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1
林西晨跑结束后，绕道去了一趟菜市场。
一个人住，她在一日三餐上也向来不会胡乱对付。挑选新鲜的食材，烹饪技巧已是其次，她只是喜欢洗手作羹汤只为自己的这种感觉。当然，她的手艺也没那么差就是了。
买了菜回来，走进公寓楼，林西又看见了她的邻居。
大厅沙发上，双手抱胸，脑袋一点一点的困顿男人，就是她的邻居，萧然。
看他的模样，林西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忘带门禁卡了。想到他似乎经常这样加班到早上，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走近两步，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开门了，你进不进去？”
萧然被叫醒，两眼茫然。看清是林西，他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出门跑步呢。等了半天，都要睡着了。”
林西原想回他一句“你又没把门禁卡放在我这儿”，又看他实在疲倦，便只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道：“我去了一趟菜市场。”
萧然想说什么，却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眼中都蓄起了雾水。
等俩人进了电梯，萧然才又道：“你自己做饭？这么一想，你当时点个外卖就赔礼道歉，可真是太没诚意了，怎么也得亲自……”
“反正饭你已经吃了，”林西打断了萧然的话，“旧账翻篇。”
2
萧然说的道歉，缘起俩人第一次这么遇上时的一个误会。
彼时林西刚搬来不久，别说俩人不认识，就是同一层楼的住户，林西也没见过几个。
林西晨跑回来，第一次遇上萧然。他穿黑色连帽卫衣，低着头坐在沙发上。
虽然萧然后来解释说是在打盹，听见门响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差一点就又关上了，他是好不容易才拉住门闪进来的，所以慢了。衣服则是为了加班舒服，在公司换下了原本的西装革履。
可当时的林西哪里知道。她只知道她一个人在安静的楼道等电梯，原本像是等人的男子竟跟了进来！好吧，或许是他忘记带门禁卡了。
可是进电梯，他不按楼层，出电梯，他紧跟着。这就不正常了吧！而林西又是个善于脑补的人，各种电梯遇袭和尾随入室抢劫的场景已经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偏也巧，萧然若是住在4号，他也能早点儿洗清嫌疑，可他住的是6号，林西5号，于是在林西看来他简直是一路尾随。
当时林西怕他跟进家里，不敢开门回家。怕到极致，反而生出了几分胆气，她猛地回头直直地看着他，故作凌厉地质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然反而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听了问话也是一头雾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传说中的变态，于是赶紧解释：“姑娘，这误会可大了啊。我住六号。”
林西哪儿那么容易相信，仍是狐疑地盯着他。
等为证“清白”的萧然拿钥匙开门后，她虽相信了他，可一时之间，却拉不下脸道歉。
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她就继续“冤枉”道：“现在配把钥匙还是挺简单的。你进去，关上门，我才能相信。”
等萧然进去，又探身出来准备再证“清白”的时候，却只听见了“彭”的关门声。
后来林西向萧然道歉了，只方式实在特别，她竟是点了一份外卖，托外卖小哥带去了歉意。
这么不真诚的道歉方式自然被萧然当成“把柄”，一再拿来说事。
3
出了电梯，萧然忽然道：“你那天看清楚我长什么样子了么？”
林西不解，却还是回答道：“看清了。想着万一警察问起来，我好回答，所以看得很仔细。”
“……”
不甘心，萧然快走两步越过林西，然后面朝她倒着走，“来，你再仔细看看我。”
林西失笑，白他一眼，“你现在距离国宝还很有距离，没什么可观赏性，早点回去睡吧。”
萧然却恍然大悟一般，两手一拍，说道：“我就说，那天我是不是加班加得容颜憔悴，你没看出来我颜值高对不对？要不然，在这颜值即正义的时代，我怎么也不可能被当成变态的，是吧。”
林西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自恋是病，别放弃治疗，我改天再来看你。”
“等等，等一下，”萧然眼见林西开门准备进去，赶紧阻拦，“我家里钥匙也落在办公室了。”
林西疑惑地看他一眼，“你又没留备用钥匙在我这里？”
“林邻居，知道咱们小区的宣传标语是什么么？‘邻里之间，相互关照’，你不觉得我如今就是需要被关照的时候么？”
“萧邻居，如果哪天你家失火或是被盗，我一定去会关照你的，毕竟‘防火防盗，谨防被盗，邻里之间，相互关照’。”
4
最终，林西还是让萧然进了屋。
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只是别看她在外能与人你来我往的贫嘴打趣，实则内里却没多少与人、尤其与男性的相处经验，且她并不喜欢与人交往，向来只觉得一个人更自在。
所以决定让萧然进来的那一刻，她也同时后悔了。
好在萧然说已经打过电话，让朋友帮忙取钥匙送过来。
林西“嗯”了一声，说让他先坐一下。
“你如果困了，可以先打个盹，等下你朋友过来应该会打电话；如果不困的话，你是要看电视还是书？遥控器在……”林西说着就要去找遥控器。
“你是不是家里来客人，爸妈如果不叫你，你就会一直躲在屋子里装不在家？”
萧然莫名其妙的询问让林西楞了一下，等他又问了一遍，她才疑惑地点了点头。
萧然“啧啧”两声，叹口气道：“看你这么公式化的询问，就知道你一定不善于待客。我问你，以往你跑步回来会做什么？”
“做早饭。”
“对啊，所以你现在该做的是去做饭，我随意坐就好，不用管我。但是我必须声明我快饿死了，”萧然揉着肚子说道，顿了一下，他看看她，又故作惊讶：“你该不会小气到不肯赏我一顿早饭吧？”
“那倒不是。”林西否认，随即狡黠一笑，“我只是想你有点事做的话，我好趁机在饭里下点毒什么的，给你治病用，不谢。”
林西说完，不再管他，径直往冰箱处走去。
她当然听出他是故意缓解气氛，托他的福，她的确放松不少。
粥是提前煮好的，她又摊了两个鸡蛋饼，拍了一个黄瓜，就齐全了。
萧然十分浮夸地赞她厨艺好，她一笑置之。
5
自从一起吃过饭后，俩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更熟络起来。
萧然开始偶尔来林西这里蹭饭。
他从不空手来，今天带一袋儿苹果，明天带一把新鲜的菜，后天又换成一兜子零食，总之是变着花样来。
林西在人际交往中向来是被动的一方。近两年，随着身边朋友都步入婚姻殿堂，只剩下她还形单影只后，她变得不喜欢联络频繁或有走向亲密趋势的感情，但又一如既往地不善于拒绝。
好在，萧然的性格难得地对她胃口。开玩笑总能拿捏好分寸，从不对她有过多的好奇心，倒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俩人成了偶尔会约在楼下烧烤摊撸串的朋友。但其实都是萧然吃着，林西看着。
“你真的不吃么？”萧然咬了一口肉串，挑眉问道。
林西坚决地摇头，“不吃。”
“来，采访一下，”萧然拿起旁边未开封的啤酒瓶举到林西面前，“咱们林邻居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自制力，莫非是佛祖座下大弟子？来日要成佛，今日不敢犯戒？”
林西笑笑，没有说话，萧然也不追问，只岔开了话题。
又坐了许久，凉风习习，吹得人昏昏欲睡。
林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屈膝抱着双腿窝在靠背椅上，又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怎么？准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么？”萧然笑道。
林西喝了一口，皱眉咽下，然后缓缓说道：“我可能要一个人过一辈子，所以得有个健康的身体。跟长命百岁无关，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健康的就好。”
萧然收了之前的嬉皮笑脸，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她。
顿了一会，林西将脑袋放在膝盖上，接着说起来。
她说她其实并不喜欢跑步，做饭也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厌烦期；她说她以前是嗜辣如命的；她说以前的夏天她也是撸串到凌晨还拉着好友不肯走；她说她以前熬夜是家常便饭……
可是28岁还没能将自己嫁出去，眼见父母越来越失望的眼神，感受嫂子越来越不满的态度，她只好花光积蓄付了公寓的首付，沦为了房奴。
搬进来的那天，她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开始更加规律健康的生活。她说生病于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一是因为没钱，二是因为没人照顾她。
6
事后林西将自己吐露心事的行为归于那晚的酒，那晚的凉风，因为她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解释她的异常。
她一直以乌龟自比，背着坚固的外壳，拒绝一切人的好奇和关心。
可是她却让他进入了她的领地，同她类似亲密的相处，甚至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她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应该在事情变得更不可控之前加以阻止。
于是她开始变得喜欢外出，只为了避免和萧然有更多的接触。
每到周末，她就早早出门，去周边的公园或是商场溜达，过了晚饭点才回。
这一天，她又准备出门时，被萧然拦住了。
“林邻居，你不会是在躲我吧？”萧然表情严肃。
“没没，”林西否认道，“我……我干什么要躲着你？”
萧然夸张地拍一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林邻居不想多做我一份饭了呢。为了报答林邻居这段日子的款待，我准备今天亲自下厨，回请林邻居。”
林西摆手拒绝，连说不用，却架不住萧然自说自话地将她拖走，说是要按她的喜好去买菜。
“买菜不是去菜市场么？”林西发现萧然是拉着她一路往背离菜市场的方向走。
“啊，我想起来我有两张电影票，同事给的，咱们先去看电影吧。今天给林邻居一条龙服务，这才算表达我心意啊。我可不会跟林邻居似的，点个外卖就……”
“又翻旧账！”
“哈哈哈哈”
7
一部喜剧片，俩人笑得前仰后合，之前的疏离不攻自破。
出了电影院，萧然又拉着林西去吃饭，说是饿得等不了回家做饭了。
餐厅是半开放式的，他们坐在靠着外部走廊的位置。林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笑道：“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跟人约出来吃饭了，都快忘了这种热闹了。”
“林西。”
萧然正准备接的话，被这一声给打断了。
林西扭头看，走廊处走过来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
她正思索着这人是谁，却听那男人讥笑道：“你还在相亲啊！我都谈一年了，准备结婚呢。”
林西还没说话，萧然已经冷笑道：“你丑你先结！这道理都不知道么？”
那男人似没料到萧然会先说话，楞了一下，才笑道：“兄弟，我是想跟你提个醒，别被这女……”
“你对她有多了解？”萧然不耐地打断了男子，冷冷地看着他。
这边林西也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他是她以前相亲时遇到的头名奇葩，如今看来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那后面坐的是你的女朋友么？”林西不想多做纠缠，说着站起身来，“要我告诉她，你这人智商不足情商不够还喜欢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么！
“还是要我告诉她，你是个对一年前不过见了两面的相亲对象的拒绝都耿耿于怀到要来报复一番的小心眼么！
“又或者要我告诉她，你是个把结婚当做唯一成就并因此觉得高人一头的人么！如果不想更难堪，请马上离开。”
“太帅了！林西！”萧然鼓掌道，“你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林西原本不过是出于气愤，此时被萧然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男人见他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得无趣地走了。
8
除了这点小插曲，整个用餐过程还是很愉快的。
回去的路上，萧然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问出了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我没有任何探究的想法，纯粹是想知道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因为我感觉你是那种就算讨厌也不会直说，给人难堪的人。”
“就今天，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西不答反问。
“冲动，自以为是，斤斤计较，没风度。”
“如果我告诉你我手机坏了，登录不了QQ，然后加了你微信，但是隔天我更新了空间动态，你会怎么想？”林西又问道。
“如果没有加微信，可能是一种婉转的拒绝；但是加了微信，那说明是真的QQ登录不了。微信可以同步动态到空间，不用QQ也可以啊。”萧然分析完，惊讶道：“他该不会以为你撒谎吧！”
林西点头，“他当时在我的那条动态下评论了，既没有说‘手机修好了么’，也没有说‘你不是说手机坏了’，相反他只是附和了一下我的内容。直到一个月后我们见了一次面，我觉得不合适，拒绝的话还没说，他给我扔了这个“重磅炸弹”——说我不诚实，有些事是骗他的。他说的就是这件事，而这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
林西说着，打了个寒颤。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这种男人可怕，他明明心里装着对你不好的猜测，却不吭声，也不求证，某天却突然抛出来好像要让你理亏一般。
萧然听了，停下脚步，很严肃地说道：“我觉得应该去揍他一顿。”
林西无奈一笑，拉着他继续走，心里却觉得暖烘烘的。
9
日子还是继续过着。
她照样去晨跑，偶尔“捡”了加班回来的他。
他照样来蹭饭，把她的冰箱塞满他爱吃的东西。
他们就这么相处着，谁也没多说什么。
林西想这样也好。不近不远，不亲不疏，没有特定关系的捆绑，某些东西才能自由的生长。
她其实很感谢萧然的出现，他带给她一段特别的时光，让她知道自己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没谈过恋爱，母胎单身到现在，她一度觉得自己天生缺乏爱人与被爱的能力。不相信人，不轻易交付真心，没有耐心去维持一段持久的关系，她甚至想过离群索居。
可是萧然闯进了她的生活，一点一点侵入她厚厚的壳，让她将自己的柔软和倔强全部展示了出来。
她没告诉他的是，除了初见那次，后来她再也没有仔细看过他。她无法形容他的眉目，她觉得那应该是小说里描写的“剑眉星目”或是“眉如墨、目若星”，总之很好看。好看到若是迎面走在路上，她一定会故作目不斜视地与之擦肩而过。她怕看多了，那人又不会属于自己，就徒留自己难受了。
只是如今看来，萧然是她的劫，注定是躲不过的。
10
今天是林西的生日。
之前萧然说要给她准备惊喜，她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露，只玩笑道：“不贵不要，我这人贪财。”
萧然没说话，神秘兮兮的。
然而直到她下班，也没收到萧然的信息，她有些失望。
刚走出公司，她的电话响了，是萧然的。
“林邻居，抬头，2点钟方向，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萧然欢快的声音传来。
林西抬头，看见了不远处树下，抱着花的萧然。
“林西，”萧然边说边往她这里走，“我喜欢你。喜欢你幽默又沉默，喜欢你坚强又软弱，喜欢你故作世俗的天真，喜欢你的小心翼翼，喜欢你对人警惕实则没有坏心的单纯，喜欢你自嘲老古董一样的生活方式，喜欢你不施粉黛的自然，喜欢你做的饭，喜欢和你说话……很多很多喜欢。”
萧然说着，已经走到了林西面前，他举起花，深情道：“我喜欢你，林西，做我女朋友吧。”
林西听见第一句喜欢的时候，就已经掉了泪，心里却是欢喜的。
她点头，嘴上却怪道：“做什么说这么深情的话，害得我眼泪都止不住了。”
萧然笑，轻轻拥住她。
“男朋友的衬衣就是这个时候才有用的，你可以使劲擦，眼泪鼻涕一起，我不介意。”
林西也不客气，干脆地抹了把脸。
“林邻居，这个礼物算贵么？”萧然问道。
林西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跑开了。
“算，而且是我有生以来最喜欢的。”
“喜欢久一点，很久好不好。”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