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宗在位期间有个人名叫梁厚本,曾经给一名权相当过差,后来在昭应县(今西安市临潼区)以西的渭水河畔盖了一间别墅。
某天他在河边垂钓,突然发现一件大约五尺长的物体从上游飘过,上面还系着一段华丽的丝绸。他当即让仆人到水中将其打捞上来,发现竟然是一口棺材。开棺之后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妆容端正的女子,脖子上缠着一条丝巾。
下人将丝巾解下,发现女人竟还有一丝气息。于是梁厚本便将女子带回家中调养,过了几天后对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她是皇宫中的一名宫女,名叫郑中丞(注意,这不是她的本名,中丞是当时宫女所担任的官职)。她擅长弹奏琵琶,因此受到皇帝喜爱,却因为昨天忤逆了旨意而触怒了皇帝,被他下令勒死,并将尸体装棺丢进了河中。棺木上的那条丝绸就是和她要好的宫人系在上面的。
说罢她流着泪感谢梁厚本的救命之恩。梁厚本并没有妻室(不知道是妻子已故还是一直单身,按照古代的一般情况,个人认为前者的可能性较大),于是就将她娶为了妻子。
郑中丞不仅擅长弹奏琵琶,也喜欢这一技艺。当时宫中收藏了两把琵琶,名为大忽雷和小忽雷,那把小忽雷便是郑所钟爱的乐器。恰巧她出事之前,那把小忽雷因为一些故障被送到了长安城中崇仁坊(位于今西安市碑林区内)的南赵家修理。
当时恰逢甘露之变,长安城中一片混乱,也没人关心一把琵琶的下落,于是梁厚本便以重金贿赂修理琵琶的工匠,将其买回家中。
得到心爱的琵琶后郑中丞十分高兴,但是又害怕被人发现,因此只敢在夜间轻轻弹奏。但某天她在花间醉酒,乘着酒兴便抱着心爱的琵琶开始纵情拨弄。
好巧不好的是,此时正好有一个出去放鹰玩的宦官从梁家门前路过,听到琵琶声觉得耳熟,于是又在墙外偷听,认出这是郑中丞所奏,趴在墙头向院中看去,果然发现那人是她。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宫中传开,唐文宗也自然获悉。然而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惊喜。原来当初他下令勒死郑中丞也只是一时冲动,事后十分后悔。
听说此事后当即下诏,不仅赦免了梁厚本欺君之罪,并且还承认了二人的婚姻,更加给予了梁厚本赏赐,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考证和评论:
这个故事摘自唐人段安节所写的《乐府杂录》,讲述的都是和唐代官方音乐机构相关的内容,这一段就出自其中第十五卷《琵琶》当中。
冯梦龙对这个故事是如此评价的:
郑中丞以她绝佳的琴艺获得宠爱,却因为一次忤逆了旨意就被杀死,唐文宗实在是太过残忍。但后来他却没有拆散已经成婚的二人,让他们终成眷属,这样的善心完全可以抵消之前的过错。
但我认为冯梦龙在这里的评价并不准确,因为他忽略了这个故事的背景,就是原文中所说的“训注之乱”,也就是历史上的甘露之变。
唐朝中后期,宦官的势力极度膨胀,把持军队的他们完全将皇帝置于股掌之中。唐文宗李昂也是被宦官拥立的,但是他不甘心成为傀儡,于公元835年与大臣李训和郑注谋划诛杀宦官夺权。
皇帝以天降甘露为借口,命令众宦官前去观看确认,准备趁机集结士兵发动兵变。但计划不慎泄露,宦官反击,双方在长安城中大打出手,史称“甘露之变”。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梁厚本才能趁机将那把“小忽雷”琵琶买回。
这场兵变最终以宦官的胜利告终。以李训和郑注为首的支持皇帝的大臣多数遭到杀害,时年二十七岁的唐文宗也遭到宦官的软禁和羞辱,在八年后郁郁而亡。
在了解这一背景后,我们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白唐文宗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了。
首先他下令勒死郑中丞的那一天,时间线上应该是甘露之变后不久。当时的他已经遭到软禁,心情极度失落,甚至还可能担心被官宦杀死而处于惊恐之中。
此时他的神经极度脆弱,所以稍微一点点刺激就可能暴走,因此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下令勒死郑中丞,又会在冷静下来之后感到懊悔。
而等到他获悉郑中丞未死的消息,心中当然十分高兴。出于愧疚,他自然想要做出补偿,而他此时已经成为了笼中鸟,所能给她的也就只有他心中向往的自由以及一点微薄的赏赐。所以他才会允许二人结合,毕竟让她回到宫中,她也会和自己一样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