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习武之人全在勤!天远,快点起来练武了!已经五更了!”师父这几句话虽未用内功传音,却也把与他一门之隔的梁天远从梦境中拉扯出来。他还在做斗争之时,更夫打五更的声音响亮的紧,吓的他登时坐了起来。不情愿之意瞬间被压在心底,手脚麻利的起床穿衣。

梁天远是孤儿,每次他问师父自己的身世,师父都是那几句话,“为师年纪大了,不记得你是哪一年入了门的。好像是一个雪天,也好像是一个雨天,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天气。所以你才叫天远嘛,离老天爷远一点。”这样的答案,梁天远说不出来哪里奇怪。看师父的样子,也是再说不出什么,所以每次问到这里就结束了。

梁天远来到屋外,照往常的路子开始练习。这些不是招式的东西他已练了好久,实在是乏味的紧。他轻车熟路的摆起姿势,一般人看来他是在认真练功,可真正习武的人一看便知他心不在焉,这样练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日复一日,师父也不教他更多的东西,难怪他心中有些不满。他这边练习之时,师父在一旁不知做些什么。待他练习结束时,师父却走过来了。

“天远,从为师让你开始习武至今,也有十年了。你每日这般早起,且不谈情愿与否,日子却是真真儿的过了。你以为自己如今功力如何啊?”梁天远听师父突然这么问,心里犯起了迷糊,不知师父有何用意。细细思来,自己练武的确有些年头了,可本事却是没有的。但他哪里敢说,脑子转的飞快,就想找个合适的说辞。

“师父,徒弟,徒弟。。。”不等梁天远说完,师父自己先开了腔。“天远啊,我这一问你是不是觉得心里没谱?为师知道,十载年岁,为师的确没有教你什么。你休要埋怨,自今日起为师就教你真正的功夫。”

梁天远心里好生疑惑,但更多的是喜悦之感,自己终于可以学习招式了。他想到自己也可以成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大侠,只觉自己精神充沛,欢喜的跟师父学了起来。

如此梁天远跟着师父修习拳脚,短短两年功夫已大有长进。此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前十年所做之功并非无用,那些无聊的练习,皆是师父给他积蓄内功之用。若非他这十年的苦练,如今修习这些拳脚招式,怕是要冗长时日了。如今每日清晨,不劳师父呼喊,梁天远自会早起练功,为的是能早日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义之士。他觉得师父倾囊相授,尽力传授功夫给他,他必不能辜负了师父。

只一日,他晨起练功却不见师父。温习了前几日所学,本该师父教他新的功夫了,可迟迟不见师父的影子。梁天远去敲师父的房门,也无人回应。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只见屋内一切照旧,没有一丝异样。他心想:也许师父有要事,未得给我说一声就连夜走了。且不管,过两日师父定会回来了。

果然,没三日师父就回来了。师父回来后,如往常一般教习武艺,没有主动提起那三日去做了什么。梁天远一心想学功夫,一开始还想知道其中缘由,但后来也逐渐忘了这件事。只是在那之后,他和师父对打时,他总觉得师父的功力不如从前那般凶猛了。他一开始学拳脚招式时,和师父对打,总觉得师父武功高强。他一和师父交手,便知自己马上就会败下阵来。可现在,他却能游刃有余的和师父过上几十招。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只当是自己功夫见长,和师父的差距缩小了。

如此又过了三年,梁天远自觉功夫纯熟不少,和师父交手时,师父的无力感愈发明显。有那么一两次,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打败师父。但毕竟他身为徒弟,且两人交手实为练武,所以他并没有逞一时之快。

一日傍晚,他独个儿钻研招式有一点想不通,就去师父房中询问。他敲门却无人回应,园中也不见师父踪影。忽的他想起来三年前师父突然消失的那三天,就以为这次也如同上次一般,就没再去想。

然而五天过去了,师父还是没回来。他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也没到师父房中去看看,兴许师父留下了字条说明去向。推门入房,他赫然看到师父坐在屋中,双目圆瞪。梁天远吓了一跳,禁不住“啊”一声大叫。可师父却一动不动,他走近竟发现师父早已断了气息,驾鹤西去!霎时,梁天远觉得脊背发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包围了他,将他越裹越紧。他浑身发颤,不敢动,也动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一种冷冰冰的气息。再加上师父这端坐未瞑目的遗体,奈何梁天远武艺纯熟也极其害怕。他不敢去想师父武功高强,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幸好此时为冬日,师父虽已仙去五天,尸体却未发臭腐烂,只是已然僵硬,姿势再不能改变。梁天远压着心中杂乱的情绪为师父料理后事。处理师父遗物时却发现了师父亲笔写的一封信,那信,是给自己的。

“吾徒天远,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师父应该已经在阴间了吧。

为师是功力散尽而死的,你莫要多想。多年来,为师一直瞒着你的身世。其实你并不是为师偶然捡回来的,你爹叫梁衡钦,你娘叫姜云。我和你娘云儿本是同门师兄妹,青梅竹马,我一直很爱怜她。没想到有一年她外出办事,却带回了梁衡钦,并说她和梁衡钦两情相悦,请求师父师母同意他俩的亲事。我表明心迹,极力请求师父师母不要答应云儿和梁衡钦的亲事。他们虽然舍不得云儿,可看到你娘心如玄铁,最终还是接受了梁衡钦。

看到云儿跟着梁衡钦离去,我只想将他千刀万剐。师父师母对他们的肯定,也让我心灰意冷。我当即离开师门,更名换姓,成为一名杀手。

我眼不见梁衡钦和云儿,怒气却并没有因此消去。造化弄人,那年有一个人找到我,雇我去杀一家三口。我去那户人家摸情况时才发现,竟是云儿和梁衡钦。原来他们隐姓埋名,做了一对“牛郎织女”。我虽恨云儿当年选择梁衡钦,可我是断断不可能伤害她的。因此我趁着云儿带你出去之时闯入你们家中。

入得屋中看到梁衡钦,我的青锋剑直指他的心脏。他手中没有兵刃,只得闪躲。他向下一弯,用右腿横扫。我轻功稍一腾起,用刀法驾驭青锋剑,直砍他的背。他慌用旁边的椅子架挡,却被我劈成两半。世人不知,我已不分剑与刀,这青锋剑,亦可做青锋刀。我的无影连环腿踢向他,快的叫他无处闪躲。就在我想一剑解决他的时候,云儿带着你从外面回来。她看到我就要杀死梁衡钦,飞身扑过来挡在梁衡钦身前。我只想快速了结梁衡钦的性命,哪能刹那间收住直直刺过去的青锋剑。

看到云儿死在我的剑下,我更加恼怒梁衡钦,立时旋转剑柄刺入他的心脏。解决了梁衡钦,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抽痛。云儿温润的脸庞此刻苍白的难看,口中不断吐出的鲜血更加鲜红,刺的我眼痛,心痛。我不敢去抱她,可又想去抚摸她的脸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我只记得当时想说话却如鲠在喉。

云儿挣扎着要我凑近她,我抱着她的头,艰难的把我的耳朵凑到她嘴边。她气若游丝的说“师兄,我不恨你。只求你帮我照顾。。。照顾天。。。天远。”她的手颤抖着指向门口,我扭头看,你早已跌坐在地上,被眼前的争斗吓的哇哇大哭。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回过头来却发现云儿已经断了气。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像是死了一般,躺倒在地上。此刻我的魂魄好似离开了身体,飘在屋顶上,冷眼看着屋中倒在血泊中的一男一女和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屋门口,还有一个小孩儿,坐在地上兀自大哭。好像因为屋中的人都或躺或坐在地上,而我自己却在屋顶房梁之上,我只觉得那四个人,小的可怜。

我不记得自己在地上昏躺了多久,清醒后发现你还坐在门口,只是早已没了哭的力气。雇我的人说的全家灭口,可云儿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必会拼尽全力护你一世周全。于是我到乱葬岗找来一个刚刚病死的男童,用剑划的他面目全非。再给他换上你的衣衫,狠刺了他一剑,好给雇主一个交代。

带你回来后,我用内功压制了你的记忆,只说你是被我捡回来的。我也逼自己忘记这场事,日子久了,我竟真的忘了。看到你眉眼间透着云儿的样子,我心里只有开心,仿佛你是我和云儿的孩子。

然而有一日你和我交手时,不经意间使出一两招非我所交的功夫,我这才忆起往事。此时为师心起异念,欲弃你而去。于是就有了三年前那三天的分别。天远,为师舍不得你啊。那三天,为师总想起你在身旁时给为师带来的欢乐。你我师徒二人为伴,日子到底过得不孤单。可我是你的仇人,纵使我当年受云儿所托照顾你,然终究你父母是命丧我手。我见你使出外家招式,以为你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杀了我。可我转念又想,你我师徒生活这么多年,你若是想杀我,简直易如反掌。可纵是你自己不知道实情,我料定总有一天瞒你不住。

为师前半生杀人无数,且与他们无冤无仇。当初年少轻狂做了杀手,老来却是胆战心惊,自悔不已。江湖秘籍,若想让另一人快速跟一人习得功夫,就要牺牲师父的本领,在对打中将功力散到徒弟身体内。如今我自知命不久矣,心中对云儿的悔恨愈发浓重。我将毕生绝学快速传授于你,只为抹去心中对云儿的愧疚。

另外还有一事,为师须与你说。为杀手者,只管拿银子办事,不管他人恩怨。所以当年杀了你一家三口后我并没有去追查梁衡钦和云儿何以得罪了别人,惨遭灭门。那三日分离后,为师便开始凭着记忆调查这件事。最终发现,雇我的人竟是梁衡钦的父母!

原来当初梁衡钦家里反对他和云儿这门亲事,但梁衡钦不同父母商量,带着云儿更名归隐。当年的梁衡钦已经与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订亲,却为了云儿毁约,令梁家颜面扫地。梁家掌门当时就放出话来,必定斩除这等不孝不义的逆子。于是寻得他后就雇我去灭门。

天远,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谁也说不清楚。为师自知罪孽深重,不求你和那些被师父害过的人原谅,只盼你能将本事用于正途,切不可走我的老路啊。我一生只钟爱云儿,没想到最后竟亲手将她杀死,倘若你能用一身武功多行善事,我便有脸去九泉之下见云儿了。天远,切记要放下仇恨,不要让上一代的恩怨牵绊了你。我虽愧对梁衡钦,不该杀了他,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夺走了云儿!不管你是否理解为师,为师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梁天远读完这封长信,一颗心飘飘荡荡,不知该在哪里落脚。他没有力气去想自己是不是该像师父说的那样放下恩怨,他只觉得自己很累,委实不想去过问这些纠葛。他把信收好,走出屋子,面无表情的拿出火石,点火烧了自己唯一的容身之所。江湖之大,自有属于他的一片天。

文/周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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