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李白《侠客行》
引子：
京城城郊几十里外有座不高不低的山坡，据传此处因曾是前朝皇室陵墓所在地而得名“陵山”。因为远离官道、位置偏僻，再加上这山中丛林密布，多飞禽走兽，所以鲜少有人踏足。夜晚时分更是树影婆娑，鬼火闪烁，加之附近村落经常传出村民上山撞上“不洁之物”中邪的传言，这里被当地人视为禁地。如果非要上山来，那必是得在上山前去庙里拜一拜求保佑，平安回来后再拜一拜还愿才行。
张大却是个不信邪的，他是村里出了名命硬的老鳏夫，十年来一直来陵山上砍柴、拾柴，卯时上山，等过了响午便背着两担木柴下山到村上市集卖，这么多年来风雨无阻，没见他去庙里拜过，也没见他出过什么事。
这天他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就出了家门来到陵山脚下。此时正值深秋，张大刚进山几步，一阵寒风夹杂着几片残叶迎面袭来，张大不禁打了个寒战，瑟瑟发抖地走了几步，突然感到下腹一阵温热。
张大连忙将手中的柴刀和肩上的担子放下，往松林深处跑了几步，解了裤腰，正欲解决内急，忽然看到前方坡下似乎丢有几件衣物。他心生好奇，提起裤子向前又走了几步，想着仔细瞧瞧。
这不看还好，一看，张大的魂差点没被吓丢。那哪里是什么衣物，就是十来具堆在一起的人！那些衣物上沾满黑红色的血，而衣物的主人早已没了生气。张大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坐在地，而温热的液体也不受控制地沿着裤腿流下，滴在地上。
“啊啊啊！死人了！”张大踉跄地逃命似地朝山下跑去，边跑边喊道。杀猪般的惨叫在丛林中回荡，显得格外可怖。
——摘录自《融枫阁异闻录·玄秋斋》
第一章
首府府衙。
伍佑最近很上火，而他这段时间的确缺那么点运气。
这不，在朝堂上刚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指责自己这个首府府尹没有做好京城周边县城难民安置的工作，伍佑才战战兢兢应付了皇上的诘问，结果下了朝一回府，这朝服还没换下，一个大案又砸了过来。
衙役传达完消息，伍佑只觉得非常头大。之前北方旱灾，京城城郊的几个县城都涌入了大批难民，人多混杂，管理起来十分困难，而这批难民中还混有不少另有所图之人浑水摸鱼，城郊一片也失去了原有的安宁。伍佑好不容易加大管理力度控制了局势，结果又有这么个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伍佑越想心中越烦躁，大颗的汗珠也从额头冒出，他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
“大人，宋大人已经到了，正在后院殓房。”衙役许是见伍佑站着不动，便又提醒了一句。伍佑这才反应过来，“好，宋大人在就好，”说着，快步朝后院走去。
离殓房还有十来步的距离，伍佑就感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止住了步子，抬起胳膊用袖子掩住了口鼻。“这明明已是深秋，为何还如此难闻？”
衙役答道：“回大人，许是数量太多的原因，在野外也停放了不短的时间。”
“宋大人在里面？”
“回大人，是的。”
“去请宋大人出来一下。”伍佑看了一眼面前的殓房大门，实在没有勇气推开门进去，便看向身后的衙役，说道。衙役低下头退后半步，似也不愿进去。伍佑刚想催促一句，便听到“吱——”的一声，殓房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着朱色官服、头戴方顶巾、脸蒙白纱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位仵作。两个仵作关了殓房的门，跟着男子向伍佑走了过来。
走到伍佑面前，男子才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巾，朝伍佑行礼。“伍大人。”伍佑也拱手欠了欠身，“宋大人，真是感谢您能来。”
宋晖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这是在下的职责。伍大人，我们不妨去前厅细说？”
伍佑看了一眼殓房，抬手示意宋晖先行，“宋大人请。”
二人远离了殓房到了前厅，伍佑这才敢大口呼吸几下，似乎要把刚刚呼入的浊气全部吐出来。紧接着又安排仆人上茶，设座，宋晖连忙拱手道谢。
看到宋晖来，伍佑心安了不少，宋晖任京畿路提刑官，经手过大大小小的案子数不胜数，有他相助，这案子处理起来想必会容易很多，就算最后处理不当受罚，有人一起担责，责罚也会轻不少。
这么想着，伍佑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不知宋大人有何发现？”
宋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却并不回答，只是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仵作。这仵作倒也聪慧，便向前一步，朝两位大人行礼，开口说道：“回大人，遗骸共计二十三具，全为男性，其中多为中年和壮年。都因流血过多而死，身上均有几处致命伤口。死亡时间推断应该是前夜子时到昨日卯时。”
“我听衙役汇报，说京郊的王家村有个鳏夫昨日卯时上陵山上砍柴，偶然发现了这些尸体，吓得跑回村里，村里人一开始都以为他是撞上‘不洁之物’，胡言乱语，还是村长最后召集了一帮胆大的青壮年男子上山，这才确认了。不知伍大人对这陵山可有印象？”宋晖接着仵作的话说。
“自然是知道的。那边村民愚昧迷信，谣传陵山上闹鬼，所以那山上也鲜少有人前去。”伍佑当然知道了，这座山差一点就出了自己的管辖区域，就差那么一点点，要不也没这么多烦心的事情。“那鳏夫……”
“遗骸上伤口切面非常整齐，致命伤多又细又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细长伤口，伤口中间较两头较宽，暂时判断是剑一类的利器所伤。那鳏夫也审过，每日都上山砍柴，应是清白之人。先不说这一行人为何会去陵山那么一个地方，现在一个关键的问题是，发现他们时，身上没找到一个值钱的物什儿，附近也没发现有散落的行李。”
“或许是遇上了附近的山匪？这些人身份确认了吗？”伍佑紧接着问。宋晖意味深长地看了伍佑一眼，他也知道之前发生过一些山匪劫财杀人的案件，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但估计这次案件，还真没那么容易“不了了之”。
“根据衣物和在现场找到的信物，暂时确认是谢氏镖局的镖师，其中一人的年龄，和谢家当家的大儿子相近，已经命人同江南谢家联系，协助确认这些人的身份。”宋晖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
伍佑一听，拿出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谢氏镖局他也是有耳闻的，也打过一些交道。如果真是谢氏镖局的镖师被杀，死的人里面要是还有谢家当家的大儿子的话，那这案子就变得异常棘手了。其他人不知但他心里可是清楚的，这谢氏镖局在朝廷里有着非常硬的后台，尤其是谢家当家的谢伯英同右宰相私交甚好，不抓到凶手，那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看到伍佑心急的样子，宋晖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好，必须承认伍佑擦汗的样子确有几分滑稽。
“如果真是谢家的镖师遇害了，那运送的物品还能找到吗？”
“伍大人说笑了吧，身上的财物都被搜刮一空了，那运送的物件自然是不能幸免。”宋晖回应道。
“这……”伍佑拿着手巾在手掌里来回擦拭，似乎在想怎么解决。如果说是乱匪劫镖杀人胡乱结案，那御史大夫绝对又会揪住自己难民没有治理好的事情不放，皇上可就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了。但如果让自己去想办法抓到这伙悍匪，那也不太现实，谁知道这伙悍匪又流窜到哪里了，而且自己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去剿匪，估计一把老骨头就废了。
那要不是山匪劫镖，那又会是什么人？这样伍佑就更没有头绪了。
“不知宋大人可有什么破案之法？”实在没办法，伍佑只好求助地看向宋晖。只见宋晖面露难色，搓了搓手，支吾半天，最后才说道：“伍大人，在下私以为，此案必须借助那位大人的力量方可解决。”
“宋大人是指……”伍佑心头突然涌出一丝不安。
“大理寺少卿，人称‘冷面’的莫大人。”宋晖说，“之前那位大人将我拒之门外数次，这次恐怕得麻烦伍大人亲自去一趟，才能请的动那位大人帮忙吧。”
京城谁人不知大理寺少卿莫文枫是个不好相与的家伙，在官员中绝对属于一个异类。之前伍佑也同莫文枫合作过几个案子，此人虽然能力很强，但从没给伍佑好脸色过，之前都是宋晖和莫文枫打交道，但宋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不厚着脸皮去请莫大人，倒显得自己窝囊，连一个从五品的小官都惧怕。
“说，说的对。”伍佑举起手巾举到额头上，突然发现并没有出汗，便尴尬地放下手，讪笑着说道。
宋晖则端起茶杯，饮下最后一口茶。他直觉这个案件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既然已经接手案子，那么现在他和伍佑就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他虽然也不清楚谢家的后台究竟是哪位大人，但谢家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是知晓的。这种情况下，再牵扯一个人进来一起担责绝对是上上之选，而只要请来那个家伙，宋晖也相信这个案子最后一定会完美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