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青海的电话,嘉宁不自觉失笑。
初中时的同桌,逢年过节会收到群发的祝福的,一颗小虎牙,有鼻炎,班里的体育委员,情书写得很烂。这些碎片的印象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男孩子形象。电话里没说别的,寒暄了几句,青海问嘉宁学校何时放假,嘉宁礼貌地问青海魔都是否妖孽横生。
之后的好几天嘉宁都跟青海聊到很晚,大四考完研,天天像过年。嘉宁跟他说着学校里的新鲜事儿,餐厅阿姨对男生们的照顾,宿管阿姨对违规电器的执念。青海则发过来地铁里各色上班族照片。一来一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亦乐乎。
我跟你说啊,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的。嘉宁跟发小煲电话粥时这么说道。发小对青海的印象只剩下那封令人尴尬的情书了,“嘿,姑娘,这娃不行啊,跟你的择偶标准完全来自两个星球。”嘉宁的视线扫过书架上的肖秀荣张宇汤家凤,落在那张明信片上,回了句,我的革命意志可是很坚定的,男朋友嘛,起码要等到考试成绩下来再做打算。和发小又贫了几句嘴,在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中,结束通话。
明信片是前男友送的。那时嘉宁走文艺清新风,男友为她搜集了一套小清新明信片,请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放假回家时寄给她,嘉宁幸福地要开出一朵花来。后来,就没有了后来。距离敌得过现实,六十五天的浪漫抵不过三百天的孤单。异地恋成为嘉宁的禁忌话题,就像被收在行李箱夹层的其余明信片一样,不再提起。
临放假前一天,嘉宁正把衣服往行李箱里塞,青海打电话来,嗨,你学校真大,我摸不着方向了,现在在逸夫数学楼前面。
那是逸夫教学楼,嘉宁随即轻呼一句,你在我学校?
青海站在路灯下,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大楼,分辨着教学两字。嘉宁喊了他一声,转过身,一副金属框眼镜,深色立领大衣,完完全全褪去了学生的模样。青海张开双臂,嘉宁忽地想起了跟男友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漫天大雪,两个人在空地放烟火,那种小小的烟花棒,点燃后像一颗一颗的小流星,倏地划过白的雪没入黑的夜。嘉宁慢慢踱步过去,青海的拥抱看上去更像在讴歌美好的校园生活。
青海要吃火锅,点了特辣却被辣的直吸气,问明天何时回家。嘉宁说舍友三天后过生日,大学里最后一次一起过生日了。青海抬起头看着她,唉,看来我还是得一个人回家。嘉宁抿了口水,笑笑不说话。回宿舍后,青海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水平比初中那封情书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最后说了一句,如果明天走,我在车站等你,我喜欢你。
嘉宁跟发小说,你看女人的直觉一直都很准。心里却慌得长了草,电脑里电台主持人正在字正腔圆地聊着该死的异地恋。每一个字都在轻轻敲打她的骨节,若有似无的感觉顺着神经汇聚,蔓延,宣告某种沉寂已久的胜利。匆匆挂断电话,她开始翻前男友的手机号,又一直翻不着,首字母…笔画……,删掉了吗?什么时候删的,她想不起来,原先她是可以把他的手机号倒背如流的。短信呢?她可以抱着两人的短信记录看上大半天再傻笑一天的。她还记得最后几条是两人关于考研学校的讨论,还没有结果,就结束了。备份了吗?不记得了。
电脑里正在唱,“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怅然若失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回转。嘉宁抬手合上电脑,爬上床,给青海回了短信,一路顺风。一觉到天亮,醒来时她终于想起,原来那部手机在公车上被偷了,连同一些根深蒂固的记忆一起,洗劫一空。
回到家,发小拉着吃火锅。嘉宁吃得大汗淋漓,瞥着眼,24小时内吃了两顿火锅,你们男生这癖好真让人痘疼。发小抢下她筷子上的肉,吞了下去。我跟你说,这道送分题选项又不多,个个精品,及时选一个,别把送分题拖成反思题。嘉宁叫了杯啤酒,咕嘟咕嘟喝下去。看着白的豆腐,红的肉卷,在汤里上下翻滚,说,我特么能弃考吗?发小坚定地摇摇头。
成绩出来那天,嘉宁的禁忌词典里便又多了一个词。妈妈安慰道,不行咱就嫁人嘛,工资高活轻松福利待遇还不错,我看总跟你一块儿那孩子就不错。嘉宁心里一惊,送分题又多了一个选项?对着妈妈坚定摇了摇头,妈,他喜欢男的。妈妈愣了半晌,说不行就在家待着,我也养的起。嘉宁抱着妈妈,半年来的忐忑与不安找到了归宿。
后来,同学聚会,发小满场子追嘉宁,拎着水果刀。让她跟他女朋友解释下性取向的问题。
后来,青海问要不要在魔都找工作,嘉宁婉言拒绝了,青海,我想我得跟你说实话,我没有动心的感觉。可能我寂寞太久了,有个人出现就让我欢喜不已。可是,我不想勉强。青海扶了扶眼镜,眼睛笑眯眯地,你知道我初中那会儿为什么喜欢你吗?他看着她,继续说,你见我第一面,就夸我虎牙可爱。多诚实的姑娘。临别时,嘉宁起身轻轻抱了青海一下,谢谢你,青海。
春天,最后一个学期。嘉宁投了简历,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但能学到不少东西。周末回学校,有学妹来买旧课本,看到了书架上的明信片,试探地问是否出售。嘉宁取下来,送给了她。学妹拿在手里,来回打量着,问,学姐,这后面的是手机号吗?你要不要记一下?她看了一眼,说,哦,不用了。我一直记着呢,不过也用不着了。
爱情一直都有第四个选项。嘉宁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