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自杀那个玩意我写不下去了)


        遇见那个女孩,是在一家富丽堂皇的空中旋转餐厅中,同时具备观光和下午茶的高塔特性。并非那种空荡荡的装奢,是货真价实的金房碧瓦。

        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像我这种看到美女就要上去搭讪一下的都望却止步。雪样的肌肤堪比天山雪莲——也许隐隐发青,我那时竟没有余力注意——深蓝色的裙子束着腰,衬出削肩如笋,额前戴了一块黑纱,轻飘飘遮住半边脸颊,但那股苍古的纯白是掩饰不了的。

        啊啊,这可如何是好,看她的样子是在挑选甜品吧,方才已经吃掉一碗千层面了。好巧,那是我最爱的食物。不过竟连进食都高雅如斯,像哪个人来着?对了,“最后的贵夫人”嘛,只是年龄上不大相符罢了。她将菜单放在桌角,服务员果然很快端上来了慕斯和蔓越莓果汁,还额外在吸管上穿了两片柠檬。真稀奇啊,她用茶勺小小撇下扇形的尖端,再举到与口齐平处,身子没一丝晃动,只是微微颔首,在我看不到的黑纱后将那花瓣大的蛋糕片含在嘴里。黑纱一摆,她才坐正,我又能窥到她的侧颜了。可不似这儿的其他客人,任他怎么穿着西装革履,礼服宴衣,散布在她的四周,都显得大煞风景,要不怎么说她漂亮呢。

        嘿,那个不长心的服务员又去嘘寒问暖啦,怎么不见他上别人那去?就连我这样混进来点了整整一桌菜,砸了上千上万块的都没这待遇。莫非是我的餐桌不够大么?莫非是他们嫌我寒酸么?她还被特意安排在视野最广的窗边,真羡慕啊。

        这倒是鼓足了我的自信,众位想想,即便是有名的空中餐厅,那服务员都有随便借口什么打水上菜收盘子就接近清秀小姑娘的资格,我那可是比他有为多金,怎能束手旁观呢!可惜我今日也与在座的各位一样,是带着伴侣的,只不过并非家眷齐全,偏生刚交往的罢了。因此只能在人家走神时,我方才睹一睹她真容,赏赏眼福。估计我和对象各怀心思的样子也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吧,不知为啥,她从开始就不停的咕哝,手更是卷卷头发又扣扣桌布,显得焦急又拘谨,言语呼之欲出又卡在喉头,这令我委实不解,索性闷头吃菜。

        见她脸色微晕,我尽量关切问道:“身体还好吗,要不今天就到这吧,我叫车送你回家。”我扫了一眼手表,已经十点了,但对于大部分资产阶级少男少女来讲,这才刚刚入夜,狂欢的大门正豁然打开。“哎呀,你这个笨蛋,真是不近人情!”她似乎有些愠怒,不等我掏出手机便甩包离席。

        我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发现我在瞧着那女孩了吗?不应该啊,方才我还故作在行地向她指点靠窗一侧的景色来掩饰真相呢。可惜了剩下的佳肴,我们也是刚结束正餐,等着甜品呢。彼时心生一计,踌躇间,忽然手机“叮叮”作响,是新闻更新了头版。每天晚上约莫十到十一点间便会我都会准时看当日份的实时报道。于是聚精会神研读起来。

        “先生,焙茶枫糖。”

        “感谢。”我呆呆望着五光十色的蛋糕卷出神,待服务员撤下——自然不是之前的那个人,否则我是决计不道谢的。鬼使神差般,我拾起这个在女生眼中似乎称之为“第二主食”的玩意儿,向女孩那张桌子靠近。

        “打扰一下,我可以坐在这吗?”我已然将她对面的椅子拖了出来准备入座,顺手把什么枫糖推了过去。

        “当然可以。”女孩竟然笑了,露出不可思议的甜美笑靥,此处无法过多描述,实在是这匪夷所思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将我晃了三晃,还以为她会是一张冷脸人前挂呢。

        “嗯?”女孩淡淡地注视着我,“初次见面,有何指教?”

      “哈哈,你叫什么?”我虽冒冒失失,但总也算是个优点吧,因此丝毫不觉得此语唐突,她若是不想说,完全可以闭口,甚至随便冒名顶替都行,但我所见识的女性,多半是修眉微蹙走开。“枫帛。枫糖的枫。”她直接回答,指着蛋糕,话锋一转问道,“这是给我的吗?”这倒是大胆不矜持,我摊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她便顺理成章的举起叉子进发了。

        我喝了几杯小酒,原来准备跟女友交杯,此时取来独饮。餐厅的灯光此时转暗,从暖色调划入冷色调,同时响起音乐,吧台也开始营业了。人越来越多,我和女孩隐藏在外侧并不引人注目。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时不时邀请我喝上三两回合。

        进入状态后,我们相互询问自身近况,竟聊得甚是投缘。原来她才十三,比我这个十七的大哥哥还成熟稳重。酒后乱语,我便笑道:“喂喂,你可知么?最近的诈骗电话多起来啦!”“是呢,现在谁还没接到过几个?”她的枫糖刚攻下了一半,仍端庄地进食。“我碰见了一件有趣的事,听吗?”我兴致高,扯起辉煌往事。“要的。”

      “忘了几年前啊,那时我还是高中生吧,就接到为数不多的骚扰电话啦......”“你现在不是高中么?”枫帛打断我。“我天才呗,哈哈,提早上了两年学而已。”每提起此事,我是傲气横秋,自恃才智不同寻常,但稍微谦虚还是有必要的。“然后呢?”

        “电话里是个女的,听声也有三四十岁了,别问我怎么听出来的,可能是从小接父母兄长的电话多了养成的天赋吧。她上来就大呼‘儿子,儿子,妈妈出事了!’我倒不担心母亲大人事故,可这女人的音量差点震碎我的鼓膜。她让我到银行取些钱,不少于五万,放到第七学区和第六学区的十字路口信箱里。你说说,这是多么浅显的骗术啊,纵使我幼不经事,也没有拿人家当傻子唬的呀?真是的,在诈骗风靡前,什么的都让我提前体验了,真没意思。”我撇撇嘴,有意无意地扫过人群聚集的吧台,“我向来嘴笨,想必你也能看出来了,支吾了一会厉声问她是不是骗子。女人就挂了,我却还恍惚听了她的笑声去。哪有这么玩的呀?电话嘟嘟蚊音,我马上记下号码,切入几个有名的电信公司进行搜索,你猜怎么着?我把所有那个手机上拨打的电话都转接到我自己这来啦!”我哈哈大笑。

        “哦......真神奇啊,竟然是几年前的事。”枫帛道。我忙接话,“是呀是呀,几年前就有诈骗电话了呢。”“诶,你是怎么做到转移电话线的?据我所知,外接电话都是手机主自己设置的吧。”枫帛总算抓住了重点,我解释道,“嘿,别看我连女朋友都搞不定,好歹也是一届黑客出身。”枫帛的纯黑小鹿眼眨了眨,或许是光感低微,她的瞳孔中反射的光斑并没有电视上那些小眼睛的明星那么多,“最后怎么样了?”

      “还没到最后呢。女人似乎对我的恶作剧感到很困扰,好几次隔着听筒教训我,无奈我也是闲的发慌,宁愿演个独角戏,也每日兴冲冲和电话那头的女人聊天。久而久之,她应该也找了不少电子产品维修改造,都没有用,便换了手机。但我是什么人?从老手机的定位立刻锁定了她的新手机。哎呀呀,跟绕口令似的,我的舌头都卷起来了。”活动了一下唇齿,我继续说道,“后来就是她不停的换手机,我不停的转接。我敢说,她的一千个电话里有九百九十九个都是我接的,剩下一个就是她特意打过来骂我的。讲真,女人的言语可越来越不讲情面了,直到最后一次的嘶声力竭叫骂完,我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定位了。”

      “哎,要是能联系上她,哪怕能道个歉也好啊。”我长叹一声,实则表演的成分更多,虽然枫帛的表情依旧盈盈,至少不能让她打心底觉得我太幼稚纨绔。

      枫帛抿了口柠檬水,双手搭在桌子上,“既然你讲了这么多,那么作为交换,我也说说自己的故事吧。”

      我没想到她这样放得开,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我是孤儿。你知道多年前一区的警匪交手吧?就是把所在的教堂都炸飞的那回。据说我就是院长夫妇从那领回来的幸存者,可惜那时还不会说话,否则我肯定要举着奶瓶声讨犯罪者。不过我并不恨他们,因为孤儿院的人很好,在一幢八层楼带天台的建筑里,我们占据了七、八两层,其实天台的唯一楼梯连着八楼,只不过那里灰扑扑的,我们很少上去。院长夫人每日陪我们玩游戏,昌盛时大约有二三十人,我们的读书写字看报纸全仰仗于夫人的教诲。而院长的钱很多,光是靠炒股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她花容一顿,“夫人曾带我们逛过整个城市。风景很好。我们第一次去外省的公园,就买了泡泡机,小木剑这类玩意。泡泡机的音乐枯燥单调,我现在还能倒背曲谱呢。天色靛蓝,反射在虚无缥缈的肥皂水里能掩映出所有人的身影。就是这里了,我想。那真的是我们见过最美的地方。可后来我们再去,夫人竟被小偷盗了钱包,我们就自己组织玩捉人。别看我瘦小枯干,跑的还是很快,却不知怎的,玩着玩着就玩丢了一人。听闻她比我晚半个月进入孤儿院,大我两岁,捡到她是在行路颇远的三区。

      ”我们请求支援,全面搜索了三天两夜。诺大的公园,加之警察们的懒惰,终究是无果而终。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都泰然处之,没准她被谁收养过上童话般的生活吧。她是我们二十五个人里最漂亮的,且又能干,比灰姑娘更适合当公主。“枫帛笑笑,”我们这些孩子的观念里可没有善恶之分,夫人从不叫我们知道什么叫危险,什么叫死亡。我们只知道所有的人干的所有事都是有原因的,哪怕是错事,都必定有苦衷,这样一来,世界上的人都是善良的,都是值得包容的。别看我们见识浅薄,但正因是蝼蚁般默默生存,才更能体谅别人。所以呢,她走丢了,那肯定是被彼得潘带去了永无岛吧。“

      我哑然。

      “当然啦,世界上怎么有never land呢。”枫帛沉默,半晌提起搅拌棒和了和果汁,“我爱她,没人比我更爱她。但是她已经不在身边了,我便将全部的爱倾注给院长夫人。我们失去了漂亮姐姐,所有人都蔫蔫的,但过了一年半载,他们就完全忘了她,只有我还记得。我抹去了姐姐的痕迹,将她的泡泡机据为己有,在无风的夜晚烧毁了她的衣物。久而久之,出现了奇怪的事情,我认识的孩子们不认识我了,他们有时当我是姐姐,有时当我是枫帛。一人分饰两角,虽然心神疲惫,但我很开心。陆陆续续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零落下了我一个。像我这种姿色,自然是有人抢着要的,但可怜的院长夫人身边不能没有照料的人啊,我像小猫一样轻手轻脚进出她的房间,悄悄准备好饭食,打理好床铺。总有那么几回被她发现,赶了出来。随着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我更觉得要担起自己的这份神圣的责任。为此,我收留了大家一起喂养过的野猫。在服侍它的过程中,我几乎学会了老虎的所有技能——除了不会飞檐走壁。夫人终究是心善地,并不在意。

      “那天来了,还是躲它不过,院长的所有股票在一夜间暴跌。对于没有其他收入的院长,这下足以倾家荡产了。与寻常的无业游民大相径庭,院长的抱负不止于此,他为了回本,立刻决定加入帮派。什么贩毒、斗殴他都参与了,聪明如斯,他时刻不忘保全自己,作壁上观。具体情况我也不晓得,这些都是后来我从解散的帮派成员口中套问出来的。院长做了敌对帮派的间谍,做了警察的间谍,捣毁一个个窝点,他的小金库日渐丰盈。

      “真正的有识之士还是夫人。我隔着房门窃听她的动向,她每日至少要拨出十几次电话给院长询问情况,劝他乖乖回家来过好日子。结果总是夫人独自抱头痛哭。我并不同情她,我已经给了她全部的爱,这些爱意直捣心房,又何须再掺和此等家事呢?”枫帛交叉双手,笑盼我,“令人惊奇的是,她后来一句正常的话都不说了,只知道大喊大叫。难道是因为院长不听劝,半年都不回来一次吗?她成日关在屋子里,我也没办法再进去了,饭菜放在门口,也是一餐吃一天。院长的黑钱她从不用,勉强维持生计的消费连我都无法可知她如何能大门不出就赚到。也罢,夫人一直都是奇人呢!”

      “我的乖猫儿啊,乖乖的猫儿啊,可闯下大祸,害得我好惨啊。”枫帛的口气平平,饱含着愉悦,“小东西竟不听话地跑去挠夫人的门,于是成就了一生一次的飞翔,被从八楼扔出去吊死在树上不说,夫人还将我这个始作俑者关在储藏室里了。其实这倒没什么,储藏室有窗,我把所有的东西摞起来就能爬出去。我抓住绳子一端,另一端挂了晾衣服的钩子,钩子甩到天台的铁栅栏上,我轻轻松松就能爬到天台上乘凉了。至于为什么要用晾衣的钩子,你说说啊,这一来不结实容易断,二来稍微挂偏点我就会和小猫儿一个死相,怎么还敢用呢?其实是方便罢了,况且与其被亲爱的夫人遗忘,我也想飞个试试。

      “夫人想不起我,我却常常听到她摔锅砸盆的咣咣声。我闭门思过的期间,快递来了不少,啊啊,夫人的急脾气,不知摔坏了多少手机,也是奇怪,她全不必在手机上开销这么大。哦,这恐怕是继夫人聪慧的最大特点——执念深。她本就誓不罢休,这时候天神似的她也会化身魔鬼模样,一根筋地死命解决问题吧。

        “我的伙食无需担心,储藏室里的干脆面还是不少,角落里还有块瓷砖地,上面挂着水龙头。应该说,在这极狭小极广阔的天地间,我的生活质量大幅改善。箱子里守候着夫人从前爱读的书,每本我都如奉珍品,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了。”枫帛无奈哀叹道,“读了她的书,也达到不了她那种境界啊。”

      我僵滞地听她欢快陈述往事,也许是漏听,并不知道“那种境界“指什么。

      ”我很担忧夫人的状况,如果院长还不回来,她就要把自己糟蹋坏了。这事也是在我决定出山后才得知的,原来夫人和院长在我进储藏室洞天前就离婚了。啊,说的我口干舌燥。“服务员马上续水,看来某人也和我一样关注着她,时常往我这瞪上两眼,我却无暇回击。

      “好啦,继续给你说。”枫帛道,“我很疑惑,她到底在给谁打电话呢?令夫人又是破口大骂又是心平气和。我开始羡慕他了,他冥冥之中夺去了夫人的爱,令我的付出化为乌有。但爱本身就这么廉价,我没什么资格可抱怨。可还是生气啊,气的想杀了所有人。我撕烂了所有的书,又后悔起来。跑到天台上,这过程中我差点失手摔下去。在身子后仰的一瞬间,我发现我竟然如此惧怕死亡。看来是我把自己想的太高尚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阴沟里的凡人。气就这么消了,我恍惚的在楼顶躺了一整天,夜晚下起雨才不得不回去。天台有楼梯间与建筑联通,水泥的巨型方块装了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我很纠结,不想离开这里,但摆在眼前的逃走机会难道还扔了不要?正值思考,储藏室凌乱的铁架上什么东西在反射光线,原来是夫人的手机。

      “你看我好不争气,倘若乖乖在这小屋子住着,抑或是收拾一下,都说不定能让夫人意识到我的存在,回心转意一下。可是......哎,我的全心都忠于夫人,怎有耐性收拾东西呢。手机多半是夫人终于遭不住了才丢进来,里面还有钱呢。但我可不想和夫人一样,受它的蛊惑。拔出电话卡,我动用家里的陈年网络。不知该找什么看看好,朴素的夫人没装载有趣的软件。漫无目的,便搜索那间被炸毁的教堂。”枫帛收敛笑意,“查到一个特别的人,林一粟。我进入警署的网页,再把搜索日期改为十二年前和一年前,他果然参与过那个事件,与他人不同,他的失手放跑了两名重要嫌疑人,故而多年未得升迁,刚调任七区警官。

      “夫人传承的灵敏奏效了,我发觉次中有事,当即决定出逃调查。正好夫人忘了我,否则要困扰了。”

    “抱歉,去趟洗手间。”我干巴巴地跑到盥洗室,泼了一脸水,舒了口气。不知怎的,我萌生惧怕她的想法,无颜见她。略微转念,想想现在退却相当于把大好美女拱手让给小服务员,又气势汹汹杀出洗手间回到座位上,笑道,“我好羡慕你,能过得这么悠闲随性。”

      “前言不搭后语。”枫帛嗤笑,我自知肤浅,示意她继续讲,早忘了她先前说过什么,反正只要我还在这,服务员就别妄想有机会牵上线。“什么都没带,我便倥偬地跑在大街上。所幸是夏天,夜晚与蟋蟀共眠温馨暖和。楚楚可怜地往人家跟前一站,不怕没得糊口。这也奇怪,明明人死了都是长相一样,怎么都喜欢照顾着我呢。虽心中疑惑,道理我明白。哎,大约像我们这种弃儿,沦落到哪都天然有法子的吧。

      “我结识了帮派的总舵主,期间干了许多偷鸡摸狗的事,深得他们的信任。凡事基层做起嘛,先加入了街头混混,借我身形娇小,趁其他人假装要饭时溜进房子里躲进橱柜一天两天不在话下;他们推荐了我给更高一级的组织,令我胜任诸如潜入窃取情报,偷偷安置炸弹,淋油、放蛇之类的工作,虽组织上一毛不拔,但总对我周全款待,倘没有牵挂该多么逍遥快活呢!可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夫人啊,到底是谁如此本领通天能断了我和夫人间坚不可摧的羁绊呢?我明白做事不能多问,明白忍辱才负重,明白千万不要介入枪击案等现场决斗......

      “这些除了能混口饭吃,并不能挽回夫人。没有我,夫人能过的好吗,她会不会发疯啊,会不会脆弱地死掉啊。渐渐的,我开始期待凯旋之后见到她孤单的尸体了。她的身边只有我,长久以来我都很满足。但占据她心里的不是我啊。要是死了就好了,她死了,再也没法思念别人了嘛。”枫帛酷似遗憾的语气听来怪怪,“我好迷茫,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夫人嘛!正当我想打退堂鼓时,背后操纵讲数成功的我终于连番举荐,见到了帮派总舵主。给他简单描述了一下我如何辗转万策求君倾顾,他便答允替我找人的事。没出一周,两名嫌疑人纷纷落网。女的在从南方传运过来的途中身亡,据说原本就得了白化病,抵抗力差,加之水土不服严重,没治便客死。另外一人也命途多舛,被当作内线砍了一只手。他后来向我说清当年的事,郁郁而终。发生了什么先不提,我得知真相,已经身处异地。他们劝我留下好好干,还能自己建帮立业,我不肯。那几年的生活风风火火,很刺激,交往的人都是过命,但我这么寡义,怎会将他们记挂在心?坐上兄弟从正规渠道买的车票,我满脑子都是夫人了,紧张而恐惧。

      ”我颤巍巍用精湛的开锁技术撬开夫人房间的门。她简直乱的像经历末世风沙的席卷,脸花唇破,视非人哉。我完全被重逢的惊喜糊住了,猛的从后面抱住她。她慢吞吞地碰了碰我的手,敲在我的脉搏上。原来我的脉搏是为她跳动的呀!她转过头,如是说道,‘是你......’我答道,‘嗯,我回来了。’

      “她以难以闪躲的速度扑倒我,抄起手边的水杯就打我。幸好剪刀在桌子上,否则我当场就会交代。她掀翻茶几,热水冷水玻璃板插座接线板药片全砸在我身上。实话说,混迹社会一年多,最严重也只是断了肋骨,而夫人的种种行为却直接导致我小腿骨碎,前额出血。她吼我‘就是你!偷走了手机!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你害得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不晓得院长去世,早接到消息的话凭我的关系自当尽力搭救,他的工作处处风险,献身难免。我任夫人泄愤,只因再不想为了躲避疼痛露出先前贪生怕死的表情。

      ”她忽然住了手,喃喃道,‘不,是电话里的混蛋,是他杀了我的丈夫......’我一惊,眩晕感如舟在浪,腾涌不绝。我尖叫,试图掩盖住夫人的声音,但她的言语还是钉入我的耳中,‘是那个混蛋......你是谁?你知道他们在哪吗?我要找到他......要找到他......’我一只手爬到墙角坐直,静静看着夫人疯狂地扯着头发衣襟,还想回应她一句‘我是枫帛啊......‘

      “无法可想了,我感到这是心冷了,由内而外扩散着寒气,好像凛冬自身后降临,推开大地的一切事物。我面前没有汪洋没有原野没有同伴没有夫人,霜凌刺穿了全身的骨肉,神经的弧度支离破碎,我从此一滴精血都不剩了,它们在落进地狱的血池前就蒸腾了——是仇恨在燃烧啊。夫人已经崩溃,充斥着她的是对别人的执念!她没资格在我面前活着,没资格从我这个害了多人性命的家伙这汲取更多爱。啊啊,夫人何时变得贪婪了,变成佝偻孀妇的样,还要榨干我的爱。

      “怎么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报应,我意吟的其实是颓然自恃的标本罢了。我的生命还不至于就此油尽灯枯,待她累晕跌倒,我才发觉身上的伤,嗯,简单包扎好,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我还需要一个圈套来完成我的遗愿。”

      从洗手间回来后我便强行走神故作镇定,不仔细聆听。她的声音太过波澜不惊,故事却非也非也。好在我入耳不多,但见旁边的服务员不知躲哪去了,自以为在僵持下他放弃了,顿时满脸洋溢着胜利的快感。枫帛问道:“你怎么了?”“好、好极了!”我喜道,“请你继续,太精彩了!”千金不肖笑我,说道,“世间愚人很多,但你愚蠢得真是极端。”

      “选址在顶楼的天台最为恰当,承蒙十里八村都是顶多四层的小楼,一眼望去没有那栋建筑能俯视到这里,便是放眼百米之内,也唯独一个观光塔能瞧得清,闲来游客哪会在意到某个楼顶的变化?不足为惧。我拆了天台的铁栅栏,因为这个计划要施行,四周必须是空无一物——至少在外人眼里如此。卸下木门,我发现它的分量足似铁板,从上面掉下来真数十斤压顶,便留在了手下。光是如此尚不足以对抗狡猾的警察,我从工地搬来十根比水杯稍细些的空心钢管还有三股拧成一绺的麻绳。这些钢管固定在原来门所处的位置,一来不让楼下的人顺利上来,二来能遮住他们的视线,若以球形来比喻视觉中心,挡在钢管后的人可见仅有一百度角不到的区域。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看到对面的我。

      “用我的角度说明,最长的一根绳子绕过水泥楼梯间右侧的墙壁,线头用钉子固定在背面,另一面穿过门前的第三根钢管——也就是警察若想破坏钢管来到屋顶,必须要砍断的那根绳子——绳子继续攀缘,绕天线两三圈后才最终于中间靠前的位置抓住门板。这根绳子如果断掉,那堪比书柜的庞然大物会从右侧砸下来,同时拽断连接信号的天线。说来奇怪,在这个天线的前面直挺挺竖了一颗避雷针,好像是为了我专门设计的。这使得楼梯间天花板略厚,里面的人大约能与我在同一高度。

      “我提到过,到达天台的路径只有通过八楼这一个,而八楼与七楼又相连——是院长先生吩咐建的梯,如此孤儿院的场地有三层之多。我于是用砖头水泥草草敷衍了窗户,搬过书架,立起床屉,在客厅回廊中垒砌出道道屏障,再将杂物随意乱扔,昏天黑地之下,想必是训练有素的刑警也不辨方位。窗户玻璃丢弃总归浪费。姐姐以前给我们做蛋糕留下很多锡箔纸,我将它吸在玻璃背面,打碎了温度计,水银洒在上面,就变成了简易的镜子,再用与墙壁颜色相适应的油漆,贴在楼外便不会有任何嫌疑。三两结合,加上洗手间的两面,我一共需要两张略小,一张中等,一张较大的。中等的在天台水平之下,能够反射全部左侧以及二分之一的天台情景,因此左高右低;其中两张最小的相接,处于左、后两墙壁的转折处,大约有九十度吧,一面接受左半边天台情景的反射,一面又延续光路;最大的在我的身后,楼梯间右前方的墙壁,也是左高右低,但面朝下,比其他的都要水平高出一些。我调整了它的角度,直到能把左侧天台的所有情景转移到右侧的楼下民众视角。

      “明白了吗?楼下的人只能看到我这边的天台一片空空。”枫帛面色严肃进行解说。

      “你这么聪明,为啥没去上学?”我努力思考,有心无力。

      “学校培养的都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倘若我学了东西却邪魔外道,他们肯定追悔莫及,这时候便会把怒气撒在我身上了。”枫帛一语带过,我却连连追问,她说道,“前辈把会的东西教给后辈,是个人的举动,但学校要强迫人学,这不是在投资吗?国家免费教育学生,学生长大奉献国家。我自私,但也不愿欠人什么的,干脆就不学为妙。”

      “哈哈哈,确实很妙。”我心想,哎,人家总能混得开嘛。

      “我自己做了一个人偶,穿上我的裙子坐在楼梯间后面,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要等待一个阴云密布的雨天。我喜欢下雨,时令停在四五月份,已然得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看我的引导了。

      “待到一周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朝晨似午夜黑,密谋着如何吞吐泱泱倾盆。我把夫人从房内唤出来,告诉她’跟我来,带你找要找的人’,她的眼中迸射出火焰,’在哪’如是说道。我说’你记得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可笑,我竟然还抱有一丝期望呢!她果然狂躁起来,揪住我不放,’我怎么知道你叫啥,混蛋到底在哪’……哎。门已经焊死了,我到了天台后,她照猫画虎地跟紧,我搬来铁梯放在楼梯间旁,告诉她’他在上面’,她急不可耐地桄榔桄榔攀到天线周围,我悄悄转她身后,轻声道’这里’,趁她慌乱,推倒在地。避雷针从她的腰间穿过,好一滩血水!

      “平生最爱此情景,夫人彼时差点咽气,还在追问电话人的下落。我在那时如果决意要死,那必定是朝圣似的庄严,没法子啊,夫人伤透我了,遂我移情别恋到年少’早夭’,姐姐身上。而我的心思不单纯了,更无权与她同殉。我想打电话给警察,却忘了那该死的电话卡早拔了去,只好大费周章到电话亭,真怕这期间夫人没撑住啊。

      “不知错做了什么,赶来的并非林一粟,而是局长的公子千草啼。哎,这位仁兄不正不经颠三倒四,唯独生了一副好面相,带了一帮警察却晾着人家跟我聊天。他不适合当警察,却正义感爆棚地立下豪言壮志,真想看看在部队严格管束下的千少爷是个什么状态。他赞我美貌,我也赞他俊朗;他侃我年幼,我也侃他浮滑。他称道起自己马上毕业,问我为什么拿着个鸟笼。这是为了装彩虹泡泡自制的,连穹顶的花纹都是我精心描摹。笼子怎么存泡泡,泡泡该从何而来?我解释不通呀……

      “隐藏在愤怒云层里的低吼忽远忽近盘旋,林警官果然被叫了来。就跟初出茅庐的新兵似的,他的身躯挤在众多警察间,仍被我发现,立即开始了大人般的教导,劝我回心转意,令我失望万分。夫人从不干这种刻意、古板的事,她柔软且善良,是世界上最舒服的臂弯。怜她莫名其妙地疯癫,指不定何时稀里糊涂上了天堂呢。”

      “你为什么总叫她夫人,多生疏啊,从关系上看,’妈妈’不是更好吗?”我忍不住问道。

      “母亲难道不应该最爱孩子?莫非你觉得她混淆了我和电话人,混淆了自己的孩子和仇人?真是如此更好了,我宁愿她用杀意将我撕碎,也好过堕落人间。哎,我也曾幻想过只有夫人、姐姐和我的世界,但总也不真实。我就是姐姐,姐姐就是我,这个角色没办法演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在自言自语中消散神魂了。那时我理解了夫人,她将电话人的意志收留在她脑中,时刻自我困扰着的……都怪我自以为是,我应该早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我以为事无巨细了,却放任她被电话搞成这样的。

      “全是我的罪!

      “林警官问我在干什么,我告诉他,我要自杀了。他又问为什么。真无理,这有什么为什么,世界毁了你还活得下去吗?他告诉我活着好啊活着有希望啊还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幸福的快乐的……他以为我只是失去了重要的人,说什么’能够弥补’。真无可救药。我的命在夫人精神消亡的一刻就已经绝迹了。但这些我都是暗自腹诽,在被冰川覆盖的极北之域我才舍得流眼泪呢,芸芸众生只配看我的笑脸罢了。警官提起我的父母,无知的人,总喜欢用这套说辞,不过对他来讲还内含意趣。我嘲他准备工作不充足,竟连我的身份都没查干净。他倒是说’你的这些事,我在来的路上就知道了。’旋即像被人塞住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就是个废物,早就抛弃一切且负债累累,苟活守着夫人是行尸走肉,反正死了也会下地狱,更无法怜得夫人垂青,有何顾忌?”

      我的幻想停留在她的生命消亡的一刻,遂问道:“当时你的心脏总在跳动吧,既然夫人的’死’牵连了你,为什么你仍然存在呢?”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被她的故事吸引。

      枫帛不语,好像惘自空蝉,良久才轻声道,“你马上就懂了……

      “林警官的失魂落魄令千少爷有些焦急,他兀自抓住铁管质问我,’像你这种有天赋又美貌的人何来怨言呢,生来就被眷顾者就算陷入沟渠,无源清水冲刷之后还不是光芒四射。俯视他人、故作高深,什么都不知道。你怕是都没有好好走出去看看吧,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是初中生的年龄,也罢,中学生最容易自负不拔了!’我笑他,’千少爷真是体会深刻啊。’他不嫌累,逼着自己做的像个正义之士。这就好比下层的官员庇护领导的子女作乱,诸位心知肚明,可偏生不说出来。原来局长的傲娇大少爷这么没自信,果真叫我大开眼界。在帮派里,最低级的干部在举起长枪短炮时都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有二百分的信任呢。’那我是在报复社会咯?’我的血液有条不紊地循环,稍微的愤怒只在脑中进行。报复社会的法子很多,但我认为最有效的,就是好好读书当了大人物,再一举否认自己的成就,将社会塑造出来的’我’贬得一文不值。

      “千少爷尚未接话,林警官才缓过神来,’不管你的父母身在何方,他们自然都憧憬你健康成人,顺利步入正轨……’’那他们要是死了呢?别鬼扯说死者为大,棺材板一合,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讨厌他应付的腔调,不吝插口。林警官退了一步,’那么关心你的人呢?他们要为你承担悲伤吗。’这真讽刺。夫人大约是最关心我的,现在也颠倒了过去,我们俩跟没了交集似的,’我都已经负了这么多,任旁人怎说都无所谓。’他们很懵,不知我指的什么,遂作罢。

      ”我嗅到雨的味道,感觉头顶的云很快要坠落了,那时没人说话。我从来如此,专注一个声音时,身边的场景都透过身体隐没掉了。转过街角,林一粟何其歹毒,竟问我’为什么你还没有跳楼呢。’觉知不妥,’一般人可没有你这种闲情逸致吧。’幸亏我本就没打算死得太匆忙,换做心神俱疲更加绝望的自杀者,定要挥泪拜拜了。千少爷差点扬手扇醒他,却临了讪讪耷拉下。他们二人如此好奇心旺盛,我也不隐瞒,’还有人排在我前面呢。’虽说快了点,但我很满意他们自来熟地走入我铺设的阳关大道上。

      “千少爷要我解释,我便告诉他们,这栋楼里还有另一位性命垂危的夫人,我正是要恭送她移步九泉,先来后到的礼仪我还是懂得。他们还算聪明,立刻套问我和夫人什么关系,怎么知道夫人死活。前者委实难办,时间仓促竟连我身边何人都抓了瞎,可喜竟然还能查出我的名字来。后者就算他们不问我也要提醒一下,要不真的搜索整栋大楼发现我在方位上捣的鬼就坏了。先前的镜面反射和黑屋以及假人都是为了让警察的注意力转移到相反一边。缺点就是我坐着不能乱动,否则容易露馅。楼下那群人应该已经开始布置气垫了,从他们到这里为止已经耗尽三十多分钟,消防车在十分钟内赶到,嗯,兴许已经完工了。”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非也非也。万一我被逼到墙边,那时候夫人还活着,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哪敢逼你,谁确定你会不会冲动跳下去。”我苦笑。

      “千少爷稳定了情绪,哈哈哈他倒是激动了!咳,又来和我闲聊。云中闷雷滚动,朝我们这滚来啦。不刻功夫,几道闪电如蝶翼动刀光,不偏不倚劈打在楼梯间的避雷针上,右侧墙壁和境界空间轰然炸响,气浪稀稀拉拉的雨水悠悠扶摇。

      “我的神经线彻底崩坏,乃至五脏六腑都似随着爆炸扭曲变形,无法思考,无法动弹,笑容僵在脸上扯不掉。”枫帛纯黑的瞳孔第一次冒出星点闪烁,“多么巧合!林警官太过谨慎,非要等一个大于一百分贝的雷鸣来麻痹我,他多半是想从窟窿里冲出来将我擒住,而我已然料到楼梯位于左侧,因此他们肯定安排炸弹在右侧,能保留上下的通道,减少受伤的概率,但后备队员挪开紧捂在双耳的手冲出来的同时,木门也如期坠落。就在他们接住自己弹飞回来的同伴那会,我的神志才慢慢重聚。身前有炸响,身后被至少低于十五赫兹的次声波偷袭,我几乎休克于此。

      “次声波比超声波恐怖太多了,它可以与人体振动频率极为相似,比如人胸腔的振动频率大约在二到十二赫兹之间,而我碰到的空响简直如夺命锤。”

      我对此事偶有涉猎,曾经从中医师的口中获知共振的破坏力。印象就是:次声波产生的共振与原子结合出物体引力的强度相当。这么说肯定不准确,两者不怎么相干,就如长度单位和速度单位,总之就是很微小但很厉害的意思。转念,能承受住次声波的枫帛也是怪人,看来混帮派能解锁各种奇怪的技能啊。

      “雨,象征性地滴滴答答两下,濡湿地面后竟然停了。我好生窝火。哦,这里就是第三个巧合,因为警官决策的失误,导致夫人被彻底烤焦。我还满心期待看她鲜血淋漓和雨水搅拌填平坑洼,又承接露珠溅出壮观的微型雕塑呢!’这下好了,我的夫人被你们烤熟啦!’我忍着余震冲他们吼道。

      “即便是这些大人,此时也不及我的体质。方才指节分离的剧痛不慎弄掉了泡泡笼,我踞身欲捡,向右边跌倒。笼子滚到角落,我非要站起来,决心抱着它立刻去死。我想在虚空中消磨精神,但留给我的死亡方式却并没有这么一种——夫人做到了——便不看脚下,我单膝已经跪在壁外,就差蹬地,却没了气力,顿住与地面成六十度角的姿势。

      ”千草啼大少爷丧尸般踉踉跄跄撞过来,从左面扳着我的肩,我才不要他相救,硬逆着来,他侧过我身,扣住我的右手,借助自身的惯性猛然推我回到安全区域,自己却与猫儿同样结局悲惨。

      “他莫不是希望我感激他、报答他,好好生活?做梦、胡闹!我是拼命去死的人,前面一路艰难险阻都不怕,更别提他的死能有什么影响。我还要拍手叫好呢,他提前做了模范,不愧是要当领头羊的人。”

      枫帛忽然灌了一口我的酒。

      “林警官扒开铁管缝隙——说来这个设置倒是多余——距离我三步远处发愣。我反手揪住他的中式立领咬牙喝问,’你说我死了,父母会伤心是吗?’他摇摇头,半晌猛的点头。我放开他,笑道,’早知你们大人虚伪,这下暴露了吧,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不想我好……你说是吧,父亲?警官这是年迈了反应不过来吗,怎不理我?’’没、没,我是最爱糖衣的。’如是说道。瞧,口中念叨的都不是我的名字呢。我说,’别骗自己啦,十三年前,你和我妈妈私自成婚,于是一年后便有了我,可她竟然是帮派干部,你们警局容不下年轻优秀的林高材生被黑社会干预前程,你就带人清剿大教堂,偷袭妈妈!’他不停的重复’错、错、错’,我想他确实铸成大错,继续刺激他说,’你总算有点良心放了她,却不对她负责,去年她死在南方了。’我忽然感到不对劲,自己揣度出两名嫌疑人中的女人是我母亲,但她得了白血病啊,那不是会传染的吗?我茫然了,莫非我不是林一粟的女儿吗?

      “肩头轻柔温暖,林一粟微眯的眼睁的老大面向我头顶。那个人的长发垂到我身体两侧,她跪在我身后,我抬头看到她淡粉色的眼眸,银白的长睫和秀发,满身的白裙笼在青纱下,与我的藏蓝色衣裳相映成趣。我知道她,这个魂牵梦绕的人正是我的姐姐。’姐姐’叫得多了,我竟忘了她是糖衣,林糖衣。

      “爆炸的浓烟还残留在残垣断壁中,她如同天使降临。林警官对她说,’好闺女,你快回旋转餐厅去,这太危险。’我抓着她的手忏悔道,’姐姐,我的好姐姐,多亏了千少爷我才能见到你,但我把他害死了。除此之外,我还杀了院长夫人,院长、你的妈妈和其他好多人也都是被我害死的……我因痛恨夫人的薄情要下地狱了,你知道吗,她到死都当我是空气。虽然很不服气,但她会在天堂上,你也是。我想守望你们,无奈相隔太远,我又要重操旧业用自己寄托相思吗?行不通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倒是很好,可我还想和姐姐多相处几百年呢……’

      “她果然很温柔啊,这样安慰我道,’这都不是枫帛的错哦,只要你我的精神还在,夫人就永远爱着我们的小妹妹,她为了不伤害你才把一切罪责归咎在电话人,用心底里没有腐蚀的洁净爱着你呢。高兴一点吧,你不必背负任何东西,人世间的罪怎能令枫帛这么善良可爱的孩子下地狱呢?除非魔鬼是你的判官!这世界上啊,没有人会犯错,那都是叫做犯法、犯罪的东西。所有人都是被赦免才活在这的。’我以为人是天生有罪,姐姐却相反。我的平静,原来是夫人给我的安宁,并非世界的湮灭。

      “‘姐姐,你怎么知道电话人的事?’我有些在意。’我什么都知道啊,因为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嘛。’我答应了一声,看向林一粟。他是我的父亲应该没错,母亲就不找了,家事最麻烦,莫意度,莫悔恨。’警官大人,你再演下去我都要可怜你了,你不爱我们,还非得强迫自己,简直跟千少爷如出一辙。只是你负了两个女子、两个孩子,怕不好过。姐姐和我都会原谅你的……’我说道,不想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模模糊糊。他驳斥我,’我也想多陪陪糖衣啊,我也想带她出去玩啊,可是她会被太阳晒伤,免疫力还差……’我笑道,’谁会去用那种目光看亲人呢。’不光他见到糖衣的样子跟见了鬼,开始他误以为被问到爱不爱糖衣,也是摇头。哎,掩饰还真是幸苦活啊。

      “姐姐这时候说’我本为人中之人,若与之不同,唯有一死。’林一粟扶着太阳穴,得了焦虑症似的直挺挺盯着地,眼泪吧嗒吧嗒拍起尘土。姐姐居高临下地漠视,想必为他平添伤悲,当初他没有从公园带走姐姐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牺牲了。姐姐这么善良,绝不像我和电话人逼疯夫人,她只用什么都不做,林一粟便会被愧疚压死。

      “姐姐拉起我,我们从顶楼一跃而’上’。”

      枫帛的故事结束,她又吃起焙茶枫糖。所有事件都是真实的,孤儿院就在不远处,因为林糖衣赶过来的旋转餐厅现在就在我的脚下。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这些事件的事件都是七年前。我看新闻时是从小的习惯,枫帛提到的每件事我都如数家珍,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走吧。”笑道。

      我身子一凉,仿佛体会到寒冷和空洞交替。

      你明白什么叫’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吗?就是说啊,从礼乐中便能辨出朝代的兴衰,在我看来,也罢说的是琴音吧,音乐是真的能够记录感情啊,记录留有余温的画面啊,真怀念啊,我也曾有过的朴素回忆和绮丽幻想。

      就算是姐姐,也想去梦幻岛——不要再叫never land了哦——泡泡机的歌枯燥单调,但现在还记得呢。

      我的面前,完整的枫糖蛋糕是她送我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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