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出差G城。
坐上商务舱的那一刻,心里仍弥漫着京城上空醇厚的雾霾,她感觉像躺在物流分拣平台上的一个个被缠来裹去包裹一样,被分拣员抛开丢去。她眯着眼,倚靠着机窗,陷在大款羽绒服里,她瘦小的身子被软绵绵的温暖吞噬,如温软的梦,不愿醒来。
客舱里播音员不厌其烦的提醒着安全之类的絮叨,过来过往的人不时的推搡挪动,声响很大,不能让她安睡。临座是位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讲话和声细语,朝她微笑,她回敬,点头微笑。右边是不注重饮食的青年小伙子,一坐下来如地震一般,呼吸沉重,满脸涨红,干净的短发也掩盖不住满脸的油腻,小伙子熟练的打开笔记本,然后机舱里就是他浓重的呼吸声和笨重的敲击键盘声。罂想,倘若和他生活一辈子,就是生活在活生生的炼狱里,生活断不会多有情趣。一个连自己身体都管理不好的人,能管理自己就更谈不上。她傻笑,笑自己拿相貌揣测别人。轰隆声中,飞机钻进了浓稠的阴云。
罂靠窗躺卧着,眯眼看一团一团的阴云从身旁飞过,紧绷的安全带让她觉得压抑,她解放自己的身体,又让自己躲进羽绒的温暖里。懵懂记得七岁时被妈妈从奶奶怀里拉扯着离开,童年的她被妈妈的寥寥数语哄骗,便不自知的跟随,她并不知道这几句甜言蜜语和营造出来的梦,是她随后伴随一生的梦魇。一个人时,总无法安静入睡,辗转反侧,然后再起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走动,像无法入眠的鸵鸟,迈着沉重的步子。而入睡后,梦魇又侵蚀着她,像海水侵蚀着经年累月风水日晒的岩石,一点一滴的渗透。梦里,她无止境的往深渊里坠落,周遭寂静漆黑,身体不能自如,孤单无助的只能被惊醒。醒来时,满头大汗,枕边湿漉漉犹如刚痛哭过一般,而后一个人蜷缩着躲在被子里啜泣,身体不自主的抖动,她只能抱紧自己让自己平静,然后学着粟教过她的方法,深呼吸,全身放松,听自己脑海里大海的声音,而后才能睡去,此时天已微亮。屋里灯光通明,捕捉不到一丝黑暗,可终究照不亮她心里的黑暗。她每晚如此。
罂日日如此,遇到年之后有所改观。
北京。遇见酒吧。他在人群里一眼就看上了罂,他说,我等你好久。说这些时,他满脸羞涩,像个孩子,在玩具橱窗前徘徊多次,满脸如愿以偿的兴奋和激动。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纤细的手指婆娑着轻抚她的脸颊,他手指游走到她红唇上时,罂微微一动,像电流流过身体一样微微一颤,她缓缓闭上双眼,细长的睫毛调皮的跳动,脸颊有几根头发被她沾湿在嘴角,干净的皮肤镶嵌在素净的娃娃衫里,浑然一体。鲜亮的红裙子,一双干净的白球鞋。她扶着他的腰,脚尖微微点地,调皮的等待他的回应。他被她的美迷住,像堕进画面里,不敢直视,轻轻的在她额头亲吻,虽浅浅,却吻良久,没有丝毫懈怠。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和叫嚣的人声让他们夺路而出,随后年载他去海边吹风。一路上,罂侧靠着窗,扶着脸盯着他看,短发,干净平整的灰色西装,身材虽不高大,可臂膀宽厚,让人踏实。靠近他能闻到浅浅的淡香,他吻自己额头时呼出来的气味也很好闻。就是眼睛有点小。罂不自知的浅笑。
沉睡的夜在海边苏醒,远处有星点般的灯火,像大海里夜航的灯塔,指引迷航的船只。罂觉得自己就是迷航的船只,经年累月的风吹浪打,早已遍体鳞伤,凶猛的漩涡让她无法自拔,若不是奋力的心智,早就被漫无边际的大海吞噬。她一直在寻找她的灯塔,引领她走出险滩、漩涡。
远处城市繁华,而寂静的夜里只有潮汐的喧闹。
罂醒来时,飞机落地的颤动让她担心,她杞人忧天的忧虑有时候像个孩子。远远看到硕大的珠海两个字。罂从似醒未醒的茫然中清晰起来,起身收拾行李,快步走出机场大厅,然后上车,之后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赶最后一班的轮渡。
的士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身材发福,大肚腩可能是职业的原因,长期跑车一直坐着。一件格子衬衫被他穿得奇形怪状,牛仔裤有点发白,运动鞋。一上车就给罂攀谈起来,说珠海的空气好,生活在这里的人感觉富足,房价也适中,港珠澳大桥也开通了,又聊了股市,政坛人物轶事,罂靠着后椅,司机还在自话自说,也不管罂是否在听,罂也没厌烦,她能体会到他的热情,并没有其他妄图。跑一天车,需要找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他需要个扎实稳定的树洞,哪怕不言语,只是静静的陪在身边。你存在,所以他存在。他兴许觉得他就是快乐的,只是他不懂得对方不想聆听。
车流如潮,人头攒动。傍晚的珠海在点点灯火里辉煌灿烂。海对面的深圳依稀可见。海水黝黑深邃,轰鸣的机器裹杂着海水翻腾的声音。临窗位置,一位年轻的妈妈在喂食3岁左右的女儿,对面是一个身材臃肿阿姨,肩挑手提了大大小小的几个旅行箱,似是生活不尽人意,她穿着简朴,但干净利落,一直在电话中教育上大学的女儿,要努力学习,用你自己的努力奋斗换来的,才是踏实心安理得的。旁边3岁的小萝莉大哭,一直不停的歇斯底里的哭,哭一下看看周边的人,想引起别人的关注。我们大人何尝不是这样?罂尤其记得小时候受了委屈,第一时间哭着去找粟,给她撒娇,让她怜惜疼爱自己。后来毕业,再后来闯荡社会,每每受了委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粟。人都是受了委屈,想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痛苦,让别人疼爱,这样所谓的苦痛会减半,内心的委屈会慢慢的消散,心胸会渐变开阔,心情也会因为别人对你苦痛的理解而舒畅起来。所以,有很多人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心事,藏在深不可测的心底,久而久之,再也不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就像后来的粟。
而年是个掌控情绪的理性主义者,偶尔又很孩子气。罂认识的那晚就去他家里了。家里是简单干净的现代风格,屋里一尘不染,房子很大,宽敞的显得有点冷清,缺少温暖,只有书房的灯火柔和得像夕阳的昏黄。罂去厨房煮茶,不急不忙,像是在自己家里般惬意,没有羞涩和拘束。光着脚在木地板上来回走动,偶尔有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亲历这一切,窗外,繁花似锦,灯火如炬。空气里有她的味道,似淡淡的花香,时隐时现,还有烟草燃烧的味道,他恍惚着,屋子里弥漫开来清茶的甜香。她微笑着走过来,站在窗前,如画里的少女,身边升起袅袅热水,灯光慵懒微黄,风微吹。那一夜像画一样,刻在脑海。不知忧愁的江水,无关风月的灯火辉煌,还有悲欢喜乐的人。
初见她时,她微微笑,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白色娃娃衫,透着清纯和可爱,鲜亮的红裙子,脚踝上的白色鞋子,头发拢在一起,发卡若有若无的落在头发下段,看起来慵懒婉约。她跟在他身后,能闻到他走过空气里残留的味道,淡淡的香味,混合植物味道的烟草味,还有路边新割过的青草的青涩味。她像宠物一样,甘愿追随主人的步伐,亦步亦趋,他侧头看看她,微笑,拿起她的手,霸道的和她十指紧扣,他很用力,明显感觉到她的紧弛。而她甘于被他这样,总觉得,他的残忍也是对她的美好,他的蹂躏是对她的爱。
两个人像是两棵树,风来时,枝桠有短暂的纠缠交融,风去时,各自生长。情感有时候像田间的杂草的疯长,而有时像种子发芽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罂意识渐渐清晰,隔窗望岸边人流如如织,万家灯火,海水里摇摆不定的观光船,夜空里斑斑点点的星光。人们推搡着嚷叫着要下船了,刚才在船上哭泣的小萝莉也喜笑颜开了,调皮的问,阿姨我漂亮不漂亮。罂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夸她漂亮,她有头发很长,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刚才哭的时候还有2个小酒窝,恍惚间很像粟。
突然很想她。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