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弯弯向远方

小学毕业那年,因为村里没有中学,要去十几公里外的邻村读书。那时家里不富裕,仅有的一台自行车还总是状况不断,时不时地闹罢工,步行上学是经常的事。

从家到学校,走公路,要多走几公里的路程,走小路,要穿过成片的田地。小路是种田的村人图方便踩出来的田间小道,大概一尺多宽,仅容得下一人通过。小路横跨田野,像一条连接村庄与田野的纽带,弯弯曲曲的,把一个又一个村子串连在一起。

春天,冰雪消融,被踩夯实的小路,像特意修缮的苔阶,垄沟低点儿,垄台高点儿,一高一低均匀交替,相互追随,向远处延伸。

我一个人闷头走路时,兴致高的时候,偶尔会变换脚下步伐,要么一条腿始终在前,另一条腿始终在后,一蹬一蹬的,像似拖着一条腿再走;或者甩开步子,两脚交替,只踩着垄台走,往往因为个子矮腿不够长,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了,不过一个人的路程就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春耕的时候,田地被犁铧掀起打散,又重新合成一条一条的地垄,小路消失了,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然而没几日,在翻新的地垄上,成串的脚印又连成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神奇的是,差不多还在原来的位置,几乎是一夜之间小路就又出现了,简直是从地下长出来一样。虽然泥土还很松散,甚至还带着潮气,但是那些零散的脚印,纵使深浅不一,却很执着地连接成串,直向前方,望不见尽头。

待秧苗长出来后,小路就掩藏在葱茏之中,不到近前,很难发现小路的所在。等庄稼长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小路就像掩映在灌木丛中的山洞,透着神秘,带着未知的茫然和少许恐惧,不知走下去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景致,让人忐忑中又带着些期许。

待庄稼收割完毕以后,小路又裸露在视野之中,绵延数里,一目了然。几阵寒风过后,雪花飘落。白纸一样平整舒展的雪地上,踩踏出的小路像似木板上的浮雕,凸凹有致,在一片白茫茫中,指引着家的方向。

大多数时候,步行上学的日子都是三五个人凑到一起赶路的,本班的或是别的班的几个女孩子,走在一起热闹又相互壮胆。也有许多次,赶上同班的骑自行车而别的班级的又放假或请假没来,就只剩我一个人走小路了。

一个人走这种田间小路,赶上冬春季节还好,空旷的四野无遮无拦,一个人虽然孤单,但看见远处散落的羊群,摷着袖子的牧羊人和他的狗,心里的恐惧会减少许多。

如果是在夏秋时节,田野里的庄稼比自己个头还高,一个人走在田间小路上,就像被淹没在无边的海洋里一样。无风的时候,周遭死一般沉寂,偶尔的一两声虫鸣或蛙叫,会让人毛骨悚然。凝固的空气加上火辣辣的太阳,简直叫人窒息,阳光射在玉米叶子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面前的小路像是张开的大嘴,张狂地等着人自投罗网。不敢停下脚步,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某片叶子后面窥视,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没命疯跑,越跑越觉得后面有脚步声在跟随,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汗如雨下,泣不成声。

起风的时候,庄稼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尺多宽的小道,都被庄稼扭动的叶子占据,叶子刮在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的疼,甚至划出了血印,可不敢放慢脚步,多数时候都是流着泪水淌着汗水,在田间小路上飞奔。

如果有同学搭伴一起走路,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最多的时候,会有十来个人一起走。早上时间紧,大家都不言不语急匆匆赶路,晚上放学就轻松多了,可以聊天打闹讲笑话背英语单词,闹得最疯的时候,几个女孩子竟然学男孩子摔跤,在草地上连滚带爬的,衣服都染上了草汁,笑到嗓子沙哑。

有一天放学,我们四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在小路上走,其中有两个初二年级的姐姐,一个姐姐说:“今天课堂上老师提问`为什么不能经常憋尿?”,“你怎么答的?”大家问。“我说尿里有毒,长时间憋尿,毒液就会渗出来了,身体就会中毒,哈哈……,然后老师就立马让我上走廊里待着了……”,“哈哈哈……”,四个人都笑的直不起腰了。

我们几个在小路上边走边玩,刚走了一半路程,大雨突然倾盆而至。四周都是庄稼,连个避雨的窝棚都没有。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倾泻下来,打得皮肤生疼,我们把书包抱在怀里,踩着泥泞艰难前行。

前方是一片向日葵地,两米高的向日葵扬着金灿灿的脸。还是那位说尿液有毒的姐姐,她拖着满鞋的泥巴,紧走几步,直挺挺地站立在一片肥大的向日葵叶片下面。她抱着大书包,脸色苍白,嘴唇发青,身子瑟瑟发抖还强做笑颜:“快来快来,这里浇不到了”,她头顶的叶子只遮住了脑袋,衣袖裤脚跟瀑布似的淌着雨水,那样子楚楚可怜又滑稽可笑。

以至于后来再看《动物世界》里大猩猩用芭蕉叶避雨的画面,就会笑着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和那位头顶叶子的姐姐。

之所以用大量篇幅来描写这条田间小路,是因为足足有两年的时光,我要通过这条小路,早上去学校学习,晚上放学回家。寒暑更迭,日月交替,在这条小路上,哭过笑过恐惧过,恨它爱它远离它,最后都变成记忆里深深的怀念,和无限感激。

如今蜗居在城市里,每天穿行在车流人流和高楼之间,为柴米油盐奔波,春种秋收的生活已离我渐行渐远。闲暇时去公园,那一条条人工甬道总能勾起我对乡间小路的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条小路还在不在,又伸向了哪里。能肯定的是,当年那个奔走在求学路上的女孩子,如今已风华不在。极目远眺,纵使往事难忘,已成过往,路之尽头,天地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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