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翠被拖上来时，如同一条死狗。短短一分钟，她经历了数不清的生死轮回。

落水那刻，她觉得心脏被地狱之剑抽丝剥茧，无尽的黑暗压迫过来，好像掉入了万蛇窟，每次呼吸都要经历万千劫难。不，她根本无法呼吸，胸腔好似干瘪的皮球，渐渐萎缩下去。嘴巴里也好像被人强行塞满了棉絮，一张嘴就灌入喉咙里，呛得全身难受。

她第一次领略了死亡的可怕，胜过阎王的审判。

张小翠活过来，落下了心病，闭上眼就看到无数夺魂索魄的无常在周围飘飘荡荡。他们似乎很不甘心。她害怕黑暗，夜里睡觉总是开着灯。

如果溺水带来的折磨还不够致命，那么半年后救了她的陈强死在桥头，则是最后的亡命稻草。她崩溃了，彻底信了，世间有鬼神，有因果报应。这是一命换一命啊。她买了很多东西去陈强坟前祭奠。

陈强的死，是个意外。那天，他喝完酒出来，滑了脚，脑袋磕石头上，失血过多死了。刚好，张小翠溺水获救的地方，也在那儿。这是轮回。

张小翠总觉心慌气短，伴随不时的头晕。她变得虔诚，连鸡也不敢杀了。时常絮絮叨叨，说出一些怪力乱神的话来。

村里人觉得她疯了。

有一天，张小翠从外面领回来个孩子，一下轰动了全村。

不为别的，只因那孩子奇丑无比，癞痢头，疥疮疤，看起来就恶心。张小翠却不介意，当自己孩子照顾。世间善缘皆有因果。

张小翠男人在她表现出疯癫之兆时，就远走他乡了。简单说，她守了活寡，家里冷清的窒息。

村里多一个疯子，一个癞子，本来没什么影响，众人就当调笑好了。然而，自从小癞子来村后，怪事就变得多起来。不是这家的鸡不见了，就是那家的狗死了。

神秘诡异的腥味顿时让村子紧张起来。找不到真凶，他们不约而同把矛头指向了小癞子。

没有任何意外，张小翠两人被粗暴的轰出了村子。无论张小翠如何解释，都没人听。话说，谁会把疯子的话当真呢。

“他们要倒霉了，”走出村子，小癞子漫不经心说道。

“啥意思？”张小翠立马紧张起来，她对任何有预测性的事都格外认真。

“村里有不寻常的东西，凶得很，”小癞子说道。

张小翠赶紧跑回村子，把小癞子的话四处嚷嚷，希望他们能引起重视。嚷了半天，没人理会。甚至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还扔石头。

“疯子又回来了，”孩子们大喊大叫。

张小翠再次被轰了出去。她只好领着小癞子到山神庙过夜。周围幽深静谧，张小翠仿佛又回到了黑暗不断压迫来的水里，毛孔倒竖，浑身发冷。她感觉死亡正在迫进。

“别怕，一切皆有因果，”小癞子说道。

“什么？”张小翠颤抖道。

“你救了我是因，我给你一番造化是果，”小癞子说道。

“我不要造化，只希望别老做噩梦，”张小翠说道。

张小翠无法从溺水的厄难中走出来。她的灵魂好像结了茧，无力挣脱出来。那天，她见到小癞子，奄奄一息倒在路边，动了恻隐之心，给了他吃喝，带回了家。

张小翠以前不是好人，溺水后，才变得虔诚了，与人为善。

夜凉如水，周围死一般寂静。

突然，张小翠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逝。她吓得缩成了一团。

“那是白狼，去村里找吃的了，”小癞子说道。

张小翠好像明白村里的小动物为啥无缘无故失踪或死亡了。原来是这畜生干的好事。村里的小动物都死绝了，它还能吃什么？不好的预感爬满心头，她突然来了勇气，站起身，往村里跑去。

小癞子拦住了她。

“他们死有余辜，”小癞子冷淡道。冰冷的语气，让人浑身发寒。

张小翠没办法见死不救。如果当初陈强也见死不救，她就活不下来。她现在是替陈强活着的。死过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多可贵。那是一村的老少啊！

她央求小癞子，几乎要跪下了。

“可以救他们，不过得用你的命来换，这是因果，”小癞子语气淡漠，似乎不是谈论生死，而是絮叨家常。

张小翠傻眼了。她死过一次，那种绝望可怕的感觉再也不想体验了。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怕了，没人不怕死，”小癞子说道。

“不，救他们，救他们吧，”张小翠忍不住浑身发抖，嘶吼道。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又想起了陈强，那个勇敢的男人，是她活下去的勇气，也是愿意赴死的决心。

小癞子颇感意外。他了解张小翠的，怕死的要命，连鸡也不敢杀，就是怕报应。为了轰走她的村民去死值得吗？叹了口气，“罢了。死亡如茧，虔诚化蝶。随你所愿。”

小癞子仰天长啸，声震长天。片刻功夫，那头马一般大的白狼跑了过来，踩的大地都在颤动。瞧模样，却是凶悍异常。

张小翠瘫在地上，汗流浃背，几乎要虚脱了。突然，她脑袋发晕，小癞子和白狼渐渐变得虚幻起来，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模糊，最后成了混沌的白雾。

然后，又是让人窒息的黑暗压迫过来。张小翠彻底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河边，浑身湿漉漉的，胸口闷疼。

晚霞如瀑，山河依旧。她茫然的望着奔腾的漳河，竭力回忆脑中场景，却发现越来越模糊了。

“有啥想不通，非要寻死觅活，跳河的死法可不算高明。”

张小翠转过身，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身体强健的男人。上半身没穿衣服，裤子湿的。

“你好，我叫陈强，”陈强说道。

“啊，”张小翠叫出了声。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一度成为她的精神寄托。不过这次见到真人了。

张小翠竭尽全力记住了陈强的音容笑貌。然后，眼皮又无力的合上了。等她醒来，已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她男人也没逃走，做了鸡汤喂她喝，一切显得温馨甜蜜。

张小翠迷糊了。难道小癞子那段经历只是一场梦？应该是了。

张小翠笃信了那是个梦的事实，却被陈强又死了的噩耗震得心惊胆颤。

陈强死亡的经历和那个梦如出一辙。张小翠受了惊，变得神神叨叨。村里人认为她疯了。

张小翠确定自己没疯，而是进去了循环，不然一切就自有预兆。不出意外，她又遇到了小癞子，依旧那般淡漠。

一切按照剧本上演，小癞子进村开始，怪异的事情不断发生。张小翠又一次被轰了出去。静谧的山神庙前，她又见到那头白狼，依然高大威猛，凶恶异常。

然后，一切又变得虚幻起来，归于沉寂。等她再次醒来，是在饭馆，陈强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他要出去解手，等张小翠反应过来，陈强已变成了尸体，死法离奇的相似。

没任何意外，小癞子又如约而至，说出了那些冷漠无情的话。那头白狼更加凶恶了。

张小翠记忆变得混乱了，最后连溺水的事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了，记不起来村民是否活了下来。她的记忆反复在陈强，小癞子和白狼之间转换。

直到最后，她只记得那句，死亡为茧，虔诚化蝶的谶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