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吴国名士梅次仁先生讲过一个小故事，说是一群乌龟正在河边晒太阳，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快逃命啊，王莽要搞货币改革啦！众龟大惊，四散奔逃。不知跑了多久，一头大龟和一头小龟累坏了，停在路边休息。
大龟问小龟，你体宽又不够五寸，他们不会把你当钱使，你跑什么跑？
小龟说，切！老子不会长吗？他们捉了老子喂几天，老子不就超过五寸了吗！不就可以当钱使了吗！
小龟打量一下大龟，问，你体宽至少两尺以上，远远超过一尺二寸，他们绝对不会把你当钱使，你跑个锤子啊？
大龟啐了一口，说，你是知不道啊，王莽那个龟孙说，大龟不能拿来当钱，但必须送到卦师那里。
小龟问，送卦师那里干什么？
大龟又啐了一口，说，那是要把老子肉挖空，烧老子的壳儿，给龟孙子王莽算命！
两龟对视一眼，一起吼了一声“我靠”，继续逃亡。
衣赐履按：王莽这一段已经写了十篇了，关于他的记载，我前前后后看了十多遍，还七七八八看了一些其他资料，越看越纳闷，王莽究竟是怎么败亡的？没道理啊！要知道，中国历史上大一统的开国皇帝，他是唯一一个亡国之君诶！实际上，从公元九年新朝正式建立到绿林、赤眉起义，七八年间，就没发生过什么像样的农民起义。也就是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王莽基本上既没有庙堂谋反的压力，也没有江湖造反的压力，他有充分的时间施展政治抱负，解决各种矛盾问题，可怎么就“一世而斩”了呢？
星空网友给我留言说：莽哥的问题在于，没有治国才能，没有开辟一个像太宗那样的“新朝盛世”，否则莽哥也是个光照千秋的人物。
我颇以为然。王莽在正式登基之后，好像干了很多事，其实只干了一件事：向三代盛世（夏、商、周）看齐。于是，改官制，改币制，改爵位，改地名，行王田，禁奴婢，五经六管……凡能复古者，一定要复古。
然而，全时空全维度的复古改革，带来的却是风起云涌的造反起义，直到王莽被砍了脑袋。我们先从与老百姓生活关系最紧密的币制改革讲起。
以前我们曾经讲过，王莽什么都不干、只搞政治斗争时，天下倒还太平。自从他把政敌都干掉、腾出手来实现政治理想后，天下就从不乱到有点乱到大乱了。仅币制一项，王莽在十几年间，居然改了四次。
西汉后期，货币主要使用五铢钱，人民群众已经很习惯了。“铢”是汉代的重量单位，1铢大约0.65克，24铢为1两，大约15.6克，16两为1斤，大约250克，合现在的半斤。五铢钱重约3.25克。
第一次货币改革
公元7年，王莽摄政期间，进行了第一次货币改革，推出三种新币。
1.大钱五十。直径一寸二分（大约2.77厘米，五铢钱直径2.5厘米左右），重十二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大泉五十”，即价值为五十。
2.契刀币。契刀，它的边缘周围同大钱一样，形状像刀，长二寸，其正面的文字为“契刀五百”，即价值为五百。
3.错刀币。用黄金镶嵌它的纹刻，上面写着“一刀平五千”，价值自然是五千。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金刀错”。
这样，市场上同时流通四种货币：五铢钱、大钱、契刀、金刀错。
然而，民间却私铸盗铸成疯，屡禁不止。
为什么呢？因为莽哥耍滑头啊！你看，五铢钱重5铢，价值为五；大钱重12铢，价值为五十。基本上两个五铢钱就顶一个大钱诶！莽哥用12铢的大钱，就可以换50铢的五铢钱。但反过来看，如果老百姓把五铢钱铸成大钱，利润高达百分之四百诶！
那如果铸成契刀呢？契刀重约16.5克，大约是25铢，也就是说，五个五铢钱，就可以铸一个契刀，价值由二十五狂飙到五百，二十倍的利润啊！不盗铸简直天理不容啊！
金刀错要在刀币的凹槽中镶嵌黄金，技术含量比较高，想盗铸，至少得有几个蓝翔技校毕业的高级技师，才可能搞得掂，呵呵。
各位亲们，大家想想看，就这一个币制改革，得闹出多大乱子啊！
莽哥有意思，下了一道禁令，列侯以下的人不准私自携带黄金，可以交到有关部门，换为价值相当的大钱等流通货币。也许莽哥是引蛇出洞吧，交了黄金的人，毛也没得到一根。老百姓上了当，对莽哥产生怨恨。
莽哥为什么要回收黄金？我猜，可能是为了防止老百姓盗铸金刀错吧。
第二次货币改革
公元9年，王莽登基，成为新朝皇帝。他说，我以前摄政的时候，对汉朝的遭遇深感不幸，为了延长刘家帝统，我是吃不下睡不着，殚精竭虑啊，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创造金刀货币就是一个办法。但是上天非要把天下托付给我，只能兴起王氏而废掉刘室，而“刘”（繁写为“劉”）字就是卯、金、刀，金刀错再方便，也不能使用了，这是承顺天意，让百姓安心。
于是，废除金刀错。同时废除契刀和五铢钱。
照理说，金刀错应该很珍贵才对，但从网上价格看，远远低于我的预期，对古币收藏，我是门外汉，不晓得什么情况。
然后，增发了直径六分（大约1.4厘米）、重一铢的小泉值一，与前次发行的大钱五十，两种并行。
本年年底，王莽派遣谏大夫（议论官）五十人，分别到各郡、各封国监督铸钱，以加快新旧货币的兑换，增加新币的供应量。为了防止老百姓私自铸钱，又下令禁止民间采铜烧炭。
第三次货币改革
这一次动作大了去了，不但对老百姓的生活产生巨大影响，而且对乌龟族群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我们慢慢讲哈
公元10年，王莽下诏说，民以食为天，货币很重要。如果货币都是大面额，那日常生活就不方便，如果都是小面额，那运输装载就麻烦费事，因此，轻、重、大、小，各种等级的货币都应该有，使用就会方便，老百姓一定会欢迎。
随后，拉开了第三次货币改革的大幕。
这次改革的动作之大，让人瞠目。一次推出金、银、龟、贝、钱、布六大类、五种材质、二十八种不同货币，统称为“宝货”。我们分别讲一下哈。
第一类：钱币，分为六种。
1.小泉直径六分，重一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小泉值一”。
2.幺泉直径七分，重三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幺泉一十”。
3.幼泉直径八分，重五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幼泉二十”
4.中泉直径九分，重七铢，其正面的文字为“中泉三十”。
5.壮泉直径一寸，重九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壮泉四十”。
6.大泉基本上根据之前的“大泉五十”来的，重十二铢。
这六种钱币，价值各自同它上面的文字一样。
注：泉就是钱的意思。
第二类：黄金。一斤黄金值钱一万。
第三类：银货。分为两品。
第一品，朱提银，八两为一流，值一千五百八十钱。
第二品，其他银子，一流值钱一千。
注：朱提，山名，在云南省鲁甸县，有高品质的银矿。因王莽在这次诏书中正式使用朱提，以后世人遂把它用作银币的别称。
流是计量单位。
第四类：龟币。龟币称为龟宝，分为四种。
大龟币两边相距一尺二寸，值二千一百六十钱，相当于十朋大贝。
公龟有九寸，值五百钱，相当于十朋壮贝。
侯龟七寸以上，值三百钱，相当于十朋幺贝。
子龟五寸以上，值一百钱，相当于十朋小贝。
第五类：贝币。分为五种。
大贝有四寸八分以上，二枚为一朋，值二百一十六钱。
壮贝三寸六分以上，二枚为一朋，值五十钱。
幺贝二寸四分以上，二枚为一朋，值三十钱。
小贝一寸二分以上，二枚为一朋，值十钱。
不满一寸二分，不合制度，不得为朋，大概一枚值三钱。这就是五类贝货。
注：朋是计量单位。
王莽一道命令，乌龟和海贝算是倒了霉了。这两种货币，基本上都是在夏商时期使用的，到王莽称帝，相距千余年，本来乌龟们悠哉游哉活得快活，这下子惨了，必然遭到疯狂捕杀。
王莽还规定，龟不满五寸（大约11.5厘米），贝不满六分（大约1.39厘米），都不得成为宝货。小龟逃了一命，但大龟更惨，因为长得太大的龟（蔡龟），必须送到祭祀部门用来占卜，那就不但要挖了肉，还要火烧龟壳诶！
第六类：布货。分为十种。
1.小布。长一寸五分，重十五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小布一百”。
2.幺布。长一寸六分，重十六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幺布二百”。
3.幼布。长一寸七分，重十七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幼布三百”。
4.序布（厚布）。长一寸八分，重十八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序布四百”。
5.差布。长一寸九分，重十九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差布五百”。
6.中布。长二寸，重二十铢，其正面的文字为“中布六百”。
7.壮布。长二寸一分，重二十一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壮布七百”。
8.第布（弟布）。长二寸二分，重二十二铢，其正面的文字为“第布八百”。
9.次布。长二寸三分，重二十三铢，其正面的文字为“次布九百”。
10.大布。长二寸四分，重二十四铢，其正面的文字为“大布黄千”。
从小布往上，长各加一分，重各加一铢，其正面的文字就是其布的名字，价值各加一百。至大布，长二寸四分，重一两，而值一千钱了。
小布重15铢值100，大布重1两24铢，其价值境增至1000，如果以小布兑换大布，需10枚，重150铢，换1枚大布，24铢，小布要亏126铢。这还是逼着老百姓去盗铸啊！
因为币值的各类太多，老百姓的生活陷于混乱，经济行为几乎消失。货币完全丧失功能，没人愿意使用。
王莽看这也不是个事儿，就把龟、贝、布等停止使用，只允许小钱值一和大钱五十流通。
但私自铸钱仍然无法禁止，王莽便继续加重刑罚，一家铸钱，邻居五家连坐，六家的人，全部送到官府，男当奴，女当婢（同一时期，王莽还在进行奴婢制度改革，打算减少奴婢数量，真是讽刺）。官吏和小民外出，必须携带钱币作为通行副证，在通行证上注明数目。通行证不注明钱数的，旅舍不允许住宿，关卡和渡口要百般盘问。公卿大臣进宫朝见，都要缴验这种文件，用这样的办法提高新币的信用。
莽哥越这么搞，老百姓越不买账，都怀念汉朝的五铢钱。王莽的钱，不只种类太多让人麻爪，关键是三天两头儿变化，搞得人民群众都不敢用。因此，大家在市场上交易，仍然偷偷使用五铢钱，大钱必将废除的谣言时时兴起，以致没人愿意携带存储大钱。
王莽深感烦恼，再下诏书：凡是挟带五铢钱，说大钱要废除的人，比照“诽谤井田制”罪状，放逐到四方边远地区！
连同被指控买卖田宅、买卖奴婢、盗铸钱币的人，从封国国君、朝廷官员到平民，犯法的人不计其数。于是农民失田、商人失业，全国经济崩溃，百姓甚至在街市道路上哭泣。
公元13年，因人民携带铜铁跟熔器的太多，捕不胜捕，禁不胜禁，遂撤销“盗铸法”。
第四次货币改革
公元14年，王莽又下令恢复金币、银币、龟币、贝币，对价值略加调整。取消大钱、小钱，改为货布、货泉两种钱币代替。
货布长二寸五分，宽一寸，货布首长八分有余，宽八分，圆孔直径二分半，足枝长八分，中间宽二分，其正面右边的文字是“货”，左边的文字是“布”，重二十五铢，相当于二十五个货泉。
货泉直径为一寸，重五铢，其正面右边的文字是“货”，左边的文字是“泉”，一枚价值是一，同货布两类一并流行。又因为大钱流通很久，一旦废除，恐怕无法禁绝人们携带，于是特准百姓暂且使用大钱，同新货泉都一枚价值是一，同行共六年，不得再挟带大钱。
王莽从公元7年到公元14年，七年间，四次进行币制改革，每改革一次，百姓就破产一次，或者陷于牢狱。
最初，王莽把私自铸钱的人处死，以及非议诋毁宝货的人迁徙到边远地区，犯法的人太多了，执行不过来，到了公元20年，更改减轻刑法：私自铸造泉布的，同妻子儿女一同没收进宫府当奴婢；官吏以及左邻右舍，知道而不举报，与犯人同罪；非议诋毁宝货者，百姓罚做一年苦工，官员就被免职。
犯法的人更多了，加上邻居连坐，都被收作官府的奴婢。男子坐囚车，妇女步行，用铁锁链套住他们的脖子，前往铸钱的官府，以十万计。到达后拆散夫妻，另行改配，愁苦而死的十有六七。
《王莽传》的作者孟祥才先生认为，王莽的货币改革，是一场主观意志与客观规律的疯狂搏斗。
《中国货币史》作者彭信威先生说，中国历代币制的失败，多有别的原因，而不是制度本身的缺点。只有王莽的宝货制的失败，完全是制度的失败。
我深信，王莽从主观上并不是想把新朝搞垮，也并非一定要把财富从百姓手中夺到他自己手上。我始终觉得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就是三代盛世，龟、贝这样的东西拿来当作货币，就可见端倪。王莽似乎认为，只要能够恢复古制，一切都能步入正轨，只要龟、贝、泉、布都设计好了，百姓就能富足。如果结果并不如意，错的一定不是古制，而是现实执行中出了问题，因此，才会有两次三番将龟、贝列入货币的举动。
类似的情况出现在王莽改革的所有领域——只要改了官职名称，政治就能清明；改了郡县名称，天下就能太平；改了将帅称谓，战事则无往不利……莽哥对古制的执着，坚如信仰。
我们后面慢慢探讨。
【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