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Extra1 八九离十

我知道最后不是我杀死回忆,就是回忆杀死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密西根湖。

即便到了黄昏天色也依然是和湖水呼应着的湛蓝,帆船在视野里接到天际。鸥鸟的翅翼是还可以被记起的流白句读,湖水彻蓝又遥远,明明就在我眼前,却仿佛我从未靠近过般自顾自的灿烂。环湖公路上的行人有些缓慢,单车上的少年路过我,带起了桀骜的风。而湖边的风像是想念的声音,在我无尽的视野里支撑这有限的天地,嗅不见的潮湿,定是被风吞没。

天水宽袤,人影微薄。

我把地图扔进包里,没电的相机也是,诺基亚的手机最后记住了那时的我,孤独地看着你说的风景的我,最后理智又空白的我,之前巨大的狂喜变得冷清,不去想你在哪里。

明明知道你在哪里。

当我的眉目下被风吹得酸痛的时候我开始往回走,即便到来的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站在路口看着红灯,陌生的白人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喧嚣在我身旁。事实上那时的我甚至没想你,我想着在铁线站台上遇到的德国老人,他一脸骄傲地说德国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明明是经过了二战才滞留在美国的孤单年迈,却还是露出了笑。又或者那时候的我在想,人鱼公主之所以变成了泡沫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撞见了真相 :他爱我,却不要我。没有人找得到我,电话没人拨,甚至没人注意到我的消失,这是我最擅长的事不是么,在最盈天的境地黯然,孤独迈步的路途。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进到芝加哥城区,我以为我会迷路,却发现一个人的时候,再大的城市也无法让自己放心迷失。

我坐在我不知道名字的银色豆子前,百无聊赖,直到看到你,才发现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在你身边。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好像很久都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可是为什么呢。

我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你的呢,明明心里澄明一片谁都不放的人,却唯独在意起你来呢。冬天最初到来的时候,视线在一个人身上多停了两秒,之后就凭空出现了那么个从未注意过的轮廓。表情还可以看出不甘与桀骜,却又与淡然共存的牵强,委屈,你终日置于表面的,是落魄的清高与落原之虎的寂寥的傲骨。那时候回过头去看你的我,叼着冰棒棍,看见你从小睡中苏醒,阴沉的表情。像是风景,对于那时的我而言,你就像是用以安慰这孤单时日的风景,我习惯看向你,习惯猜测你的表情,生命已经无法有更多的欣喜,还好你是风景。

那时候我开始有了玻璃的城。晚自习的教室,苍白的灯光无法到达的漆黑的夜,坐在窗子旁的我佯装看着窗外的风景,视线却全在倒映在玻璃上的你。不曾笑过,印象里那时的你,从不曾笑过。可是还是明朗得棱角分明,光线里的你孤独的出现在我的风景里。

那时候的我阴暗,冬天里灰涩与沉重的空气在将每天燃烧成灰烬,这座城市的天空像是千百年的尘埃积淀,无法想象晴雨。成绩已经不是自己的价值观,就连别人的价值观都会瞧不起的地步,却还是自娱自乐着空度每一天。想要逃离的心已经在昏暗的寝室里浸透出煎熬的汁液,闭塞与无言在日暮的共处里与昏天暗地共鸣出剧烈的声响,连身体都不堪其扰。那时候每天期待的是,那段空白的夜晚风景里,不苟言笑却总是明朗的你,我总是在揣摩人心像是游戏,偏偏你又好看得可以。日光灯在窗子里被削减了亮度,漆黑的夜晚,我转过头看,便是你与世界重叠的样子。

在那个不知道未来是什么的日复一日的茂密的冬天里,突然生活里,就这样多了一个陌生的你。

而我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之后的故事,我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命运力。

所以我比谁都熟悉,那样的结局。


我的八月爱人。

将在九月离开。



我知道更多的事情在自娱自乐的回忆中都在被自己的情绪惨淡模糊,从冬天开始,到夏天告别,积攒的思绪与念想在最蓬勃处冷却成冰冷的花。八月的芝加哥无垠的天际,城郊的树林,老去的铁路,教堂式的建筑,鸥鸟在湖边留下的泪混进我未曾见过的伤悲的雨,和你孤单的像是就要远去的身影。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密西根湖。湖水青淼,我站在你身后很远的地方看着你一个人沿着岩石的岸,假装不在看你,却将目光投到我能触及的最温柔的梦想。湖风吹过,西北大学的湖岸上斑斓的涂鸦,我冷静却清晰地假装自己的注意力在那些澈目的愿许里,可是在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在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也许你和我一样,在最盈天的境地总会有最黯然的思绪,所以才会一个人孤单着迈步些什么。那时候默默跟在你身后的我,因此察觉出莫大的心安:那些向你逐进的道路并不是狂妄虚无,那些是真实的,不以悔恨为归宿的执着。也许这漫长的人生如戏,终究会有人和我一起旁观叹息。同行的人群被抛在身后的感觉,他们拍照,他们吵闹,而我离开他们跟在你身后,世界被静谧得仿佛只有我和我眼中的你一般,我知道笑容在我的脸上膨胀,那些仅仅因为喜欢而产生的喜悦与动容。

算是我深刻又无双的温柔吧,融化掉时光变成松软的糖,浸溢在千年如故的天地苍茫。

回头看着我的你并没有讶异,坦荡地显露出和煦的笑,就像是一早就知道,甚至像是在等待一样。

那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那就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那就是,我奋不顾身的事。

我们站在西北大学岩石堆积的湖岸上,在那些记下无尽年少的涂鸦旁边不停地说些什么吧。再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事了,再没有比这陌生却像是重复了千百遍的事了,我们一定在哪里重复过这些泰然锱铢吧。落在每一个眼神里的不语,像是自作多情的默契。我们一定重复了千百遍这种事情吧,在那些默许的时光里,从那个冬天开始。


『will you merry me?』


所以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像是被唤醒般的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已经不再是风景,那时候取消了晚自习,每天的相遇变得奢侈。见不到你的我才发现我开始想念你,那种缺少了什么的感觉,那种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缺少了什么的感觉。可是偶然见到你的我却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无法言语,我渴望见到你却又害怕见到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自己。在心里最温柔的地方变得隐晦,变得艰酸,冬天的秘密诞生在无穷尽的自言自语。被唤醒的自己,被优秀的你唤醒的自己,那时候坐在座位上默默无闻的我看着你在讲台上说着梦想与期待,音乐也好画面也罢,那像是一个梦一样,那才是人生啊,那么璀璨的,那些必须发光的才是人生,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在那个孤独得有些凄凉的时候眼里被无双的热与狂填充出自惭的颜色。我知道你是落魄的英雄,在那些我与时光孤独的旅程中我能了解些什么呢,我是任何人的过客,我不为任何人停留,我的心小得不容许放下任何痴迷,可是那时候的我停在那个时空里,默默地抓着自己的手。

听见心里那个冷静却凄凉的声音。

孤独久了就能察觉这一个日子和下一个日子的区别了么,寂寞久了就能坦然面对这一个天黑和下一个天黑了么。是有过那么难过又难堪的时候,一整天也没有和一个人说一句话,走在路灯的光都打不破的浓稠黑暗的校区里,呼出让人绝望的,冰冷的空气。那是病态吧,那一定是病态,将自己塞进谁也看不见的情绪里就能感到安心么。

我一个人站在人群的最后,没有人分享于是一切都像是自言自语,你站在舞台上的聚光灯下,我佯装从未知晓过你般将目光定格在你的面容上,甚至错觉出我在与你对视彼此。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伸出手抓住的是自己的叹息,耳朵里还记忆着那首让自己糊了眼睛的旋律,还有那个与我遥遥无关的你。

明明就像是活在我身旁的,遥遥无关的你。

那么明亮的,与我无关的你。

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用手捂着生疼的眼睛。


黑暗是我于世之旅。

可是我想,走向你。


我开始一个人去那个自习室,盘算接下来的每一刻能用来复习的科目,念头单纯却执着得只有一个,只要变强,只要变强就可以站在你身边了吧。那是我度过的最寒冷的冬天,银杏落光苍老的叶,我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习题,一个人归来,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再没有什么别的杂念。也许换做别人也一样,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需要一些什么将自己带出深渊与绝望的末日,可是那时候你出现在那里,你出现在那个透不进光的巨大冬天里,在你不知晓的时候照亮我,像是卑微的梦。

我的未来我从不打算,我以为人生存在的意义就是顺其自然,我以为抗争是多余,但那是因为命运一直待我不薄我才能那么有底气不是么。如若未曾经历过苦痛就不会明白那些无力的沧桑,若没能认真说再见就永远不知道遗憾能有多么透彻。若是没有你用你的灿烂映衬我的苍白,我就不能明白命运正在以决绝的姿态放弃我。又或者,你就是,命运给我的挽救。

可是我不明白你的快乐苦痛,我不知晓你的过去与现在,我只有你的一个单薄的面相和机缘巧合得来的名字,或许你根本不是那个我想象中的人。我的寂寞在将一切吞噬之前为自己杜撰出了值得欣喜的记忆,我的自私将你保存在短暂的每一页剪影里。那是我的本能占有了一些什么,为了对抗这个绝望的世界为我创造了什么,我认为周围的人愚昧于是用更加凄迷的堕落想要证明什么,于是我的那颗不愿就此平庸的大脑将你霸占在最需要被填满的地方,就算说成是梦想也无所谓的地方。或许那本就是与你完全无关的事情我原本就是与你无关的人,我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你给了我奢求的借口,给了我一个可以凭借的阶梯,至少告诉我,有个人和我一样,和身边的人不一样。

当那个冬天最终过去我就该忘了你,就像忘了走在前方的行人一样,我匆匆路过他,从此再无关联。

如果那时候我便忘了你该有多好,我知道你走在我的身后,于是侧过脸,在楼道里,像是告别一样。



那是我第三次见到密西根湖,海洋公园的数不尽的积郁填满了颜色。我被人轻易煽了风点了火,我可以抛下一切等你,而你却不能抛下一些见我。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人牵引了情绪,但我停不下来了,我掉进了泥沼便出不来了我的大脑继续释放着毒药,我在思考,这种时候任何细节都能成为自己情绪的佐证,而我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因为自己常年累月的积累早就能将情绪涨破。我算是什么,我到底算是什么样的泛泛之交,我不停地问自己,我到底算什么,这些从来没有说出口的,不能说出口的,到底算是哪个星球飞来的好事。

抛下你的我在庞大的水族馆里漫无目的,身边的女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有几次我看见你,先是一个人,后来是两个人,先是沉郁,然后是笑得澈许。我不得不保护好自己的情绪,我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向我所能看见的每一点滴。倒吊在湛蓝里的水母,,密闭的白鲸,灰涩的企鹅,没什么能挽救我,没有什么能挽救在急速下落的我。

如果我能选择。我是说,如果我能选择。

身边的女生终于看见了她想要见到的人,我想她应该与我告别于是我和她告别,我知道我想见你,我无法停止自己想见你的心情,就算让自己觉得可耻也无所谓了如果必须选择,我选择的是。我告别了所有人,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可是我义无反顾地如此熟络,我知道无论我往那个方向走我都会遇见你,命运是上天给予我的气力。只是终于看见你的我,看着笑着的你,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你永远不知道我用了多大气力,你永远不知道我如何说服自己,你永远不知道我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经历了怎样卓绝的战斗,我在一旁看着笑着的你们却没有勇气第二次离开你,我无法忍受看不见你的自己。我知道自己没有出息,我的嘴里咬着一张广告纸我告诫自己不能重蹈覆辙,于是我静默地站在你们身旁,有些什么酸楚的东西在将心脏浸得发胀。

不要再对我笑了,不要再对我笑了。我说,不要再因为别人给你的好心情,对着我笑了。


喜欢和在一起终究是不同的事情吧,曾经我为了见你一面走遍整个校园,只要见到你一面就是莫大的幸福可是如今你对着我笑我却还是不能满足。喜欢是那么浪漫的心事,得不到也能赏味,可是如今却变得那么酸楚,变得让自己觉得耻辱,可是你可能不走到那一个地方去么,你可能带着那些情绪安然地度过人生么,你可能像你想象的那样克制,看着所有的情绪在每一个夜里刺激每一个梦境的细胞么。你没有比谁更勇敢更脱俗,你必须承认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的难堪,承认自己的贪婪,然后懊恼地面对那个你早就知道的结局。

你的八月爱人,将在九月离开。


我甚至以为那快艇是要将自己带到哪个迷人的岛屿上,不值得自己考虑的未来不需要太长远,就像是身边有人自己就永远不可能记得路一样,我根本不管来路。密西根湖与海的区别在于少了那么些浩淼的气息,在我只见过一次的家乡的海,那是可以把整个人生埋葬的深沉。在我不管来路的道路上,我唯一关心的是谁与我共赴无尽之约。我把相机对准水面,你坐在我旁边的旁边,我以为相机最后会记下我看着水面却对着你说的悲凉的话语可是它没有,它只是记住了颠簸的我的心情,像是风中鸥鸟震动的翅膀。

甚至在我回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那个地方是海军码头,我以为那是一个游乐场,游人留下笑声然后忘记,就像是那个标记着距离的路标的上永远不会记得我们归去的方向。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但是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看着你对着别人笑,心里有再不过的绝望。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找回你却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我终究还是要理清些什么于是我开始一个人往远处走,嘴里的广告纸终于被咀嚼成粉末,心情也是。我坐在岸边,一旁是被莫名戒严的建筑,面前是我无法理解的国际友人,他们年轻,可以看出彼此的依存。我不停地在重复思考些什么,重复思考些什么。我在验证自己的愚昧我在说服自己然后再推翻自己我的自娱自乐永远没有止境可是我多希望这些孤独的游戏里没有你,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来找我,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当我意识到我必须跨过一道坎才能面对更广阔的人生的时候我决定翻到那建筑的后面,我在禁戒人员不注意的时候越过了栏杆,然后我看到的是庄严的露天派对,黑色西服的男士们和精致礼服的女人,我毫无畏惧毫不矛盾地出现在那里然后我顿悟了什么,我顿悟了什么?最烂漫的事是我翻出来的时候见到在我身后等候的你,可是那样的事情只出现在想象里,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谁在为我等待,并没有谁在为我等待。

可是我笑了,我笑得很慌乱很遗憾,我就是笑了,然后湖边的风就把我吹哭了。

八月的彼世,在你未曾见过的风景里,是我留下的无尽的伤悲。

我必须为了一个笑,负尽一切代价。我们一起坐的摩天轮没有天黑,一起走过的湖岸一片辉煌,我的身边不是毫无依靠却毫无依靠,没有日落却辉煌地黯淡下去的世界里是我最想拥抱却永远拥抱不到的人,是我最后心酸却还要微笑面对的人。

我的八月爱人。

他在九月离开。



从黑暗走到光明里。从狭小走到广袤里。从虚妄走到梦境里。

从我未曾到达的八月去到没有你的九月里。从湖水去到干涸的岸,从天空唬落飞鸟的眉角。

从我喜欢你。去到。

去到。


那个冬天最终还是过去,我没有比谁更狼狈也没有比谁更完美。我退缩回自己的城池,那里有人将我的名字标记成往事记忆。我极其自然地忘记了你般,对,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忘掉过你,可是那时的我不再用尽心力去想你,你变成了遥远的空气,我的呼吸,我的心跳都被你挽救,你就是我长在血肉里的记忆,我像是忘记了你般没有想起你。有人挽救我的寂寞,有人与我分享快乐苦痛,有人在我艰苦卓绝地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想念我,我的城池像是堡垒,外面的种种最终败退在记忆的城墙外。那是我的桃源,在其他所有经过之地留下的些许都不足以改变的世外。当我再一次告别,我便不再是那个懦弱的我,我积淀了足够多的情绪以抵挡这接下来的来日漫长,我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软弱与迷茫。

然后是我再一次见到你,没有什么事情比莫测的两可更让人着迷,我看着回头看着我的你,冷静得有些凄凉。

为什么我能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出谎言看出猜忌,却唯独不能为自己保留一些,温柔的笃定。


从黑暗走到光明里。


人的一生要仰望多少遥远的人,于是人的一生要遗忘多少人才足够。每一次的靠近都在验证自己的愚昧,我以为是和自以为是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一个字的事,一早就知道人生是个悖论了不是么。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断怂恿你去靠近,而你能够泰然的站在他的身边的前提是你已经不在乎甚至厌恶他了,但是你已经不在乎甚至厌恶他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他?当初那些喜欢的心情是被哪个异星球的怪兽拖进黑洞里抹消了存在?距离?时间?有没有哪个谜题是可以解开的,这样悖论的人生是不是只有自己在蹉跎地度过,来一个人吧,随意地来一个人,告诉我,你不寂寞。


我在冬天离去,又在冬天归来。

而我人生的另一座城市,它只与你有关。只有你成为了这座城市值得祭奠的记忆,而你并不与这段记忆有关,就好像你只需要在遥远的地方默默璀璨,印证我对未来荒唐的想象。孤独就是我的另一个名字,这是我的天赋,它曾经可以摧垮我但是它没能够,于是现在它是我桀骜的名字,它让我冷静冷漠冷笑,没什么不好,我不想说话,我不想争吵。看着你,只要看着你,不靠近不说话直到忘记这许多的些许,就算这样度过一生也没关系。我的快乐苦痛不需要分享,我的寂寞是佯装的坚强,我连我很好这样的句子都不用说出,我不需要向谁交代,我并没有为自己的寂寞内疚。当我再一次离开我的城池那就是我携来的力量,我蔑视一切却又包容一切,是那么猖狂的人。

我不难过。现在去想,甚至连这样的句子,都没出现过。

习惯最后成了不可抗力,学习是,看着你也是。冬天的尾巴甩干了最后的寒意,天空开始收起脾气,银杏的叶子又要蓬勃起来,枯燥的课堂与荒唐的自己,我的目光在老师黑板与你之间反复漂移。你坐在我前面三排靠右的位置,我的目光慵懒随意毫不避忌,然后我看见了。没错,我看见了你那个仓促的回首。看见了你将目光定格在我,短暂甚至慌张,因为在眼神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于是笃定是自己。然后你仓促地回头,留下目瞪口呆的我。心里是巨大的巨大的空洞的空洞的回音,是错觉,定是错觉在将我娱弄。

谁的人生没有仰望过一个又一个遥远的人,谁的人生没有遗忘掉一个又一个遥远的人。

可是,如果那个人,也在看着你呢。


路途和故事一样漫长。



不是湛蓝的,不是青淼的,不是悲凉的却是凄微的。

那是我第四次见到密西根湖。湖岸是软柔的沙,我们重复在每一次莫名的短暂别扭里,又一次在你身后看着你的我,只觉得欺骗简直是天性与生俱来。欺瞒自己最毫无畏惧的人,欺瞒最会相信自己的人,然后在真相到来之前肆无忌惮。他们说的是真的么,你在想些什么,你谁都不放的心里到底放了谁,你一个人走于是我只好跟着,湖岸上的鸥鸟即便停息我也永远追不到,就像面前的你就算停下脚步也不是在等我。我想看着你笑,我想与你温柔地对峙,我想,我在你的身后想念你。

湖水浸泡这时光漫长,沙的流金城堡,说中文的金发男孩,对水的畏惧与对阳光的向往,我在取悦时光,也许时光终于有一天会将我积存下的喜悦连本带息地偿还。终于你还是看着我笑,可是这证明了什么么,是因为我么,有没有那么一点,是因为我呢。你还是看着我笑,我终于还是沦为你心情的牺牲品,你是帝王将相之命,你必须无法体谅他人但是我不是,我是凡人,能站在那个地方不就是奇迹了么。还要奢望什么?我还能奢望什么?我的那位命运兄弟告诉我看着你笑就够了,不要再管以后了,再短暂的你的心情都是我要去呼应的用尽气力声嘶力竭也在所不惜的。可是你不是,你可笑可逃,甚至你根本不用理会苍白的我,你只要在你觉得闲暇的时候为我垂下那一丝垂青的触手,佯装对我的温柔。

够了。我受够了。可是我还是笑着,在与你有关的孤独里与你呼喝着。

湖岸的风挣破了每一丝思念的束缚,在与思念无关的方向,与我呼喝。



你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我就经历过什么。什么是奇迹?我没能在遇见你之前死去,这便是奇迹。

我在那些枯燥又漫长的时光里不断遭遇你,有时候是隔着一个位置,有时候隔着一个过道,我还是懒散地观察你,就好像无欲无求的欢喜。我享受与你每一次对视的刻意与私密,我迷恋于你的笑容于是自觉暖溢,我的每一路命运都在让我了解你。靠近一个人就会失去的宿命像是被打破,即便这要归结于我从未靠近你,可是越是了解你就越不让自己失望,你有时孤独,和人在一起能笑得随意又无谓,声线温柔,目光邃然却随和,没有什么被放在眼里却又对世事包容的价值。你像是印证自己的想象般,像是从我之前所有的人生里累积出来的所能想象到的最让人觉得温暖的秘密。

况且不只是这样。况且这一次命运给我的答案,不只是这样。

即便坐在你身边的我无法言语,我的沉着与冷静全都退化成稚气像是等待被表扬的孩提。我坐在你身边,耳朵泛热,心跳剧烈,世界模糊了声息。即便坐在你身边的我无法言语,可是那是坐在你身边的我与坐在我身边的你,即便那是无关的我们可是我们出现在那里,不像是巧合地出现在那里,像是略带刻意地出现在彼此身边,还有什么比这还要让人更觉得温柔与馨秘。

我喜欢你,是我此生遇见过的,最美的事。


我开始觉得熟络,即便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我觉得我们是千百年的因缘累计至此的熟络。很奇怪不是么。明明先前那么艰苦卓绝地仰望你,越是仰望越是绝望的我活在那些微妙的对视与对峙里于是觉得我们是朋友。千百年前那种叫做神交的境界是不是降落在了我的身上呢,我的心里每天开出一朵花,甚至我在梦境的教室里,在老师和所有人的面前将玫瑰递给你,而我忘了那些光线的梦境里你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你脸上的甜蜜,就像我梦到了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感觉,对那是一种感觉,没有剧情但是能感受到彼此的感觉。

剧情是从哪里开始转折的?命运开始弄人了?还是我的错觉在将我轰轰烈烈地往美丽的末日里推进?

再没有过更美好的事了吧,再没有过更浪漫的事情了,在沉默与不语中交互的,你与我,无关却又千丝万缕着。

我喜欢你而你也许也喜欢我,这是我此生遇见的,最浪漫的事。

仅仅是因为所有人都会耻笑的眼神与巧合,仅仅因为这些,这就是,我所有的卑微浪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密西根湖。

你坐在我的身后,水溢在我的面前。我的孤单如此熟悉,有时候我回头看见你看着我,更多时候你只是对别人笑着,你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你可以笑可是我却除了沉默再拿不出别的表情?我害怕我回头看不到你因为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次回头我会看不见你,这就是我对世界悲观的预期,这就是我赖以自我保护的悲观的预期,食堂的饭菜不就是应该难吃么?办公人员的态度不就是应该恶劣么?公交车不就是应该拥挤不堪么?明明对世界抱有悲观的预期所以才从不失望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接受,你就是应该不喜欢我,这个事实呢。

怯生生却幸福的老人和他的妻子最终将脚迈进水里,脸上是几十年前应用的笑。我回头看不见你,意料之中所以我很冷静,可是我很难过,我很难过我需要慰藉,我跪在松软的沙岸上湖水拍起的浪不断地淹没我又在离开我。我觉得冷,我不明白我这么漫长的旅途是为了什么,尝试过就能泰然接受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了么,即便明天就要后悔就要苦痛就要遗憾度过余生也可以么,你希望为自己这懦弱的一秒赔上一生么?

不,我不接受。

我不接受没有选择就失去你的人生。

我开始往公路上跑,浸了水又兜满沙的裤子在用重量阻挡我,那个女生跑在我身后用声音阻挡我,人群用密度阻止我,甚至那辆公交车都在用它的速度阻止我,最终我站在站台前与你面对面。说清楚吧?即便再不堪我也可以接受不是么?两可的剧情让我没有把握,是谁说的它让人着迷?白人黑人彩色人他们路过我就忘了我可是你不行,你怎么可以在我的人生里留下这样的一笔就偷走我最重要的情绪就安然离去?

我到底算什么。

沉默。

我们到底算什么?

沉默。

我说。我们到底他妈的。算什么?

你面无表情地,沉默。

我操你妈。我觉得我就要哭出来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更难堪过了,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连情绪都不带动。我的人生在以光速三公里崩落。然后我听见身后那个女生惊恐的问我,你在,和谁说话。

她说什么?她以为她算什么?

我在围栏背后的建筑里,顿悟了什么?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没有人迈出第一步。甚至我在享受那种感觉,我享受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相遇,相遇又会有什么样的对视的感觉,我觉得人生充满忐忑的惊喜,于是生命被填满欢欣。有一次我们坐得最近,近到彼此能感觉到温度,我转过脸就是你呼吸的节奏。那简直是这个辛酸故事里最心酸的一件了,明明我那么喜欢你,明明我们的陌生毫无依据可是我们却只是说过一句话的关系。我开不了口,甚至我无法将目光集中在你身上我的怯懦让我成为我,让我成为无法拥抱你的我。我为了掩饰自己于是我在笑,我的遗憾都在笑里可是你听没听清。

我的裤管贴着他的裤管。

我的呼吸就是他的呼吸。

我的沉默连着他的沉默。

那么我的心事,我的心事——

我喜欢的人就在我身边,我以为他知道但是他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怎么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的心里心酸与欣喜与空白连在一起。

我的裤管贴着他的裤管。

我的呼吸就是他的呼吸。

我的沉默连着他的沉默。

我的,所有的以这两字开头的一切都愿意舍弃,只要。只要——


我克制得可怕,我甚至丝毫不考虑迈出一步,我有些享受那样的两可不是么,可以将一切塑造也可以将一切摧毁,我的脑子里每天是一场与你有关的战役。克制是一种美德,暗恋也是,以不拥有为前提的不失去一定曾经统治了人类漫长的历史罢,因为它曾经让人那么的心安,所以最后它也一定失去了人类吧,因为根本没有人,耐得住那寂寞。有时候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会和你打招呼,你点头然后低着头腼腆的一笑,将我的神魂颠倒。

我不是要说一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故事,这不是一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故事,只有一个人知道,那是多么浪漫的事。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我们就要打破那段默许的距离,你像是蓄谋已久地从我的幻想里走出来,笑得刻意又明朗,对我轻言地招呼。那是你对我说的第二句话,那句话只有一个字所以我不说,我不说于是那个字才会以美好的姿态留在我的记忆里直到有一天我忘了它。可是那时候的我狂热地痴迷着,靠近就会失去不是经验是定律,而我的怯懦是天分。那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我疏于回应,即便我曾经努力地在人群里对你微笑,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将我的情热置于清冷的时间。

你是我想要悉心保有的,只能出现在狭小的境界的,爱人。


时光与时光轰轰烈烈地在那个十字路口交错成巨大的漩涡。她在说什么?那个女生在说什么?面无表情的你在看什么?有什么提醒我将时光回溯,人群沉默掉黄昏,是寂静。而我沉默掉人生,是凄清。

将其回溯吧,将其回溯就能证明些什么么?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这样的执拗是要证明自己的失去么?

一点零六分的火车,我要去找你,却出了门才给你打电话,饥饿附着在我的灵魂上,与陌生行人的笑容一起搭建我即将告别的景。芝加哥天气晴,地图折了几折就是我的所有,我从镇上到达市区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些融化掉所有的天空是如何慢长,一个人就不会迷路,无人交托就无法去安心迷失,怕迷路的话,沿着火车走就好了。我疲惫却勉强,上了红线才发现去到了太远的地方,慌张的从火车上下来,已经到了离市区很远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给你打了电话,没人接,还是没人接,我有些难堪却将注意力丢在旁边的风景,不要想,我告诉自己不要想。于是随便上了棕线,光线照进小火车里明媚得像是哪首歌唱在瞳孔里,坐在前面的老人搭话问时间,三点零二或是别的什么。在终点站下车,我要去找你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在整座城市的另一面,在地图都无法估计到的另一面迈着疲惫的路途。四点二十,你出现在那里。高丽棒子的建筑物还能被记起,翠绿的枯枝倒印在在无垠的天际,理发店看起来很实惠却冷清。我就知道我会遇见你,我就知道只要我出发就会遇见你。上天早就将命运许给我,我往哪个方向都能遇见你,也许上天什么时候就厌弃我了,一定有那么一天就要抛弃我了,所以。

无论走多远的路,无论耗尽多少心力,在那一天之前只要能遇见你,都在所不惜。

你没有任何的吃惊就像是你没有任何的期待,你的表情这样说着,敷衍着我的跋山涉水,我像是自作多情的负累,跟着命运而来接受一场自我摧毁的审判。那是我这不长却所有的人生里再没有过的坚强了吧,我怯懦,所以将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视为无双的让步,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不求回报,因为我用尽力气,用尽力气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才走到那里。可是你没有期待,没有欢欣,我所有自觉耻辱的妥协撞上敷衍,我的桀骜与不甘都败给你,我的过去和未来再没有情绪,我只是想看着你,只是这样想着,与妥协的自己进行妥协,才在那样的难堪里露出一个察觉不到的微笑来。我甚至觉得神圣的妥协就那样化为无人在意的灰烬,我的心思谁都可以碾压而过,在你面前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想看着你。

一起走走吧。为了和你多走几分钟的我,最终还是要一个人告别,这一次差一点就迷路了,身边有了别人又怎么可能自己去探寻着记忆每一条来路呢。最后还是错过了火车,饥饿折磨着我,在车站吃麦当劳,看着与我无关的人生不断出现又消失,没有人知道我刚刚失去了什么,我不去想也不能想,我又让谁失望了么?是不是不靠近才是最好的结果,那悖论的宿命终究还是没有放过我么。

夜晚的火车没有你,大雨里没有你,我一个人奔袭的道路上没有你,只有那一天空旷的勉强的不去思考的大脑,记住了你。


再往回倒,快,再往回倒,端倪还没有出现。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相持,我们见面不说话,不见面没联系。甚至于我必须庆幸每一次遇见你时身旁能有别人,我可以把脸撇到一面,和任何人嬉笑怒骂却唯独刻意地忽略你,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们不说话,我们一直没能面对面地认真交谈过,可是在那样的时刻,这样偏执的克制也是浪漫。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相持,于是我自己都无法相信那些微妙的对视与对峙真的存在,我的爱好与特长是察言观色,那么请为我保留一些温存罢,一些就好,不要是错觉。我们所有的一切的全部的联系基于这样清浅的往来,在朝与暮里分辨声息,垮塌得何其轻易。而我只能与困惑为邻。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相持,这样是好还是坏,是最意料不到的人,所以不用与周遭分享所有的美好。可是没有人知道就没有人为我验证,这一切无法说出口也无法向你坦露的心声若是来自错觉,也无人能将我来告知。

我开始去天台喝酒,寂寞与痴迷需要被烧空,我一喝酒就想你,我迷惑,我不甘,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在每一口酒精没入喉间的时候顺势皱紧眉,那是最难过却最爽快的时候,难过就需要苦痛相配,这才是酒精之于我的所有意义。我也开始写情话,那些看似没有收件人的含糊其辞的一切都是说给你,我以为你能懂,但你并不懂,甚至于你并没有看到我绞尽脑汁的每一言每一句,那些漆黑天台上的夜晚,我以苦痛的表情咒诉,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

我之于你与你之于我的差别与距离到底在哪,若不是错觉是什么,若是错觉那么那些不是巧合的又如何解释,为什么我懦弱你也不迈出步来,为什么我就是搞不懂。我以为两个别扭的人是同类,于是他们便别扭地无法相拥。

对你的痴迷越来越旺盛,于是我开始察觉不到孤独与寂静,生活被排空得只剩下一件事情值得思考,靠近你,然后失去你。

只要看见你就会笑出来的我,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即便是几千万里,也要去。


叫做纪佳的女生抓着我的手,你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空阔的光与气,喧嚣与静谧。将其回溯,我们静止在高速运动的星球上,宇宙的中央只剩下你我,她为什么要看着我哭我也不懂。时间还在往回流,你看见了真相。

六旗简直就是水族馆的翻版,只是这一次我没能说服自己,明明你对我笑了的,我的桀骜还有孤高,那时候还没有失去它的效用。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是我用尽气力才向你迈了一步而你却往后退了一步,还残忍地当着我的面,将你我颠倒也一样。我时常在事后知晓自己的不可饶恕,甚至在当时就知道了却还是放纵自己,以为自己会有筹码,在失去筹码后才明白能被包容是莫大的光荣。喜欢和在一起并不是一样的事情,事实上它们天差地别,正如一早的顿悟一样,但是若能承认彼此喜欢也是好的吧,偏偏说不出口,又或者早就说出口了,我明明听到了的。说好了要一起坐的过山车还是各自和了别人,只是这次你没有笑容,我的最大恶极万劫不复,在最后的最后想打电话给你,想在离开之前补偿些什么。可是,可是如果你需要我的话,为什么你不先开口。我与别人嬉笑怒骂隐藏自己,没在水里的情绪浮起又在沉浸,我还笑着,为什么你不笑了,我却还笑着。高速坠落的自己的恐慌,像是真实的死亡栖息的无助,强装镇定的自己。

我和你面对面地相向而行,越是目不斜视就越是以知晓为前提,我觉得你就要开口了可是你没有,你就要笑了可是你没有,那些明朗得值得放弃掉我的命运的美艳也叫人不忍,你的孤独叫人不忍,可是说服自己就算不重要也能义务反顾怎么做得到?我不是超人却俯冲下天空,我不是超人,却还是想要用一双温柔的手,将你挽留。你是残酷的,我是温柔地。我是残酷的,你是残酷的。只要你再开一次口,只要你再笑一次,只要你迈出再小的一步我都立马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抛却向你妥协,奉上我的人生与所有。那时候看着沉默的你心里温柔得一塌糊涂的自己,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明明那么想要和你站在一起,想要安慰你,所有不满与孤单。

我在等你开口,我和旁人笑骂,我不正经的时候就最是伤心,你在我旁边的旁边的旁边,我的余光马力全开只求看清你每一个表情。我们不说话,不对视,这感觉如此熟悉却如此难熬。我在等你开口,我在放纵自己的筹码,我在等你开口,只要你说一个字,只要你直视我的双眼说出哪怕一个字我就立马说服自己,我在等一个台阶,不是难堪,只是想那么证明写什么,证明些什么?证明我之于你,至少,能特殊到让你放弃些什么的地步。

时间难熬,直到最后变成愤怒与厌倦,为什么,你就是不开口。为什么即使孤独难过一个人熬过漫长的时光都不再开口。就算所有的所有都能归结到我的错,但是为什么,你就是,不再开口。雨后也不会有彩虹,芝加哥难得的灰漠,飘扬在空中的六旗,是你阴沉的不语。

第二天,我没出息地去了城市的另一面,见对我彻底失望的你。

想见你一面,是无论如何也戒不掉的执念。

再往回,倒带,就会遇见光明么。

从黑暗走回光明里。



夏天还没回到这座星球的时候,我与我的假想敌还在每个夕阳未见的青天白日里互相交战。

我的未来我从不打算,所以未来究竟是什么?在我思考未来的那么一秒钟我就从现在跨到了一秒后的未来,一切都在被时日衔接,每一个现在在光速沦落成过去于是未来沦落成现在,于是我还没打算好,就直面未来了。麻仓叶总是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你不知道他的心里盛满的伤悲与秘密。我的未来我从不打算,我的视界狭小只看朝夕,或者,只看那些朝夕里沉寂与明朗的你。

我看见了未来。


我在截止报名之后去要了报名表,我不知道如何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地面对你,那么这个别人的范围变成无限小呢?我看见了未来,那里没有什么人所以所有的交谈都是顺理成章,我可以在你身边留下任何的灿烂,回报你给我的任何明朗。我的未来我从不打算,可是如果那是有你的未来呢?我所有的计划就是靠近你,靠近你于是就可以看见未来,何况,你有你要的未来,我将跟随那些直面未曾见过的光明。

芝加哥,我在那些细节堆砌的情报里最终得以确定。我去见你,几千万里。

艰难苦痛,在所不惜,在我看见的,未来里。



够了。纪佳握着我的手生疼,却能感觉她的伤悲,像是她眼角干涸的泪。我还在回忆的河里寻找端倪,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这片不久就再与我无关的湖水与飘渺的天色,除了这些缤纷却陌生的行人,除了行走在没有你的路途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的伤悲在淹没我,为什么你还要冷漠却不放弃地看着我?

倒带的声音在陌生国度的街头呼啸地作响。

坐在公车上的你只是透露出想要离去的讯息,我在你身边,无法回答你那里有什么的问题。那里有我,我想这么说可是我不能这么说,若是之前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可是你让我不再确定。然后是我第四次见到密西根湖,你只需要用卑微的讯息就可以击垮我,并没有比谁更特殊,自己并没有比谁更特殊特殊到能让你顿下脚步,又或者。我在你身后,看着你和别人露出生疏的笑容,只觉得,都是骗子,全世界,都是骗子。你没走却不快乐,我什么都没说在你身后给你选择的余地,苦痛给我,你随意。我看着你沿着沙滩的沙走在离我远去却不离开的道路上,为什么要孤独一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孤独一人。有的人孤独叫人厌恶,有的人孤独叫人欢喜,而那时候的你只是让我心酸。于是我必须取悦时光,取悦每个无心的有心的现在,我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再次露出让我痴迷的笑来,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再与我温柔地对视,我的孤独终于不再是痴迷,是苦痛,是不甘与不舍。口袋里还放着你捡到的白色石头,我叠的纸鹤又被你放在那里。人生这么漫长长到剧情都如出一辙,在哪里转过身,和我错过的所有人一样。

我用一个月过掉了一辈子,阅历是,心里是,我爱过忘掉失望过难过过,命运的圈套施加在我身上,目睹过最期待的风景,拥抱过最爱的人,又怎么对之后遇见的情热投馈以所有的心意呢?我在很久以后看见这句话时,想起了那时的自己,和你。

只有一天的亲密。



路途远比想象来得艰难,那个地名变得有什么特殊。芝加哥,芝加哥,芝加哥。读起来很遥远的三个字。几千万里?两万万里?

我一个人不断地去市里,那是连地图都没有的日子,我像是被孤单抛却在丛林的鲸鱼。一切只有我,我一个人办护照,一个人签证,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我在做一些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乎,我一个人奔波,我以懦弱与无能闻名于世的时代里我居然变成了超人,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被质疑的时候问自己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苦痛与有限的客观环境让自己就要放弃的时候,就在只要下个决心就能放弃的时候,想到我看到的那个未来,在人来人往的的街道上,发现不用眨眼就流下的止不住的伤悲。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荒凉,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一帆风顺我需求很少所以从没有被客观环境的任何阻止过,我的苦痛全来自于自己的敏锐与自恃,可是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自己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原来真的有像是山一样的东西放在你的面前对你说放弃吧,就算献上一切也改变不了,就算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也改变不了,缴械投降还能留有一些余地。一定有那么些事情是你克服不了的,比如贫穷,比如生死。

我的每一步都要比你困难,我在追赶你的每一步可是我的每一步都要比你艰难,为什么,我的每一步,都是和你截然不同的声音。

我在孤独地追逐着的你的每一步,那里终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可是我还是站在那条街上,在意识到自己就算竭尽全力也有可能无法靠近你的时候,用手捂着眼睛。

身边是不断地不断地比我还要更加苍白的人生路过我路过我路过向你逐进却与你无关与你无关的我。



呼啸着的时光。倒叙的时光。静置的时光。苍白之舞。最初的光明呢,散失之地。恋人遗失了爱侣。

为什么能被回忆起的一切都是伤悲,为什么能被记叙下的一切不是甜蜜。开不了口,还是无法面对的是自己最引以为豪的情热。

那时候的自己还没让你失望透顶,我出现的地方一定有你,芝加哥天空的意义,是我对你的孤单与痴迷。那时候的我还能毫不避忌地说喜欢你,就像我们互相笑着对视的时候传达在彼此的温柔,你笑得毫不做作,是对别人不一样的质感。顿挫的转折点在哪?不是应该一直这样下去的转折点在哪?在一起是喜欢你的目的也是墓地,前者将后者的神秘侵蚀殆尽,在吞噬它的所有欢喜。

我一直不知道如何表现自己的在乎,可是我不说你怎么能懂呢,说了你就又怎么会相信呢。所有的在乎最后落在惨烈的地方,偏执的计较和决绝的冷漠。和口是心非的逢场作戏。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密西根湖的时候,我和身边的女生暧昧不清,然后是远我而去的你。

是自卑的,事实上是比谁都自卑着的我,正是因为这样的自卑才不知道自己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够吸引任何人不是么,自己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有什么是特殊的才能够让你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因为这样的自己的自卑所以越是在乎就越是要在在你面前标榜自己,就算是能和女生毫无避忌地在一起,也是值得让你将目光停留地一部分罢。当所有人都离我远去的时候我才能真实地面对你,西北大学的石岸,和你站在一起的我,笑着模糊了所有对错与意义。

不止这样,不只这样,能够回忆起的甜蜜不止这些。我借口你与男生的合照躲到公车的后面,懊恼不能与你见面的明天。可是等着我的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是你不是也背着我,找男人,语气认真,眼神模糊。不是错觉,不是错解,就算是玩笑也好,至少不是我的自娱自乐,至少我对你是特殊的至少那个漫长冬天延续而来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想象,不是自己孤独放的错误,我爱的人他的目光曾经不止一次为我驻足,不是我与上天的互相愚弄。不是,不是。还有,还有些什么?你问了我那么多关于女朋友的问题,有没有女朋友,找不找女朋友,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以及那次很认真地问我,从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要证明什么,要说明什么,要彰显什么,我爱的人在我的面前却问我这些凄凉的问题是要说明什么,会不会,会不会是?

够了,够了,那就是,最后的亲密了。说不出口就永远不要说出口了,活在秘密里的是我,我曾经以为那可以是,但那并不是。但那并不是?


只有一天的亲密。



我的克制变得理所应当,一切被积攒,只等到几千万里以外。有人下了封印封印我的话语我的温柔我的情热它们密密麻麻铺在我的心脏上,终于那一天到来,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克制成了习惯,就还能向你迈出一步么?

凌晨四点。漆黑的巴士上,你没有坐在我的身旁坐在与我相隔一个过道的位置上,彼此都像是积攒了那么多的时光等着这一天,你在睡觉,我在看你,漆黑的世界里的你是什么表情?多远才是远,几千万里过去就能离过去更远一点了么?那么几千万里过去,就能离你,更近一点了么。飞机穿越在我未曾目睹过的人生上,我的卑微的生命被烘托出热度,终于,终于等到了么。

旧金山的宽阔平原,我迈出的那一步,融化在光里的那一步,你回头无法开口的犹豫和我迈出的那一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不是为了看你,我来这里,是要和你在一起。终于,终于等到了么。

他们都以为我们早就熟络所以才能那样不离,他们不知道我们曾经有过的对话屈指可数,可是我们对视自然勾肩搭背,那些不是错觉不是错解——我想把之前的所有人生都隐藏起,我想把这一年的道路回忆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终于。终于。等到了么。

落地在芝加哥的黑夜,你要了我的电话我却没要你的。我挥手和你告别的笑容发自内心,终于被确定,终于,终于等到了,能够站在你身边的,温柔的我。

在短暂得见不到你的那一个星期里我是那么地想念你,我们才终于抹消了距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见到你,终于,又是终于,那只有一天的亲密。听你笑着和别人说,我们关系特殊,听你说我们还在暧昧期。我们积攒了那么久远的一切就是为了这样的结局,那时候的我发自内心的这样想着,我们错过的人生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相遇,我可以笑着站在你身边,以你期望的样子站在你面前,我可以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凝望你的目光,我向这个世界借来的十三个小时也无法盛放下我所有洋溢的情绪,可是,可是——


那唯一的亲密过去了以后又怎样呢?站在你身边的我可能不去计较么?对的,我想起了,我想起了你是我所有的故事而我却不是你的,我知道我是特殊的却不是重要的,你为了我改变过一些什么么,在我艰难与苦痛地仰望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为了向你奔跑疲惫与辛酸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为你改变掉的所有你可能知晓么。你只是我想象里那个高高在上却亲密无间的恋人,可是你却出现在现实里在现实里让我不住地想要拥抱你。


想要拥抱你。


我离开你去找你口中的密西根湖和游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密西根湖。夙愿得偿的欣喜被风吹散天际,鸥鸟流泪的世界里是最美好最广袤的风景,风景里没有你只有回忆,回忆中没有你只有自己,自己的苍白惨白最后惨败,惨败给顿悟的自己,自己为什么,要什么都懂。在宿命的悖论之轮。

是谁说的八九不离十,是谁说的喜欢就要在一起,是谁说的特殊就是重要的,即便有了八有了九就一定会到达完美的十么,就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就能在一起么,我们的距离,也许就是八九离十的凄清。



现实与回忆最终交错在街头,我的回忆是不是漏了什么,我的端倪还没找到?为什么我长久地站立在这个街头,这个女生抱着我说不要继续下去了,不要继续下去了。眼泪浸在我的背后,面前是你未曾改变的面容。一阵风就能把你带离我,对,一阵风都可以把你带离我,带离我。

带离我?我好像想起些什么了?那种失去你的感觉,那种拥抱过就失去的感觉。


那是我第三次见到密西根湖。我跨越界限到了戒严的建筑物后面,那里西装礼服,我终于超越了一些什么,是的我无法超越我们的隔阂但是我必须超越些什么于是我拿这个做替代,我终于跨越过一道界限于是我终于可以面对你,可是你不在我身后,不在我面前,不在我宿命的必然里。于是我掏出电话,我们在这半个地球终于能用以联络的唯一,然后是我再没有过的惊惶。

我的手机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你的名字。

湖边的风把我吹得发笑,又再哭了出来。


女孩从背后抱着我,说够了,够了。

眼泪浸湿了我的背,她得声音浸透了了风的悲,听起来像是呜咽,声音断断续续。

够了。她说。够了。

不要再一个人对着空位置微笑,不要再一个人坐摩天轮不要一个人买两瓶水,不要自己沿着湖岸走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不要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停顿去呼应一个不存在的挑眉,不要在照相的时候摆出幸福的微笑,不要摆出落寞的姿势,明明没有比谁更难过。

不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活出两个人的影子。

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空旷的自习室被光吹得哗哗作响,冬天里落下了谁的暧昧。


明明只有,自己一个。



你有没有体会过理智清晰的堕落与矛盾?你知不知道孤独将人啃食殆尽的绝望?你有没有发自内心地,想要成为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个人并不存在呢。人的虚妄与梦幻究竟能创造多少呢,人的本能究竟能带来多少奇迹。

你会不会将自己剥离开来,于是以最渴望的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完美而桀骜,温柔却无法体谅他人,他让你知道孤独的极致是繁华,他必须印证你对人生的所有期待和诉求,包括你想象中的情热与苦痛他都给你。你会不会将自己剥离开来,将自己的目标与壮志置于另一个自己身上,因为他是另一个自己所以他能做到的一切你都能做到他的未来就是你要追求的未来,他就是你的梦想,但是却以你不可及的样子出现在那里。他改变你,却离开你。他爱你,却不和你在一起。

他为了搭建的的人生凭空而来,却要带走你的所有人生而去。



女孩的手还握着我的手,眼前的你还在看着我,我不能眨眼,我不能让你消失在我的视野哪怕瞬息。可是眼睛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沉重的东西在掉落。



『你要走了么』

还是伸手抹了眼睛,那样子像是告别。




人群在错过,女孩在抽泣,世界颠倒了换日线的雨。



『我喜欢你』



八月过去,九月过去,我们未曾一起到达的十月过去。
























『我也是』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60,165评论 4 364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720评论 1 298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9,849评论 0 24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245评论 0 21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596评论 3 2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747评论 1 22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977评论 2 31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08评论 0 20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448评论 1 24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657评论 2 24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141评论 1 26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493评论 3 25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153评论 3 23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108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90评论 0 19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799评论 2 277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685评论 2 27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