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孩的“桥”
“你儿子写过很多诗，但基本都是无题。只有这首诗加了标题。”
“这是学校备战高考的命题作文。当时规定可以写成诗歌、散文、杂文三种题材。”大男孩的母亲说。
“他写成了诗，一首零分的诗。你怎么看？”
“这跟我儿子的病有关吗？”大男孩的母亲狠狠的甩过来一句话。
“我让他把写过的东西都传给我。要想知道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病因，这方面的信息少不了。病在语言中存在，症状在行为者存在。我说的语言包含了写和说。”
林溪平静的看着大男孩的母亲。林溪在心里说，对难以解开的的心理问题，唯有使用暴力。大男孩是一个“异在”。病是他反抗枷锁的需要。异在的存在，异在的创造，即成就了他的文学天赋，又摧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在当今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我们都是大男孩，都是扭曲的存在。只是我们没有他更敏感。更有艺术天赋。
“没有人可以这样写‘桥’我是语文老师，既使是我儿子，这样写我也给零分。”
“‘桥’是个简化字。我认为这个简化字比繁体字更具创造力。左边的“木”在天（夭）与地之间形的连接。那一丿一丨分别代表的是山川，河流。其寓意是大地。所以，我理解“桥”这个字，是要在不能连接的地方建立连接，比如天与地之间。这是多伟大的想象力？”
大男孩的母亲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林溪。
“重新读一读你儿子的诗，它有极多寓意。它超越了‘桥’这个字本身的含义。我的意思他比伟大更伟大。他不要世俗意义上的连接，不喜欢陈旧的连接，他要创造新的连接。真正的连接没有连接。这就是现象学在中国文字上的体现，在你儿子诗歌中的诗性体现。他，精准的把握了这一哲学现象，将哲学思维转化为艺术思维。他把‘桥’的自然属性和人对它的功能属性括出去 ，他要建立的是‘艺术之桥’和‘哲学之桥’这样的天才之作你们却给了零分。他能不抑郁吗？林溪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大男孩的母亲。”
“他不得不后撤，当无路可撤的时候，童年的创伤演变成大男孩的‘劫在’。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大男孩所有的异常行为和语言，面对这样一个天才的少年，除了竭尽全力，我们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你走吧，回去好好想我说的话。”
他近乎粗暴的态度让大男孩的母亲感到意外。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
连日的暴风雨让运河两岸的绿化带受尽了虐待。很多大树被连根拔起。一些没被大风吹倒的树也跟退出战场的伤兵，丢胳膊少腿，狼狈不堪。
大男孩的母亲撑开一把折叠雨伞，走出校门，沿着一段铺着青石板的路面进入运河绿化带。雨已经连续下了好些天，今天才开始有所收敛，东倒西歪的柳树，枝杈折断的杨树让她依然可以感觉到几天前暴风雨的残酷。林溪和她的谈话让她不轻松。不是不轻松，而是焦虑。她头痛已经好几天了，上课时常走神。下午她和教导主任请假。希望在这个雨日静思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这个“劫在”。
她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大男孩还是那个拿着棋子和爷爷对弈时的稚气神态。她在一个木制的椅子上坐下。坐下前她用手摸了摸湿漉漉的椅子，皱了皱眉头，她还是坐下了。椅子的旁边是一颗强壮的柳树。主干在两米左右长出粗壮的树枝被强行锯断。在锯断的伤口上重新长出的树枝像人摔断上下肢后按上的假肢，让人不忍目视。离她坐的地方不远，有一颗柳树已经被狂风连根拔起，粗细不一的根须裸露在湿漉漉的地上，远处有人在播放仿佛哀乐一样的曲子。给这些残枝败叶唱着挽歌。
她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张写着诗行的一页纸。题目是《桥》。就是她儿子得了零分的作文。
她在雨伞下不出声的默念。
《桥》
诅咒你坍塌
谎言之桥
你是深渊
是
持久的痛苦和黑暗
借上帝的意念
重估
以飞翔的眼
俯瞰
通向风化姿态
给不了彼岸
打碎沉默
笔直是欺骗
呐喊的闪电
所有成为桥的桥
我鄙视，我厌倦
我宁可他是哪个到拔萃杨柳的莽汉，而不是什么天才的诗人。她的眼泪合着雨水流向嘴角。她索性将伞扔在座椅上，这样她就不觉着自己在流泪了。
我诅咒你，你那带有酒精的精子给我带了什么？可他多无辜啊，他是那么优秀。都怪我自己啊，我们怎么会造如此之孽？
我希望他和那些孩子们一样，不要他写什么别出心裁的《桥》而是按着老师的要求，去找得分点，去迎合批卷者的心态。我不要你出色，不要你的天才，只要你的平安。可我这样想又有什么用啊，本来希望送他去国外读书能化解这场灾难，可瘟神是不会轻易送走的。她仰望苍天，任雨水在她无助的脸上洗刷。洗去我的罪孽吧，我宁愿赴死，也要让他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