是忙于跟着爷爷跑生意,或者忙于自己的爱好打麻将,花在他们三个身上的时间很少。她知道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就怏怏地挂了电话。

她翻到邬梅的电话,看了看手机上方的时间已经显示12:27,她又放下了手机。邬梅是她从小学到高中最好的朋友。只是后来她考上大学,在外地工作,慢慢地联系就少了。开始她一直想着,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再好的朋友也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双重审判,几年前她终于还是觉得失去了邬梅。

“闭嘴,别吵醒了邻居。”一阵咆哮声清晰地传进了周晴的耳朵。宋芳又在训斥郭玲玲。唉,大半夜地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周晴从沙发上快速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手挨着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又放了下去。这不是宋芳第一次半夜把孩子从热热的被窝里拉出来推到门外罚站。以前,只要听见周晴都会出去拦着,她不能接受宋芳这种打骂罚的简单粗暴教育方式。如果说以前宋芳还偶尔听进去一些她的说教的话,那是因为点点一直以来优异的成绩,点点的事儿想必宋芳已经知道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劝宋芳。

她又顺便去看了看点点,再一次帮她盖了盖被子,把已经被挤到地上的《苏菲的世界》捡了起来,她又记得点点说要是能不看哲学家的信就好了,她笑了。然后走向自己卧室,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抽泣声。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的孩子也真是上天了。”说出这句话,她自己也觉得吃惊。因为在她和宋芳的教育方法之争中,她越来越走向了宋芳的方式。好多次,她都在没有人的时候,嘴里痛快地说着“妈妈的、奶奶的”之类的词,感觉和宋芳嘴里的“老子”一样畅快淋漓。这种想法让她害怕,她不想成为宋芳那样的妈妈,她要做些什么,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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