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有家

01

小艾已经好几天没去村里和小伙伴玩了,这个平时玩得最疯的姑娘最近不得不守在家里,娘病了,很严重,爹的脸上一天到晚连个笑模样都看不见。三哥又不在家,去他未来老丈人家去了。自从订下了这门亲,三哥就好像成了别人的儿子,一天到晚待在老丈人家帮着干活,家里的事也很少过问。知道娘生了病,昨天回来了,见家里有爹和小艾照顾着,今天一早又走了。

小艾的大哥二哥都成家分出去单过了,从娘生了病,一共也没过来几回。三个儿子态度的冷淡没少让爹伤心落泪,他常给小艾的娘念叨,“哪天你要是不在了,我也就随你去了。”每次小艾的娘都有气无力地骂他,“你别瞎说,还有小艾呢,她还小。”

当年小艾她娘生下老大和老二的时候,本想再要个闺女的,可第三胎又是个儿子,为这事小艾的娘还哭了一场,说是养活三个儿子,别说是拿彩礼娶媳妇了,单就是要盖三套房就要累死了。都说人的嘴臭,这不,刚给老三盖完新房订了亲,小艾的娘就病倒了。

这套新房是在老屋的地基上翻盖的。刚给老大和老二盖了新房,家里都被掏空了,亲戚邻居都借了个遍,已经没钱给老三盖新房了,可是给老三提亲的到家一看还是原来的老房子就没了下文。后来小艾的爹一咬牙说,盖,砸锅卖铁都要给老三盖新房。

为了省钱,老两口没舍得雇人,什么活都自己亲自去干,拉砖、拉土、和泥、上梁……一套房子从春天盖到秋天,总算是盖好了,老三也在那个冬天订了亲,并承诺给女方这套房归老三所有,否则,人家是打死都不答应的。

小艾在厨房烧好了水灌在暖壶里给娘提过去。娘一看到小艾过来,眼泪又掉了下来,“都怪娘太贪心了,都三个儿子了,还一心想要个闺女,这才有了你,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何必让你到这个世上来受苦呢?哪天我要是走了,就可怜我闺女了。”小艾趴在娘的床边,脑袋埋在被子里低声啜泣。爹说过,娘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不要太难过。

爹就是小艾的依靠啊,爹明明是最坚强的啊,可是为什么那天娘真的走了,最悲痛欲绝的却是爹?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小艾的爹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小艾一个人蹲在墙角默默地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受了半辈子累,一天福没享就走了,你留下我和小艾我们怎么过啊?”小艾的爹边哭边嚎,在场的人都跟着默默垂泪。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即便心里再难熬,也是要把日子过下去的。安葬完了小艾的娘,又转过一个年头,小艾爹操持着把三儿媳妇娶进了门。

日子眼见着就好过起来,可是小艾爹的身体却越来越不争气。也许是对小艾娘思念太多,也许是给三个孩子成家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在把新媳妇娶进家没几个月,小艾爹又病倒了,送到医院一看,竟和小艾爹娘一样的病,而且是晚期,没治了。小艾刚刚从失去娘的悲痛中稍微缓过来的心,一下子又阴云密布。

小艾没日没夜衣不解带地守在爹身边,陪爹说话,给爹喂饭,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希望奇迹发生,希望爹的病能够好起来,希望爹不要丢下自己。可是爹的病情却没有按照小艾的意愿有一点点好转,他的精神在一天天地萎靡,直到说不出话,直到吃不下饭,直到撒手人寰。

死的时候小艾的爹眼睛是睁着的,即便对那边的妻有万千思念,他还是放不下小艾的,小艾才刚刚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啊。

在爹的葬礼上,小艾几近疯狂,她玩命地哭,玩命地嚎,抱着爹的骨灰盒死不撒手。娘死的时候,爹还在,现在爹也死了,谁还在?小艾的心里无以复加的悲伤,特别是大家往墓穴里填土的那一刻,她拼命地跳着双脚发出一声声绝望的长嚎,爹娘啊!你们把小艾也带走吧……

02

庄户人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也不会因为村子里死了个人而喧嚣太久,生老病死,大家都司空见惯,除了在闲暇时谈论谈论可怜的小艾,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在小艾的心里,却一刻都没有平静过。失去双亲的悲伤还没有丝毫散去,她又隐隐地感觉三嫂这边有点不对劲。可是到底为什么不对劲,小艾也说不上来,直到有一天,三嫂给她摊了牌。

“小艾啊,爹去世有一段时间了,你也不能老在三嫂家里住着,当初结婚的时候就说好这个房子是我和你三哥的,现在爹妈不在了,你老在我家里住着也不是个事。”

三嫂的话说得不急不躁,但在小艾听来却无异于一声惊雷。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自己撵走吗?可是这里原本就是自己的家啊,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房子也是爹娘豁出老命盖起来的,现在为什么要把自己撵走呢?

小艾没有说话,转身回了自己屋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惶恐还是委屈。

午饭时候,小艾等三哥三嫂都盛完了饭才端着自己的碗去厨房,然后端回饭桌和三哥三嫂一起吃。三嫂白了她一眼,拿筷子敲着桌子问小艾:“我说你在我家蹭饭要蹭到什么时候?我让你去找大哥二哥,你去搬他们那里住,你去问了没有?”

“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小艾低声说。

“这里怎么就是你的家了?你不要忘了,我和你哥订婚的时候就说好了,这房子是给你三哥结婚盖的,是你三哥的,不是你的。”

小艾不想听三嫂唠叨,放下没吃完的半碗饭,回到自己屋里,蒙上被子痛哭。

“哭、哭、就知道哭,天天在我家吃在我家住,还不让说了,你到底是什么走啊?给个准信。”

这时有邻居听到吵嚷声过来伸头看,三哥嫌丢人,把三嫂往屋里拽。三嫂挣脱三哥的手说:“我就不回屋,我就让大家伙说说,哥三个,凭什么让他们的妹妹住在我家里?”

三嫂在院子里唾沫飞溅,外面看热闹的人也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村长也给惊动了。村长过来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回头对三哥说:“妥善处理好你的家庭矛盾,不要闹得鸡飞狗跳让外人看笑话。”

三哥耷拉着头,诚惶诚恐地送走了村长大人,又心惊胆战地回到媳妇屋里。媳妇斜着身子坐在床上,两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脸扭向一边。三哥过去拉了拉媳妇的衣角,被媳妇一把甩开了。

“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你先消消气,小艾不去给大哥大嫂说,我去说。”三哥拿眼角看着三嫂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三嫂又把身子往里扭了扭,没理他。

三哥生性懦弱,对于这个媳妇向来言听计从。想当初自己家里穷,为定下这门亲没少费劲,可不能把媳妇惹恼气跑了。况且潜意识里,三哥也是感觉小艾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

晚上,三哥硬着头皮敲响了大哥家的门,开门的是大嫂。大嫂应该早已知道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把三哥让进了屋里。

大哥正抽着旱烟袋,闷声不响地坐在床上,见老三进来,把烟灰从床边上磕了磕,依然不说话。三哥感觉到大哥应该知道他今晚的目的,毕竟媳妇把事闹得家喻户晓。看来大哥大嫂早有防备,要说动他们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老三的手心里直冒汗,腿也开始哆嗦起来。

“大哥,我给你商量个事。”犹豫了半天,老三还是决定张口了,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低着头用眼角斜撇着大哥的脸色说,“我想让小艾到你这里来住。”

“什么?”果不其然,大嫂一听这话就炸了锅,“你们两口子也太狠心了吧,咱爹这才走几天啊,你们就要赶小艾走?她一个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在家能住几年啊?”

大嫂说话像连珠炮,气势汹汹,边说边连推带搡地把老三往门外撵,撵到门外,转身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老三在大哥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无心再去二嫂那里。但一想到二嫂心善,说不定就同意收留小艾了,想到这里,老三又转身去了二哥家。

二嫂倒没有像大嫂那么凶,而是以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大了,需要独立的房间,房子不够住为借口婉拒了。

走了一圈下来,大家都觉得小艾还是住在自己家里最合适。想想嫂子们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小艾迟早要嫁人的,在家里也住不了几年,再说自己暂时没孩子,房间也宽裕,就让小艾住在家里吧。唉,回去给媳妇好好商量商量吧。

老三媳妇本来是在床上半躺着的,听到老三进屋,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切地盯着老三的脸,想从老三的脸上找到答案。可一看到老三那蔫不拉几的样子,她一下子就瘫软下来,嘴里气鼓鼓地骂道,“我就知道她们两个老谋深算不会同意的,妹妹是大家的,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养?不行,我明天就找村长说去。”

“你先别生气,小艾早晚是要嫁人的,在家里也住不了几年,你就忍忍,你看看爹这刚过世没多久……”老三哭丧着脸在一边劝慰。

“忍?我要忍到什么时候?”老三媳妇伸着脖子,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老三,“她刚十六岁,她要是二十六才嫁出去,是不是要在家里住十年,她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呢?也要在我这里住一辈子吗?”

老三媳妇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故意提高了音量的,另外一间房里的小艾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太过分了。”老三的脸涨得通红,他伸出胳膊想推媳妇一把,制止他的嚣张气焰,却不曾想被媳妇抓住胳膊甩向一边,接着对着腰间就是一脚,老三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老三媳妇拉过被子,气鼓鼓地躺下了。老三摸到床边也想躺下,又被媳妇一脚踹了下去。

老三媳妇这一晚越想越憋气,明明是哥仨共有的妹妹,为什么偏偏住在自己家里,虽然小艾也为家里干不少活,可她不只是干活,她还花钱啊,吃饭穿衣哪一样不花钱。再说了,他们两口子年纪轻轻,谁愿意有个外人在家里碍眼。那时候公爹活着的时候她就想分家,后来公爹生病,反正也活不长了,这事就没提。现在公爹走了,给她留下一个小姑子让她管,她可不要。

老三媳妇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决定去找村长,既然家里的人解决不了,就让村里出面吧,反正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小姑子弄出去。

03

小艾从地里除草回来,刚把锄头靠墙角放下,还没来得及洗把脸,就看见村长在堂屋里坐着。

村长来家里干什么?

小艾带着疑惑,过去要给村长打声招呼,还没等开口,村长却先招呼她:“小艾回来了,先别忙,你先过来坐下。”

小艾走进屋,发现三个哥哥嫂子都在,见小艾进来,他们的眼睛都看向别处,谁也没有看小艾一眼。小艾心里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三嫂和三哥没完没了地吵,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三嫂会真的把她撵出去。

村长搬过一把专门给小艾留的凳子,小艾就靠着村长坐下来。

“小艾,你说,三个哥哥你愿意住在谁家?”村长先开门见山地发话了。

“那就看他们三个谁愿意要我了。”小艾的话说完后,屋里一度陷入沉默,大家谁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或坐着或站着。

村长后来说,这是他遇到的最艰难的一次分家,也是第一次给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娃娃分家。刚开始村长提出来让小艾轮流着跟着三个哥哥嫂子吃住,可是谁都不愿意。分家的会议从晌午头一直开到晚上,大家才勉强达成了一致意见:把小艾分出来单过,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须品由三个哥哥筹钱买齐。出嫁前暂时寄住在三哥家里,把西边放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住。把小艾的那一亩地分给她,让她自力更生。

家分完了,小艾的心里反而轻松起来,特别是当村长告诉她有一亩地是完全属于她时,小艾的心里突然明亮和快乐起来,原来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的,当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的时候,自己还有一块土地可以依靠。小艾从小是劳动惯了的,她也不怕一个人去种那块地,至少,比看三嫂的眼色强多了。

小艾一个人守着那一亩薄田,过了几年清净的日子。她在这期间也慢慢地长大了,身材更挺拔,胸部更高耸,人也更圆润起来。在失去双亲的日子里,她学会了乐观和坚强,她觉得只有坚强地生活,才能对得起养育自己的爹娘,才能对得起养育自己的土地。

转眼,小艾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模样长得俊,长期的劳动又让她身板健壮,来给小艾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小艾的要求也不高,庄稼人,除了要求对方实诚厚道、吃苦耐劳外,小艾还特意强调,要有一个家。很快,小艾和一个叫李盛的小伙子两情相悦,定下了终身大事,更重要的,李盛家新盖的五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满足了小艾对家所有的渴望。

小艾和李盛的婚事一切顺利,但在彩礼问题上小艾和哥嫂却闹了个不欢而散。

小艾是坚决不要彩礼的,爹娘都不在了,要了彩礼给谁?哥哥嫂子却坚持要一点,三嫂说,你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年,怎么也得让他出点房租钱。小艾听完这话什么都没说,回头给李盛要了一千块钱交到三嫂手里说,“这是我住在家里这些年的房费,从此咱俩互不相欠。”

小艾出嫁了,她收拾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穿上李盛给她买的嫁衣出门了,没有嫁妆,甚至连祝福都没有,三嫂抓心挠肝地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小艾上了李盛的婚车,头也没回。

04

小艾和李盛婚后的日子,过得恩爱又甜蜜。小艾勤劳善良,而且待人热情,很快赢的了街坊邻居的喜欢,特别是前院的莲花。自小艾嫁到这个村,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莲花的男人李田海是个不着调的主,而且嗜赌,十天有八天不见人影,一回来就给莲花要钱,莲花种那几亩薄地,没有多少钱给他,要不来钱就偷家里的粮食去卖,莲花自然不让,两个人经常大打出手,为此莲花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莲花常给小艾诉苦,小艾总是安慰她,“人这一辈子受多少苦都是有数的,等苦受完了福就来了。”

“真的吗?”

“真的。”

“你是不是苦尽甘来了?”莲花追问。小艾低头想了想说:“算是吧。”

李盛不但能干,对小艾也知疼知热,家里家外的活,能不让小艾插手的就不让她插手,小艾对这个丈夫,是打心眼的喜欢和满意,她也把自己的心彻彻底底地交给了这个男人和这个家。她的心踏实了。

这天中午,小艾和李盛正在家里吃饭,突然又听到前院莲花和李田海的争吵声,他们两个吵架是家常便饭,刚开始,小艾和李盛都没有在意,可是后来争吵声越来越大,还伴有莲花凄厉的哭声,他俩连忙放下碗飞跑过去。

跑到前院,只见李田海一手牵着家里的羊,另一只手玩命捶打着抱着他腿的莲花,原来李田海又在外面输了钱,回家要牵家里的羊去卖,那只羊是莲花的命根子,莲花当然不肯,招来李田海一顿暴揍。

李盛看到莲花被打得口鼻出血,过去一脚把李田海踢倒在地上,小艾趁机拉起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莲花。

这次以后,李田海又是好几天不见人影,而莲花也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没有出门,她的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她感觉没脸见人。比起身上的伤,心里的伤才是最痛的,莲花这几日绝望到了极点,她感觉日子没有指望了,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就不过!这个想法一出,莲花自己都打了个激灵。对,我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家!这样还有条活路,要不然自己是会被活活拖死的。

这么一想,莲花突然来了精神,她翻身下地,去厨房熬了碗粥,又煮了两个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三天没吃饭了,一碗热粥下肚,莲花顿时感觉浑身熨帖起来。她把那两个鸡蛋剥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那鸡蛋是真的好吃啊,自己省吃俭用这么多年,给谁过的呢?

第二天莲花出门了,虽然脸上伤痕累累,但是腰杆却挺得笔直,而且精神出奇的好,见了谁都笑着打招呼,如果不是知道她两口子打了架,还会让别人以为莲花脸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在哪里摔的。

小艾对莲花的变化颇感意外。那两天莲花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时候,小艾不放心,敲开门过去看过她两回,莲花情绪低落到极点,和现在的状态判若俩人。

小艾把莲花叫到自己家里,把手伸到莲花的脑门上摸了摸,“你没发烧吧?你是不是给气糊涂了?”莲花甩开小艾的手,“你还盼着我病了啊?我好着呢。”

“想开了好,往后的日子还长。”

“我以后不来你这里了,你也少到我家去。”

“为什么?”小艾瞪大了眼珠子一脸疑惑,“是我得罪你了吗?”

“你想哪里去了,就你对我最好了,我想和那个狗日的离婚,我怕你老和我在一起会被别人怀疑是你捅咕的。”

“什么?你要离婚?”小艾一听这话,惊讶的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对啊。”莲花依旧是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来是铁了心了。

“这可不是小事,你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你放心吧。”

莲花虽然劝小艾不要为她担心,可离婚毕竟不是小事,好多事情该怎么办她心里也是模糊的。想想自己嫁给李凯这几年,从进了家门一天都没闲着过,为了能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没日没夜的地干。她进门的时候家里就四间正房,现在的厢房和门楼都是这几年自己劳动盖起来的。还有那些家具,也是自己像燕子垒窝一样一点一点挣回来的,现在自己要走了,却发现没有什么是能带走的,自己这几年的血汗全留在了这个家里。想到这里,莲花的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这个家里不但有她的血汗,还有她青春年少时的梦,如今全都破碎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辛苦这么多年,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如今梦该醒了。

在外面晃荡了些时日的李田海回家后并未见莲花,起初他也没在意,可是后来当他发现家里不但鸡鸭鹅这些活物都不见了,连莲花的衣物也不见了时,他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莲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李田海带着人把前后左右十几个村子全都找了遍,依然没有莲花的身影。失望而归的李田海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他虽然从没有在乎过这个被自己打骂惯了的女人,可有一天这个女人真的走了,他的心还是撕裂般的疼。

莲花一走便下落不明,村里的人都议论纷纷,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里。李田海在莲花走后老实了一段时间,每天待在家里侍弄那几亩地。可是等了一段时间等不到人,又开始晃荡起来,三天两头不着家。后来,甚至还往家里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村里人都觉得,莲花走得对。

小艾也一直关心着莲花的下落,她也纳闷莲花去了哪里。她知道莲花不会回娘家,因为莲花说过,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况且李田海去了莲花娘家多次,确实不见人。小艾突然很心疼莲花,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婆家不是家,娘家不是家,哪里才是女人的落脚之地?想到这些,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凄凉,女人,从来就是没有家的。

晚上,小艾睁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李盛关切地把她搂在怀里,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艾说:“你会不会不要我?”李盛刮了一下小艾的鼻子说:“怎么可能,你瞎想什么。”

“你要是不要我,我可就没有家了。”

“你放心吧,这辈子都不会不要你的。”

李盛的话,小艾信。可是冥冥之中小艾还是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拥有过家,离开了李盛,自己比莲花还要惨。小艾的心里,从此开始有个模糊的渴求。

05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了,这些年赶上国家的政策好,庄户人家的日子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好多以前连想都想不到的事现在都实现了。小艾的家里也添置了一辆锃新瓦亮的小轿车。

有了车,小艾的心里还是感觉缺少点什么,直到听说自己村里那几个做生意的都在县城买了房时,小艾心里那个模糊的渴求突然清晰起来,原来自己一直想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有一种惶恐感。

心中有了目标,小艾觉得日子过得更有劲了。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盛时,没想到李盛竟非常支持她,而且还告诉小艾,等买了房,房产证上就写小艾一个人的名字,这让小艾喜出望外。李盛是爱自己的妻子的,他了解小艾的过去,也理解小艾那种对“家”超乎常人的渴望。他要帮妻子圆人生的一个梦。

那天李盛带着小艾到县城去看房。县城里高楼林立,建完的没建完的大楼鳞次栉比。小艾看着那些漂亮的大楼,心里说不出的向往。他们俩一个楼盘️又一个楼盘的看了好几天,最后终于敲定了一处位置比较好的小区,旁边有商场、医院还有公园。

李盛牵着小艾的手,带上家里所有的积蓄,到售楼处那里签字买房,又到银行办贷款,忙忙碌碌一整天,才把这些事都办齐了,当小艾在购房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时,一切都还恍然如梦中。

现在的小艾,无疑是最幸福的,是啊,她没有理由不幸福啊,该有的她都有了,而且李盛还那么疼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总有那么一处始终隐隐地疼,特别是当自己遇到高兴的事情的时候,那种疼总会冒出来,让她的快乐也不那么顺畅。

从县城回家的路上,小艾又不由自主地往西南方向望,那里是她的娘家,她已经好多年没回去过了,想到这些,小艾的心变得阴沉,她好像找到了自己心“疼“的根源,那个生养自己的村子,始终是自己心里的一块牵挂,这些年没有一刻忘记过。哥哥们分别来看过小艾,都是李盛接待,小艾在一边不冷不热地应付几句,哥哥们没人怪她,对于这个妹妹,他们的心里是有愧的。

后来,小艾也不再阻止李盛带着孩子去看舅舅们,但是自己依然不愿意回去,小时候经历的事情是自己过不去的坎儿。

那天,住校回来的儿子劝说小艾,是该回家看看了,是该打开这些年的心结了。小艾望着儿子急切的眼神默不作声,其实,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时时让她魂牵梦绕,她也时常会想到兄妹四人跟在爹娘身边的日子,她忘不了让她撒欢奔跑的土地。每每想到家,小艾都会流泪。当儿子再次劝说小艾让她回娘家时,小艾没有拒绝。

当听说小艾要回娘家时,一家人沸腾了,哥哥嫂子一大早起来杀鸡宰羊,煎炸炒炖,恨不得把积攒了一年的好吃的都拿出来。

重又站在生养自己的村头,小艾的眼睛湿润了,这些年的变化太大了,当年的泥泞小道现在变成了宽阔的马路,还按了路灯。小艾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只依稀从路边的那棵老槐树还能看见从前的影子。这个地方,她在梦里一次次地回来过,如今真的回来了。

最先迎出家门的是大哥。大哥老了,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白了大半,背也微微有些驼了,猛的看上去,很像当年的爹。小艾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就那一瞬间,她突然就原谅了大哥,原谅了家里的每一个人。

放下了,终于放下了,那压在心里几十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放下怨恨的心里是真轻松啊。

三嫂拿出一本很旧的存折,告诉小艾这是她那一千元彩礼钱。因为心里一直愧疚,所以这钱三嫂一分也没动,帮她存在银行这么多年。

小艾接过那个存折,感觉接过的不仅仅是存折,还有曾经被贫穷隔断的亲情。

晚上,三个哥嫂都争着让小艾住在自己家里,并且都准备好了房间和床铺。小艾说还是住在三嫂这里吧,三嫂的家是在老屋的基础上翻盖的,这个家里有爹娘的气息。

一整个晚上小艾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思绪万千,这个家,以后肯定会常来,但也仅仅是“常来”了,以前自己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现在自己也只是这个家的客人。

06

楼房交钥匙那天,小艾一早就去了,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小区里碰到了莲花,原来莲花也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自莲花走后,小艾又见过她一回,那是她回来给李田海办离婚手续,这一晃又过去好多年,如今在这里相见,两人特别激动。

莲花告诉小艾,离开李盛后,莲花就去了省城打工,这些年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是那种有个家的强烈愿望一直支撑她度过了道道难关,后来竟也存下来不少钱,于是就在这个小区以自己的名义买了一套两居室,给自己安了一个家,结束了漂泊和流浪。

两个女人拿着各自楼门上的钥匙,你到我家看看,我到你家看看,脸上的笑容由心底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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