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我的发小,自十岁相识,至今已经有二十五年。她身材相貌姣好,只是体形偏瘦。此次见面,发现她语气依旧直白爽朗,豪气冲天,只是脸上皱纹渐多,精气神也大不如从前。

这次回来,只为送她儿子回来娘家。我问她儿子不带在自己身边吗?她说不能,以现在的条件只能把女儿带在身边,至于别的,一切按原样吧。

小学时代,我就觉得然特别漂亮,当然也特别时尚。当时我们村里与我们同龄的孩子压根还不知道时尚还何物,穿的都是父母买的土不拉叽的直筒长裤和永远没有花式中规中矩的短袖或长袖麻布衬衣,她却已小长裙与小T恤加身,把刚开始发育的身段穿得曼妙。虽然她比我小几个月,但她发育得早,与她相比,我则更像个黑瘦妹妹。那时班里有个学霸叫李东海,每学期拿第一名拿优秀班干等奖状拿到手软,把我这种成绩中等偏下的人是羡慕得五体投地。然成绩也不好,中下游水平,但因长得美,深得语文老师欢心。语文老师甚至还因喜欢美貌的然喜欢到要认她做干女儿。当然那年头的干女儿没现代人想的那么复杂,也不是娱乐圈里说的干爹,动不动就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时认干女儿纯粹是喜欢,再说语文老师那年纪都足已当我们的爷爷了。说认干女儿,只是喜欢久不久给点自己珍藏的零食她吃,喜欢看到清秀的然露出满足的笑容而已。小学六年级,除了学霸与那几个前五奋发图强的学习之外,别的同学也都该干嘛干嘛,反正再差也有初中读,就读本村的初中。学习好的就可以到镇上,或者县里或者市里,按成绩从高到低录取,最好的在县实验中学,次之的在镇上,考不上镇上的统统在村里,或者干脆回家务农。然与我都是在村里中学上学的料,所以懒得努力。看着前五们的奋发与学霸李东海一脸的笃定,然与我都觉得那些人距离我们有一万光年。

小升中考试成绩出来,如他们的笃定,学霸上了县实验初中,前五们在镇中学,而我与然,理所当然的在村中学就读。

村中学风极为混乱,恋爱打架成风。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学期,到期末考试科科都挂,然混得比我还差,在倒数名列之内,全班只有一人全部不挂科,就是那个村中学的第一名,但到顶也只有六十五分。在校期间我与然已经有些志不同道不合,我喜欢安静的看些作文或者少年文艺类的书,而然早已抛下书本谈恋爱去了,爱得如火如荼,在学校甚少能见她踪影。我在学校经过了一学期的蹉跎,突然间觉得人生了无意义,如果再这样下去,二年后毕业我将与所有的农村女孩一样,下广打工,也许会在打工时与别的打工仔结婚生子,或者回到村里等着村里的媒婆安排相亲然后结婚重复父辈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这是我想要的吗?不!我在看少年文艺时已经见识过了外面的精彩,我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乡村里或者呆到另外一个小乡村里。想通这一点,我内心燃起了一把焦灼的火焰,烧得我片刻不得安宁,我要重新规划我的人生。通过一系列的与家人沟通,父亲同意我回到小学六年级重读一学期。我找到然,与她道别,她轻松的说我也正想与你道别来着,我不读了,我要自己出去闯社会。

之后我去了镇中学上学,而然却也在镇上混得风声水起。她跑到学校找我,请我去镇上喝冷饮吃小餐,她说她现在跟着街上的老大混,日子过得挺不错的,要钱有钱,想威风就威风。我看着她那略带些风尘味的脸,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对她的好感也在慢慢流失。我说马上就进入初三了,我会很忙。她说明白,然后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知道以后我与然将走向不同的人生轨道,也许再也不相往来。

两千年,我毕业后到单位上班。那时已经结交了很多新同学与新同事,然渐渐的在我心里已经不再重要,甚至很少再想起她来。可是有一天她却突然间到我单位来找我,穿着一条耀眼的红裤子与白T恤,把十九岁的她身体勾勒得苗条青春。她提着一个小型旅行袋,一脸兴奋的说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心里也特别激动,把她带到自己的闺房安置好行礼便要带她去吃饭。一个男同事说要尽地主之谊请我们吃饭,我知道,他是被然的美貌吸引了。入夜,在市里瞎逛,然把我拖到一家衣服店叫我看衣服,我说不看,我有衣服穿。然也不勉强我,她自己看,看好了叫老板拿下来给我试穿,我扭捏着不想穿,她说你不看看你现在穿得有多土?你看看你那灰不拉叽的T恤,看看你那直筒的七分裤,你像个八零后吗?我拗不过她,只好一件件试,最后买了二套她看中的衣服。她豪气的付款,不让我跟她见外,她说你们公务员的那点工资我还不知道嘛,你别跟我争了,我心里都知道。

夜里跟然聊天,她说这些年她都在广东混,从打工到现在连州那里开了一个衣服店,其中的辛酸自是不一一诉说。她说如果不是现在靠自己赚钱,我还真不好意思找你。也许在她心里我是不能接受异类的人,事实也如此。

她在老家呆的那几天我们天天都有联系,我以为她从此以后就会安定。心里暗暗替她高兴,我甚至叫她考虑那个请我们吃饭的男同事,但她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不作回答。

她回连州后继续她的生意,我们时不时相互打个电话问候彼此,后来渐渐的她再也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看到最后手机停机又消失。然后我们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零八年,有一次回家,路上偶遇然,我心里有些激动,想与她叙旧,她却匆匆忙忙的说回头见再聊吧,我要去村幼儿园接我儿子。我只得把想问的许多话又咽回心里去,之后,她再次杳无音信,不过对于她的失联,我已慢慢习惯。

而后,我们几个小学同学聚一起,在这座小城市某个夜宵档里把酒言欢。然喝酒的架式与酒量丝豪不输于男生们。她划拳猜码打牌玩色子,样样不落,并且,还会抽烟。那个已经中年发福靠捞偏门起家的同学听说她会抽烟,立即递上自己的烟给她。然也不客气,熟练的接烟,打火点上,悠悠的吐出一口烟,烟把她的脸迷糊了,透过烟看到她一脸苍桑。那画面,让我想起了看张国荣与梅艳芳演的《胭脂扣》,整个人颓废到不真实,难道她是梅艳芳附身不成?

当年的班长大人,也是前五的其中一人,后来不知为啥,初一读完就没了声息。他看然的眼神热辣如初,关切担心也言溢于表。记得从小时代起,我们明眼人都知道他喜欢然,虽然不知他是否有表白过,但那种明目张胆的喜欢,轰动了整个小学。班长说他要与然喝酒,是干碰还是玩点花样?然说一切都可以奉陪,不大记得他们都玩了什么,反正最后谁都没醉,但却都想装醉。班长不停的说然你怎么那么瘦?你怎么那么瘦?然说,日子过得不好呗,就是这么瘦。我觉得我们这些陪衬的人在班长眼里大概是透明的,想找下存在感,于是说她为什么那么瘦,你给她抓几只乌鸡补补她就不会那么瘦了。话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俗人就是俗人,就连想找存在感说出令人注意的话都是如此的接地气。另一女同学掩嘴窃笑,也许是笑我的俗,班长大人给我翻了几个白眼,学霸与那个已经捞偏门起家的暴发户笑而不语,似乎有才的与有钱的都不屑于与我这种其貌不扬才不出众的人为伍吧。说真的我豪无挫败感,工作十多年,早已练就了金钢不坏之情绪,脸皮可与城墙拐弯处比厚。

掩嘴窃笑的女同学当年与我交情也不错,但没有我与然那么相知。然在我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与那女同学偶有联系。也是在她的叙述中得知,然不与我联络时混得非常不好。做了几年街上老大的马子,后因有新人入老大眼,于是然逐渐被打入“冷宫”,最后直接被老大踢出了黑界。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后来便收拾包袱下广。在广东务工期间,认识了一个广东本土男孩(也许是男人),而后有了她儿子。之后她是如何盘下一家衣服店如何做服装生意如何起家又如何败下来的,她不也清楚。只记得然生儿子的时候通知了她,叫她无论如何也要保密,毕竟未婚生子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之后把儿子送回娘家让自己母亲带,但在儿子放假期间也经常接到身边来享受下母子相处的欢乐时光。对于儿子的父亲,然只字不提。然再次去广东,就找了现夫,生了女儿。

原来如此,在听到然受了那么多折磨与苦难,心里隐隐的有些为她疼,我们可是发小,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不敢问然,我知道她好面子,不好的事她不会与我说,也许她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要给我呈现出幸福的一面,或许她非常介意在我们初次分别时我跟她说“走混混的道路是死路一条,走进去了永远都不可能有重生的机会”。也许她不想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在选择人生道路时真的已经走错,至少要维持表面上的好。好强如她、倔强如她、貌美如她,又怎么愿意轻易的在我面前认输了呢。

看着然提着旅行袋随着人流慢慢走入车站,我挥挥手,淡淡的笑:“下次回来,记得依然找我,把我们走丢了的这十多年找回来”。她悠悠的说也许很快就回来找我,因为她对她的现夫已完全失望,要惦记的,只有她女儿,现夫给她的是一个完全没有温度的冰冷的窖,而不是家。

无语,希望她回来找我,但却不希望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找我。内心非常矛盾,我说祝她一路顺风,但我却不知道她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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