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糖楼杀街一梦

本文参加【六专题】八月征文《月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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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糖楼

每到这个时候,南市口都是极热闹的。

放学的孩子们像一群过于活泼的鸡仔,在市口的各个摊铺前攒动着他们的小脑袋。

马黑豆摊子前脑袋最多。

马黑豆是位个子相当小的男人,小到和那群经常围着他摊子的半大小子一边高,皮肤很黑,四肢手脚却很匀称,没有通常矮个子的那种局促感。他原名本不叫这个,只因为他喂着一匹爱吃黑豆的白马,也爱在没人的时候和这匹马说话,咕哝着他北方老家的方言,时间长了,这里的人似乎都忘了他的大名,便都他唤马黑豆。

马黑豆靠走马过活,就是骑马去帮人跑腿,从零碎物件到急信,并不跑远路,只接城里几个坊间和四门外几个镇子的活,他的白马并不高大,步子却又匀又急,据说他能顶着七月的大太阳从北门楼的冰铺里把十大碗冰酪送到东郊的李员外家,几乎绕过了大半座城,满满的冰酪一点都没洒,上面的冰渣也只是化了薄薄一层。

黑豆也不光走马,黑豆也卖糖,每到快傍晚的时候,他便骑马来到南市口,从口头的药铺里取出熬糖的家伙(他花了钱将这一副家伙寄存在这里。),是套很精致的竹桌台,一头的柜子里放着烧松枝的小瓦灶,上面架着一口紫铜浅锅,里面总是熬着糖稀。另一头的柜子从顶上掀开,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由竹节制成的竹罐,上面都刻了字,多是各色果仁、果铺类的,几个放在最外围的经常打开的罐子,往往装着各色鲜果和花瓣。

黑豆不像那些平常的糖贩子卖些芝麻花生糖,他只做一种糖,每次也只做一个,叫糖楼。

那是半人多高的一堆糖加各色干鲜果,只不过这堆糖里有山水瀑布,飞禽走兽,还有一座窗棂片瓦皆可见的高楼,糖堆下端被黑豆用芦苇管吹起一个个鼓包,再用竹片挑出拳头一般大小的牡丹,用真花瓣调色染了,最后再用马毛刷沾上酥油轻轻的刷一遍,整座糖楼泛着润光,就像一座黄玉雕成的仙山。

黑豆做糖楼极快,手艺也不避人,摊子前常围了一圈放了学的半大小子(一半是看着有趣,二来黑豆向来不吝啬刻糖山落下的那些散糖块,用刷子拢了放在一个青瓷大碗里,孩子可以取,但多拿或者是抢不成),等到街市上铺面都挂了灯,糖楼也就算成了,黑豆从桌台取出一个小小的铜摇铃,叮叮当当的晃了起来。

不多久,就从南市口头的水街里走出几个杂役打扮的人来,走到糖铺面前,把预先准备好的银子递给黑豆,虽然不多,但毕竟是银子,接着便把糖楼抬进水街去了。

水街靠水,水上尽是花船,水街多楼,楼里很多姑娘,而这栋被抬进水街的糖楼,就会在那几座最大的楼里被拍出一个能吓掉很多人眼珠子的价格,只为了把某个娇滴滴的姑娘从楼上哄下来。

黑豆挣的挺多,可他花钱也和他的那匹马腿脚那般快,他喝酒,也赌钱,也去找女人,也偷偷周济一些孤寡老人,只是嘱咐千万不要说出去。很多人都想着给他说一房媳妇,但他就是不肯,劝到急的时候,他就咧嘴笑着用手比划一下自己说道:“就我这个头,总不能生个娃娃和我一般高嘛……”

黑豆不难看,咧嘴笑的时候,牙很白。

也有人很多人知道,黑豆之所以不想娶媳妇,是因为何娘子。

何娘子一副北方女人特有的颀长身材,皮肤很白,据说以前是北方某个大户家的姨娘,十几年因为兵灾流落到了这里,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别的谋生之技,便进了水街的瓦舍,过了几年,自觉年华已老,二来多少也有些手段,便拉了一队姑娘出来跑“过堂”,在几家瓦舍之间周转,倒也还算好过。

黑豆和何娘子不知是怎么好上的,只知道白马路过水街的时候总要停上那么一停,留下一支新打的簪子或是胡市铺子上买来的一包葡萄干(何娘子爱这个),白马要是一天都没来,总有个女人要站在街口一边嘟囔着“死矬子”一边左右张望的。

每到黑豆卖完糖楼的时候,何娘子就拎着食盒和小凳来找他,食盒里多半是一海碗何娘子亲手擀的宽面条,上面堆着尖尖的臊子用刀背斩出的蔬菜丁,调了很多用新菜油泼出的辣子,红彤彤一层。

黑豆就在那埋头大口呼噜着面条,何娘子就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去伸一根手指去戳他脑袋,被黑豆打开手就笑,这两个三十多岁的人,在此刻脸上总有孩子一般的神情……

黑豆不止一次梦见……清晨,他胸前绑着红花在青石街上牵马走着,马上侧坐着何娘子,何娘子一双长腿晃荡着晃荡着,他们便走出水街,走到这个南方城市清晨特有的雾气中去过活了。

但是黑豆没法娶何娘子,倒不是说何娘子不愿意,而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或者说……女孩子。

她叫何莫莫。

她是何娘子的女儿,三岁多来到这,八岁的时候何娘子花了银子,狠心送到了大青山的剑堂拜了师傅。何娘子做这行,女儿跟着她终归是不妥,让她拜了方圆百里数第一的大青山,也算是好着落。

何莫莫的遗传了母亲的长手长腿,根骨很是不错,练剑也极勤,十五岁的时候堂主就赠了刻名字的剑,按照剑堂的规矩,就是表明她有了行走江湖的本事,只是江湖经验不足,还在山上修行。

最近城里不太平,失踪了几个女孩儿,大青山剑堂最大的财东周半城家的小姐也失踪了,城里的黑白两道都没任何线索,于是剑堂主人便亲自带了二十余名精干弟子下山来到城中,亲自追查此事。

何莫莫是来的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住在周半城的宅子里。

她抽空来过南市口一次,就在黑豆做糖楼刚做成的时候,一剑劈下。

糖楼和黑豆的手中的摇铃从中间分开,整整齐齐。

莫莫用剑尖指着黑豆,她不爱说话,嘴抿着。

黑豆看着这个和何娘子一个模子似的女孩。

他很爱说话,嘴却也抿着。

二、杀街

今天满月的光很好,月光铺在城南因为动迁而被废弃的荒街上,让一切事物都柔和起来。

包括青石板长街上大片大片的血。

青山剑堂的堂主看着地上胸腹塌陷的弟子尸体,看着瘫坐在青石街上的小弟子莫莫,看着立在那的三个男人,脸色青如手中剑锋。

本来他们已经通过莫莫做饵引出了凶徒,五个弟子放出信号后拔剑组成剑阵困住戴面具的凶徒,不消一刻,他便可以带其他弟子赶来。

可是就在他赶至荒街的一瞬间,就像是特地做给他看那般,凶徒动手了。

有三个凶徒,可动手的只有一个,使枪。

并不用枪头,只是用枪尾一记横扫,五把剑随后飞出,五只胳膊垂下。

随后使枪人跨五步,五个弟子被枪尾依次挑起再砸到地上,就像酒楼的伙计砸死一尾鱼。

剑堂主人看见他们的时候,距他们一百步,五个弟子被掼死在眼前,剑堂主人冲至二十步,长剑出鞘。

随后他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不是人,是一块被使枪人举在手中的令牌,准确点来说,是牌子上的字。

“东南”

这是东南王府的字号。

剑堂主人还记得十几年前,江湖比现在还像江湖的时候,那个因为“武痴”之名的而被众人所熟知的王爷来到东南水陆龙首会上,笑眯眯的劝各位掌门与首领,希望以后东南路江湖上不要用“龙首”二字。

不听劝的那些掌门,则全被王爷亲手留在了龙首会那块巨大的照壁上,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参加过水陆龙首会的幸存者都不敢去拍蚊子。

那天之后,王爷就成了东南武林的天……

“王爷说,得了一本怪书,拿几个合岁的女子当炉鼎试试,不行就睡睡,想管的,想报仇的,来来来来来……”

持枪人的声音很平,连每个来字都说的很认真。

“敢问阁下……”剑堂主人的剑微微颤抖“王爷他为何要练这种邪功……”

“玩玩……”持枪人声音透着懒散,他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何莫莫“这还是个闺女不?”

剑堂主人没有说话,他向来疼惜这个最小的弟子……可是……身后的徒弟,也是命。

他点了点头。

…………

持枪人出枪……既然是个闺女,那么就留她一命……其余人

杀着玩玩。

他用枪杆猛地点地,像只怪鸟般跃过剑堂主人,向他身后的弟子们扑去。

剑堂主人的剑光撩起,随后迸出一线火光,一把深黑色的重剑挡住他的剑光,第二个人出手。

持枪人仍旧使枪尾,仿佛在用一根钓杆钓鱼而不是搏杀,一个持剑的大青山弟子被他用枪尾挑起拍至荒街的一面白墙上,鲜血混合着脑浆从他七窍里喷了出来,持枪人却不收劲力,生生在墙上用人命写了一个“一字出来”

剑堂主人出了三十剑,黑铁重剑上炸起一片火花,他出剑如骤雨,撞击声几乎没有任何间隔,连成长长的一声。

黑剑如墙,风雨不进。

持枪人又写了一撇一捺,两条人命,成了个“大”字

剑堂主人出了七十剑,一道青光从他的袖中飞出,飞上天空,急坠而下。

黑剑如墙,青光荡开,是一柄小剑,却不落地,只是继续在两人之间呼啸盘旋。

持枪人在写“青”字

剑堂主人出了一百剑,手中长剑突然剑光大盛!在黑剑上炸开!!!

黑剑被荡开!路出持剑人的中门,剑堂主人并指为剑,直刺持剑人的眼窝!小剑呼啸着自天上直刺天灵盖!

杀招在此!!!

一声闷响,街旁写出巨大血字的白墙凹进去了一块

一柄小剑插在持剑人的肩头微微颤动,在最后一刻,他像个攻城用的撞锥般,带着剑堂主人冲出数十步,狠狠砸进了街旁的墙中。

剑堂主人的胸腹塌陷,嘴里咕噜着粉色的血沫子,他的肺给撞炸了。

持剑人扭头向地上啐了一口,两根剑堂主人被咬下的手指,一小截被剑气割下的舌头。

“大青山”……他含混念着,笑了,一口牙血淋淋。

……他突然听见了一串马蹄声,马蹄上似乎被包了什么东西,声音本来就小,此刻越来越远。

本来瘫坐在地上的女子不见了。

在他身旁的持枪人突然用枪尾向一处刺去,随后一杆枪从他的背后破出来了,他自己的枪。

他是倒提枪的……有可怖的力量在他刺枪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枪尾,狠狠反刺了回去。

持剑人大吼一声,脚下路面崩裂,提着半只断剑冲了过去,他用全身劲力使出“崩城靠”曾经真的破开过北蛮人的军寨大门。

随后他斜斜撞在了荒街一侧的墙上,他死前最后一眼看见,他的另外一半身子撞在了另一边。

劈开他的是一把刀,没什么特别,就是军中最普通的战刀。

那把刀还在劈,劈向第三个人。

距他三十步,那把刀下劈,刀首折断,废街旁一栋瓦屋塌了边屋顶。持刀人猛进。

距他十五步,那把刀下劈,刀身崩裂,青石街上小桌大小的石板如被耕犁翻起般出现了一道深沟,持刀人顿了顿,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距他十步,那把刀直刺,随后持刀人飞出三百步,撞进一栋废屋,随后又从废屋穿出,撞在废街街头的石牌坊上,随后摇摇晃晃站起,小小的个子,像一个半大小子。

他只有一把刀,一把刀劈不开一座城,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江湖人称‘四城王’

只求他那匹老伙计,能把那个丫头带到渡口……何娘子在那……

………………

三.一梦

第三个人摘下面具,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模样。

他似乎只走了几步,就来到了黑豆的面前……颇有兴趣的看着他。

“你虽然用的是刀,但是你刀势很像一个使剑的人”

“王爷……可还记得裴白衣?”

“本朝第一剑神,西南之乱的时候死于我手,死了快十年了罢……他手下有曾经有十一卫,涧马死在北蛮人的手上,愚虎被我先他之前杀了,其余不知去向……你是?”

“阵鼠……裴阵鼠”

“来杀我?”

“五年前一直想,没机会近您身,现在只想娶个长腿婆娘……您老却来我眼前了。”

“你全身的经脉被我打断一半,你拿刀杀我么?”

“您可知道,裴将军为何死在你手上……”

“他的剑法天下无双,一剑能破我气海中一城,可惜他只有三剑,我却铸了四城”

“告诉您个秘密……”

……

“裴将军有十二剑”

…………

黑豆的胸口,一道伤疤亮起

一轮明月出现在荒街上,整座城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白昼

巨大的石牌坊变成了粉末,一阵风来,向着夜空飘去。

王爷举着手,看着一道穿过他手心再穿过他心口的一束光,那束光并没有来源,就这样在他心口亮着。

他忽然笑了……“好剑……”

他倒了下去。

……黑豆有些累……他想起了将军当年对他们说的话

“是朝廷想杀我,与你们何干,不要为我报仇,我在你们气海中留下的剑意……希望你们逃命的时候用”

……

现在他真的好想逃命呀……可是好像也不成了。

她们上船了罢……她也许会像约定那样,在那个渡口等我罢……

被一个女人在心头想着,算不算就有了个家呢……

黑豆想不动了,黑豆太累了……

……………………

于是他做起了梦来……

清晨,他胸前绑着红花在青石街上牵马走着,马上侧坐着何娘子,何娘子一双长腿晃荡着晃荡着……

一双长腿晃荡着晃荡着……

晃荡着晃荡着……

他们便走出水街……

走到这个南方城市清晨特有的雾气中去过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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