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程思豪忐忑不安地站在市中心医院信息科主任的办公室门口。

昨天副总发话，今天必须拿到中心医院信息化项目的验收报告，在年底之前把剩下的70万尾款要回来。他在等信息科主任简开年，如果他能点头，签验收报告就应该问题不大。

八点半，简开年准时出现在电梯口，程思豪连忙堆着笑脸迎了上去。

“简科，项目的活都干的差不多了，能不能帮忙把验收单给签了？”

他还一边诉起了苦：“年底了，公司现金流有点紧张，回款压力大。我们副总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天要拿不到验收单，年终奖就别想了。”

作为项目经理，他已经带着团队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医院要再不给验收，他真的没辙了。

简开年面无表情，把科员小李叫进了办公室：“你去让心内科的王主任来一下。”然后转头对程思豪说：“系统主要是他们科室在用，如果王主任没意见，我肯定不会卡你们的。”

程思豪嘴上称谢，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王主任之前没少给他们提需求，他们基本都满足了，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放他们一马。

王主任来了，简开年把项目签验收的事情说了一下，王主任立刻说：“现在还有两三个需求没处理，系统运行还有点小问题，怎么能签验收呢？”

简开年面带微笑，对程思豪说：“怎么还有没处理完的需求？之前你没说嘛。”程思豪连忙解释：“这几个需求已经超出合同范围，不过我们已经答应给王主任做了，只不过还需要点时间。合同内的功能已经全都做好了，两位领导能不能先把验收签了，我保证半个月之内一定把这几个需求处理掉。”

简开年目视王主任，王主任说：“这些需求都是合理的业务需求，如果合同里没有，只能说合同参数设置的不完善，这个我管不着，你得找采购科。反正系统达不到科室的使用要求，这个验收报告我是不会签字的。”

程思豪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简开年，简开年沉思了一下，说：“离月底还有十天，要不你们加加班，尽快把这几个需求做了，然后再签字？”

看到简开年这么说，王主任说了句：“我科里还有事，先走了。”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简开年拍了拍程思豪的肩膀：“王主任既然有意见，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决定啊。你们还是抓紧干活吧。”

程思豪极为沮丧，暗自盘算该怎么给副总解释。

看着程思豪垂头丧气的样子，简开年心里闪过一丝歉疚。

程思豪的工作说实话相当出色，系统的使用效果很不错，照理说项目应该可以验收。只不过昨天院长专门开会，强调今年医院的财务紧张，能不验收的项目尽量拖到明年再说。他今天有意把王主任叫来，因为王主任是出了名的认真刻薄，有时连院长的面子都不卖，有他在，这个验收报告肯定签不了。

这一来，既减少了医院的财务负担（虽然只是暂时的，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又不用得罪人，两全其美，多好！

【二】

下班之后，简开年开着他那辆斯柯达明锐出了医院，心里盘算着等今年发了奖金，把这辆已经开了六年的车子卖掉，换辆奥迪A4开开。

他在中心医院信息科长的位子上已经待了四年，原本想着好好干两年，郑院长跟自己关系又好，可以提拔他进入领导班子。他自己情愿从省医信息科调到这里来，就是奔着副院长的目标来的。

结果刚干了三年，上面一纸调令把郑院长调走了。新来的付院长表面上跟他挺亲热，实际上从没把他当成自己人。郑院长在新医院还没站稳脚跟，自然不能随便调动他，他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了信息科长的位子上继续发光发热。平时除了在像程思豪这样的软件厂商面前抖抖威风之外，并没有太多实权。

眼见对面的绿灯亮起，他轻点油门，车子开始缓缓加速，突然间，前面人影一闪，他听到“咚”的一声，车头微微一震，好像是撞到人了。

简开年赶紧下车查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正站在车前面哼哼唧唧地揉着腿。简开年心里一宽，看来不是碰瓷的，否则早就躺下来呼天抢地了。

后面的车一边按喇叭一边从他的车旁往过绕，两个车道变成了一个车道，霎时间变得有些拥堵。

简开年心里暗叫倒霉，还没开口，那妇女就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没长眼睛啊，看到有人过马路，车子还开这么快，存心想撞死人吗？”

简开年心说：要不是我一向开车起步稳，你早就被撞飞出去了。他有些窝火，口气也不善起来：“人行道的红灯都亮了，谁让你还硬要过马路？”

那妇女一听更加来劲，叫到：“我走到一半的时候还是绿灯，它突然变红了你让我怎么办？”

简开年指着路中间的等待区说：“既然过不来就在那里等下一趟绿灯啊，这么着急忙慌地往过闯，不是存心找撞吗？”

妇女揉着腿，脸现痛苦之色，嘴上依然极为强硬：“我怕什么，谁要敢把我撞伤了，我让他赔到倾家荡产。”

面对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人，简开年信息科主任的权威没有丝毫用武之地，他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就算你一枪把别人毙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管是撞伤还是撞死，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他见妇女并没有继续闹，似乎自己的这句话起了一点作用，连忙掏出钱包取出五百块钱递给妇女，说：“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事，这些钱你拿去到医院检查一下，就不用找交警解决了吧？”

妇女看到值勤的警察已经快走到他们跟前，连忙接过钱塞进口袋，说：“今天遇上我，算是便宜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简开年赶紧跟警察摆手示意没事了，回到车上继续驾车往家里赶。他心里暗自庆幸今天遇到的人还算好说话，要是真遇上碰瓷或者蛮不讲理的，又是去医院检查，又是营养费误工费什么的，烦都烦死了。

【三】

李霞刚才之所以这么容易就放那辆斯柯达走，一是自己的腿只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并无大碍；二是毕竟自己闯红灯了，自觉有些理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要尽快赶到学校接儿子。

本来她着急过马路是想赶上对面那班刚刚进站的公交车，现在那辆公交车早已消失无踪，不过既然平白得了五百块，她索性叫了一辆出租。下午接到儿子班主任打过来的电话，说儿子今天跟同学打架，把人家的鼻子嘴唇都打破了，让她晚上五点之前过来一趟。

她和老公从安徽来城里打工，她在菜场卖菜，老公在工地干活，拼死拼活干了八年，虽然一直还是租房，生活总算是稳定下来了，还把儿子张鹏接到这里来上小学。没想到这小子学习不行还整天惹祸，把她和老公都气得不行。

老公这会还在工地忙活，只能由她到学校处理儿子的问题。

她赶到学校时，被打孩子的家长已经到了，班主任黄老师又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原来学校今天午饭有鸡腿，这种美食可不常见。张鹏嘴馋，吃了自己的两个小鸡腿不过瘾，趁旁边的夏言去拿汤的空档，偷偷在夏言的一只鸡腿上咬了一小口。夏言回来发现了，问是谁咬的，张鹏笑着承认了，还说：“既然这鸡腿已经被我咬过，干脆给我吃得了，反正你肯定恶心吃不下去。”夏言不答应，非要让张鹏赔，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等到黄老师闻讯赶到，夏言的鼻血糊了一脸，嘴角也被张鹏撕得裂开了一点。夏老师连忙先把夏言送到校医务室洗脸处理伤口，又把两个人送去上课，接着给双方的家长打电话，让下班之后一起到学校来把事情处理一下。

李霞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张鹏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跟同学打架，耳朵聋了还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张鹏被打的嘴巴一咧，显见这一巴掌劲道不轻。黄老师连忙阻止，夏言的爸爸夏成杰和妈妈廖萍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相同的内容：父母都是如此，怪不得孩子会有这样的表现。

李霞又转向夏成杰和廖萍，满脸堆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太淘气，把你们家的孩子打伤了，我给你们道歉。”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完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五百块钱递到夏成杰面前，说：“这五百块钱给孩子治伤用。”

夏成杰又和廖萍对望了一下，夏成杰大度地说：“没关系，小孩子闹矛盾很正常，反正言言也没什么大事，这次的事就算了吧。”他把李霞的手又推了回去，说：“这钱我们不能收。”

李霞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已经顺势缩了回来。她早就看出这夫妻俩都是那种典型的城市白领，条件好有教养，这种人你对他越客气他对你也越客气。至于给钱她只是做做样子，她料定他们不会要。

而结果正如她所预想的那样。

双方家长相互客气了几句，黄老师又对两个小朋友说了几句劝诫的话，大家就各自领着孩子走出了学校。

【四】

回家的路上，廖萍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伤口，说：“那孩子也太没教养了吧，你看把我们家言言的嘴巴撕的，这后面还长得好吗？”

夏成杰一边开车一边说：“这种人的教育程度肯定不高，在这么大的城市就靠自己的力气挣点小钱，天天累死累活的，估计没精力也没能力教育孩子。那孩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学习的料，以后估计只能走父母的老路，不会有出息的。”

廖萍恨恨地说：“早就跟你说把言言送到私立学校，那里的环境比这边好多少倍。能上私立的孩子父母素质都差不到哪去，我们言言绝对不会遇到今天这种事。”

夏成杰叹了口气：“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等言言上中学时给他找个好学校。”

廖萍说：“学区房的事得加紧了，言言虽然学习还不错，但我们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让孩子自己考上这一条路上。有了学区房，万一考试有什么闪失，还能有个退路。”

她略停了一下，问道：“你不是让那个房产中介的小曹帮你留意市一中旁边的学区房吗，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消息？”

夏成杰摇摇头，说：“最近他没联系我。”

廖萍说：“你这会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呗。”夏成杰有些迟疑，说：“这么晚了，明天再打吧。”廖萍不依不挠：“这会还不到七点，房产中介肯定还在忙呢，就这会打，赶紧的。”

夏成杰拗不过妻子，只好拨通了中介的电话：“喂，曹经理，我是夏成杰，上次让你帮忙打听学区房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夏先生您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帮您打听呢，一中旁边的天成小区刚刚出了一套学区房，42平米，房东到手价120万。我正想给您打电话您就打过来了。”

夏成杰心里一紧，算上中介费税费什么的，估计落地价不会少于125万，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他和妻子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这座城市，自己在一家外企上班，妻子找了一家事业单位，收入还算不错，总体算是小康水平。五年前他们贷款买了一套一百平米的商品房，价格也才150万。这学区房面积小了一半多，而且天成小区还是老小区，条件并不怎么好，价格却跟现在的房子差不了多少。

这五年夫妻俩努力工作，精打细算才好不容易提前还完贷款，这要接着买学区房的话，不但又得贷款，还必须问双方的家长和亲戚借钱才行。

他一时有些踌躇，问道：“价格太高，能往下压点吗？”那边的声音有些低：“下降的空间不是很大，这房子现在很抢手，好几个人都在考虑呢，您要实心想买的话得尽快做决定。”

夏成杰想了想说：“我先跟家里商量一下，尽快给你回复。”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把中介的话跟廖萍说了，廖萍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拔凉拔凉的。

【五】

曹泽放下电话走进店里，对坐在椅子上等他的樊建刚说：“您看，刚刚一个看上这套房子的顾客又打电话来，说愿意125万拿下这套房子，明天一早就要来付定金。您想要的话得尽快拿主意。”

樊建刚爽快地一拍桌子：“行，那就125万，我现在就付定金。”

曹泽一笑：“得嘞，我现在就给房东打电话。”

他又走出去拨通了房东的手机：“王哥，你好，那套学区房有个客户看上了，现在就在我这里。”他往后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说：“我跟他说到手价125万，比您给的价格还高了五万，不过他还没答应，我正在跟他谈呢。如果能谈下来，中介费您看是不是能稍微多一点，在之前谈好的基础上再加一万怎么样？”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双方终于达成一致，如果真能125万成交，房东情愿在原先谈好的中介费上再多给七千。

曹泽重新回到店里，对樊建刚说：“我跟房东说好了，今天先付5万定金，明天一早大家过来签合同。”

樊建刚说：“定金没问题，不过明天早上我有事，能不能明天下午再签约？”

曹泽想了想，说：“既然您付了定金，别人就是想出更高的价钱也不行了，早点晚点都没问题，我一会再跟房东说下。”

他带着樊建刚到财务处刷卡付了五万，把收据交给樊建刚，又拿出一张购房意向书填了起来。樊建刚在一边看着，随口说：“我看你们天天在外面带着客户跑来跑去的，挣点钱也不容易。”

曹泽心里动了一下，还是说：“可不，最近行情一般，我一天要打几十上百个电话，带十几二十个客户看房，但真正能签约的少之又少。我腿都跑细了，第四季度的业绩还差好多呢。”

他话音一转：“多亏您这么爽快，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感谢感谢。”随即他又补充道：“您眼光真好，这房子虽然老一点，但学区房不会贬值，等您孩子上好学，后面再卖出去照样很多人抢。只不过那时候肯定就不是这个价格喽。”

樊建刚心里得意，今天的运气真不错，悬了半年的心事竟然就这么解决了，终于给老婆有个交代，不然都快被她烦死了。

不过一想到明天还要去市中心医院跟付院长见面谈项目验收回款的事，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程思豪这小子干活不错，但搞关系的能力太差，这么久硬是搞不定一个小小的信息科长，还得自己亲自出马。今年他的年终奖必须要扣掉一部分。

别说程思豪，就连他自己年底能拿到多少钱都不好说。眼看就到年底了，全年的业绩还差不少，就算能顺利拿回中心医院的70万，对于整体的收入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如果业绩不能达标，年底分红估计就得泡汤了。

他心里暗暗祈祷，但愿明天能有个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