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会暗暗庆幸,一路走到现在,虽然经历过无数次坎坷,曲折,但如今还能健康活着,已经够幸福的了。
03年春节未完,初七日,迫于生计,不得不离乡背井,再次南下。怀揣全家仅有的一百二十多元钱,跟随一位朋友,登上了去深圳的闷罐车,一路颠簸,于第二天傍晚时分抵达了目的地,深圳西乡鹤洲。
深圳西乡,现在应该划在宝安区。鹤洲是其下辖的一个管理区,虽然是小地方,倒也热闹繁华,车多,人多,工厂多。因为是随朋友而来,工作早就已经联系好了的,随他一起进了他打工的五金厂。做一名磨砂工。
磨砂工,说得通俗点,就是一条五金烤漆流水线上,普普通通的一名工人。工厂是个小厂,全厂所有人加起来,也就四十多人左右。工厂是个新开厂,不但工作环境差,劳动强度大,而且吃住也是特别不方便。上班在工业园区,吃饭在几百米远的生活区 ,而住宿的地方又更远,在鹤洲老市场,老板租了几套房子,硬生生的把我们塞了进去。
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几张上下两层的铁架床,十几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工友,男男女女的混居着。
我因为来得比同厂工友稍微晚点,本来是要分到人数更为多些的另外一间宿舍的,沾朋友光,在一个几平米的小屋里,六个人的房间,居然挨门弄了一个下铺。谢天谢地,总算把自己安顿了下来。
百多块钱从家里出来,到安顿好一切,手里头几乎一分钱也没有了,好的是,工厂包吃住,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上班是两班倒,每天工作12小时。因为我是新进的,很多工作不是特别熟悉,所以刚刚来的那个月就上了白班。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只差几天一个月了,心里一直在盘算,拿了工资以后,赶快给家里寄过去,要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家里所有的钱都让我做了路费,可以说是快到了断炊的境地,并且小女儿才刚刚二岁,也正是需要加强营养的时候,大女儿在学校读书,也是天天都要钱的。
上班虽然特别辛苦,但我也没有选择,只能咬牙坚持。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放下自己仅剩的一点骄傲,忍受着工厂恶劣的工作环境,忍受着对远隔千里之外的女儿的思念,慢慢熬着。
上班到了第二十二天的那个深夜(时间点,对我刻骨铭心,所以特别记得清楚),熟睡的我,突然被来自身体的莫名疼痛痛醒。一向认为自己身体不错的我,心想,可能是白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引起的疼痛,一个宿舍里,其他人都睡得正香,我也不敢大声叫喊,只得蹑手蹑脚下床,去厕所蹲一蹲。心想,上个厕所应该就会没事了。
心里还迷信着的默念老家俗语,“肚子疼,沙子拱,拉泡屎,就不痛”。可这次不管用,不知是老家的俗语到了深圳,水土不服,还是开放的鹤洲不吃这一套。半个多小时,蹲在厕所,手脚都麻木了,既没有尿,也没有屎,只是一个劲的感觉痛。疼痛一阵接一阵袭来,犹如海上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蹲下又站起来,站着又慢慢蹲下去。反复折腾,又不好意思回房吵醒别人,只能一直呆在厕所里,真的,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朋友起来后,看到我这种情况,感觉有些不对劲,帮我请好假,把他手里剩下的所有钱留给我,叮嘱我去不远的卫生室看看。
鹤洲卫生室,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远,去的时候又太早,没有开门,只能继续忍受着疼痛,在卫生室的门口熬着。好不容易 等到医生上班,一套流程下来,我几乎痛得虚脱,满身大汗,衣服早已湿透 ,身体好像被掏空,时间不长,结果出来了,原来是尿道结石。
结石?在我的脑袋里,是个新名字,从来感觉身体不错的我。有些发懵。刚刚从家里出来,工资一分没领,手头一分钱也没有,该怎么办?朋友也是刚从家里出来,手里的所有钱都已经交给我了。医生倒还是和蔼可亲,仔仔细细的问过我后,给了我两个治疗方案,一个是打针吃药,达到消炎止痛的作用,另外一个就是采取激光碎石的手术,把结石通过科技手段排出来。前者时间长,且不能保证能排出结石,后者,手术费昂贵,且还要去大一点的专科医院,才能进行。
没有选择,没钱,只能打针吃药,继续忍受疼痛的折磨。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熬过那一个多星期的。每天除了在卫生室打点滴消炎,就只能呆在宿舍里,朋友吃饭时候,会从饭堂打点饭菜回来,但基本上我也因为痛而没有动筷,一个星期,就靠时不时的几口水来填饱肚子,即使喝水也不敢多喝,害怕尿得难受,一个星期,每天就是上厕所蹲一会,在床上躺一会,去卫生室跑一会,一个星期下来,瘦了十几斤,一个星期里,人几乎都是痛得迷迷糊糊的。很多时候,因为痛,只能私自加多吃药的剂量,很多时候,因为加大药的剂量,人都感觉迷迷糊糊 的。
有好几次,就因为吃药剂量私自增加,在卫生室的走廊长椅上 ,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迷迷糊糊醒过来。迷迷糊糊里,总是感觉身体很沉重,总是出现一些幻觉,眼前看见好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或蹲,或坐,或笑或私语,但谁也没有答理我。
真的,在除了一个朋友,再无旧识的西乡 ,我感觉特别孤独,无助。
很多时候,因为痛得受不了,又怕影响室友休息 ,只能一个人呆在外面,在室外的长椅上,马路边,坐一下 ,走一下,小声呻吟着。
终于等到月底,出粮了。工资一到手 ,朋友便陪着我,赶快去了桥头医院手术,手术下来,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一下子,人好像轻飘飘的,要飞了起来。手术下来,肚子才感觉真的饿了,而且特别饿,自己就好像中元节的鬼一样,一顿饭,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从来没有感觉吃饭是如此的香。
终于熬过来了。一场小病,因为没有钱,让我痛了一个多星期。一场小病,因为延误了治疗,产生了后遗症,我一头黑而稠密的头发,从那时候开始,一年时间不到,就只剩下了如今这样稀疏的几根,也完成了顶重发的愚人到绝顶聪明人的蜕变。真不知道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为了弥补因为病痛带来的经济损失,我申请上了六个多月的夜班,不为别的,只为每天晚上能多几块钱的夜班补助。
病在西乡,唯一的收获,就是我慢慢由原来的顶重发的愚人,变成了绝顶的聪明人。明白了“文钱逼死英雄汉”这个道理,清楚了钱,有时候是可以决定生死的。哪怕只有一点病,因为缺少了钱,就可能痛很久。
一辈子或者一生。甚至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入骨入髓的痛。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可自从西乡的那次病以后,身体大不如前,一直到今天,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病,似乎好日子就从那次开始,已经尽头。伤痛一直陪伴着我,也没有时候和机会,忘了痛。
且痛且行,也许会是我,永远的一种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