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自己后

  曾在书上看到这样一段话,那时我就觉得这仿佛是为我们而写。

“荒凉白日里,我被禁锢在陈朽黑白梦境中,这里乌云蔽日,寸草不生,万物都荒芜。直到你从荒原中走过。你踏过之处,世界开始苏醒,我看见野花压满枝头沿途狂野生长,白雪滑落树梢寒梅怒放,我看见归鸟蝉鸣, 烈日骄阳。我看见白日梦的尽头是你。从此天光大亮。你是我全部的渴望与幻想。”

十月的微风带着些许冬的寒意。太阳的余晖拍打着路旁堆积的银杏叶。远离了城市喧嚣,这儿反而有点静得发怵了。离预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但我却觉得每一秒都流逝得那么的慢。

“3327,到你了。”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冰冷的声音。我看着你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和毫无血色的脸好不般配。你,似乎比以前更加瘦弱了。

“好久不见,泽芜。”那句在心底演练了千百遍的话语,那想了又想的开场白,没想到最后竟然以这样简单苍白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可你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静静的看着我,就像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你也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看着我。



觉难篇

  我叫,觉难。从我记事起我妈就这么叫我。或许对她而言,我的出生就是这个家庭的灾难吧。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埋怨我克走了父亲。因为生长在小城镇,但凡发生一点可以供人嚼舌根的事,就可以传遍整个镇子。于是乎,镇上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我成为了不受待见的过街老鼠。我不敢对那个整日满面忧伤的女人说起我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或许在她心里她一直都知道所遭受的所有。我开始习惯了一个人上学、吃饭、放学。我喜欢第一个到达学校,最晚一个离校;我喜欢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一个一个的超越那些嘲笑我的人;我喜欢走最黑的屋檐,最偏僻的小路。我习惯了一个人与自己为伍的生活,我习惯了那些人看我嫌弃又不甘的眼神。因为我知道,我很难融入她们之中,而她们也很难超越我稳坐第一的名次。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在这条属于自己的路上一个人一直孤单的走下去。直到那天,我看见了那本相册。

满满的一本都是有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是我的女孩的照片。我毫无波动的从第一张翻看到最后一张。她的生活随着相册的翻动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放映。她的身上穿着我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公主裙;她用着比镇上最有钱的张二娃还要贵重的文具;她坐在精致的皮沙发上抱着比我还大的玩偶;她的每一年生日桌上摆放着都不止一个的蛋糕。我才知道,原来相同的两个人会有这么不同的命运。只是她的每一张照片都没有笑容,仿佛那优越的物质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快乐,唯一的一张笑开花的是一张刚出生的照片,旁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婴儿在大哭着。

  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何母亲要终日忧愁,要对我满是怨言。只因,我和她是双生子,恰恰不幸的是我是后出来的那个。当我明白了这一切后,我好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乎,我背着妈妈,按寄来相片的地址把我在校的成绩单连同一封信一起寄了出去。

果不其然,半月后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亲自将我和母亲接去了那个所谓的家。那个所谓的父亲一脸慈祥的将我在相册中所见的那个女孩叫了出来与我相见。

  “泽芜,过来。你看这就是你的双胞胎妹妹。因为爸爸以前和妈妈有点不愉快,所以妈妈带着妹妹在外面生活了几年,现在妹妹回来了,泽芜你开心吗?以后你就有妹妹陪你了。”

“觉难,这就是你的姐姐,因为早产的原因,所以姐姐不太爱说话,觉难以后要多陪着姐姐,多和姐姐说话,好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一脸讨好地看着我,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因为我知道,和那个所谓的“姐姐”打好关系,是我计划成功的关键一步。

之后的几天,那个男人和母亲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家中大多数只有我与她。她并不像那些长辈口中形容那样。也许是因为我顶着一张和她一样的脸,所以她同我讲了很多她从未对人提起的事。在那一个月里,我和她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她不像狗血电视剧里写的那样,想方设法的针对我,想让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也没有像个“傻白甜”一样,接纳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更多的时候,她是把我当一个树洞,一个可以接纳她所有情绪、想法的无声树洞。她跟我说,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至少会持续到我在这里读完书为止,或者更久。遗憾的是,上天只给了我一个月的体验卡。但,一月对我而言已够。

我只记得,那天妈妈握我的手格外地用力。随后不久,我就躺在了整形科医院的床上。我不知道妈妈跟那个男人谈了什么条件,我只知道我和她再也没办法做姊妹,也再也不能用那张脸去接近她了。我看着头顶晃眼的灯,沉重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一张全新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脸上。在那栋房子里和她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多讽刺啊,我以为他们会留下的是一个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的孩子来继承家业,但没有想到他们还是选择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来当家族继承人。“姊姊”这个词或许不会再在我的生命里出现。

不知是那个男人良心有愧,还是他们另有预谋。总之,我如愿的上了一所顶尖的高中。初到的那一年里,我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我不在乎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我拼命一样的发疯学习。我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等来那个机会。

直到那天,我在排名榜上看到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当年父母没谈拢的条件是什么。好一个适者生存。于是乎,我开始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我讨厌她,讨厌她比我先来到世界;讨厌她,可以轻松的拥有一切;讨厌她,只需稍稍用力就可以占据我费尽心思想要的所有。所以,那天我知道她会出现游泳馆,于是我打了个赌。

我知道她一定会选择跳下泳池将我救起。后来,自然而然我用着一张不同的脸却再次成为了她口中所谓的朋友。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开始,有意无意的跟她讲了无数次我想要自杀的想法。我编造了一个完美的故事讲给她听,就像当年她跟我讲她的故事那样。我知道,她一定会上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她了。我的好姐姐啊,她是那么的讨厌,可又是那么的可怜。我同情她,和我一样都是家族的棋子;同情她,是那么的单纯;同情她虽然和我一样活在阴暗里,却总想着来宽慰我。她是那么的傻,傻到最后我让她陪我一起自杀,她都同意了。不知道是因为编造的故事太成功了,还是她对于妹妹的亏欠。总之,最后我的计划还是成功了。那晚,我看着她眼里燎原的星光,她嘴角真实的笑容,她喷涌而出的鲜血。心底竟然有那么一丝的快感。仿佛,躺在那里死去的那个人是我。可笑吗?我亲手杀死我自己,世界上另一个我。可,这世界上却又只能有一个我。我知道她觉得是她的存在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妹妹的一切,所以最后她才会心甘情愿的陪着我一起寻死。可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她觉得亏欠了的妹妹。

旷原风吹弯麦草。我看着她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洱海旁,撩人的花怒放在她的墓碑上。

“姐姐,对不起。我会用你的身份替你好好活下去。”



                          泽芜篇

第一次和你见面也许并非是你记忆中的第一次。我比你见我之前更早的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准确的说是你的成绩单和你所写的信。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写给父亲的那封信并没有传到父亲的手里。自从我变得不爱说话后,我疯狂地迷恋上了读书、订购各种各样报纸来看。所以家中所有的信件都会一封不落的落到我的手里。当我拆开那封信时,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信里大致的写了她和她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以及她的成绩、各方面的表现有多优异。信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或许可以成为那个承担起家族责任的人。看来,你也知道了那个秘密。这也许会成为我计划成功的关键一步。我读完信后,将它连同那张几乎接近满分的成绩单一并扔进了炉子里。我并没有因为你的这一举动而感到生气,反而有一丝丝的期盼你快点到来。于是,我的脾气变得越发的古怪,我开始整天的沉溺于各种各样的小人书之中,我开始忤逆长辈们的各种想法。我知道,就算父亲不开口,也总会有人提出将那对你们接回来的建议。后来,如我所愿的那样你陪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看着日历一天一天变薄,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再后来,我对爷爷说,我想通了,我接受治疗。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我不想这个世界上有人和我用同一张脸生活。我知道,这个家族有多看重长女,所以他们不会拒绝我提出的任何有益于家族的要求。

毫不意外的,再次和你相见的时候,你早已变了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孤僻、冷漠,但却比以前更拼命的在学习。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笃定,你会不择手段的再次靠近我。因此,我特地选择了和你同一所学校。并且刻意将自己的行为爱好、踪迹透露给你。我在等,等你开始行动。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天隔着好远我就看见了你站在波光粼粼的泳池旁边。开始我并不在意,我知道因为你的游泳课不及格,所以你经常趁着自习时间没人偷偷的来练习。可我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来引起我的主意。

  我叫,泽芜。或许是应了我的名字,我的内心就像我的名字一样,荒芜如沼泽。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更其他人不一样。当其他人在操场快乐的奔跑时,我在学习家族族规。我的童年没有游乐园、没有动画片、没有一家人温馨的画面。我听到最多的话是,我要努力,要做那个可以承担起家族使命的人。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我度过那段枯燥无味的日子,甚至到了最后我开始接受了自己的使命。但造化弄人,人生就是事事不如人愿。我被诊断出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我偷偷把药全部都换成了白色的糖果。过了十几年无趣的日子,我厌倦了。可,幸运的是你出现了。

  在我的努力下,你终于来了。看到那张与我几乎相似的脸时,我就知道你必须留下。我开始与你讲诉自己在这十几年里所经历的事,我讲家庭的温馨、讲长辈的期望与看重。我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想留下来。或许从你写信开始,在你心里就有了一个可以留下来的计划。但是,亲爱的妹妹,你又怎么知道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也无法堂堂正正的留在这个家中。我很感谢,你的出现填满了我内心空洞的欲望和无望的自卑。我把我所有对美好的幻想连同自我泯灭的绝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我知道,你会做的比我更加出色。谢谢你,支撑着我那段阴暗的日子,也谢谢你当我的树洞,听我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自我内心滋养的藤条吸取了我人生的快乐和对未来的希望,在我荒芜的内心疯狂蔓延。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忍受不了身体和精神的折磨。我在关了灯的房里,流着自己的泪,哭着自己的人生。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下去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像水里的鱼,只不过我是活在水下的人。我偶尔会受不了水的压力。艰难的抬起头,想要向外界呼救。可我看见的却是他们不解的眼神,因为没有经历过,他们不知道我所遭受的是怎样的苦难。更有甚者他们会觉得我浮上水面是在表演杂技。在黑暗,看不见阳光的井底。我也想努力一把攀登出去。我也想有一双手将我从深渊拉出去。我站在井底像个疯子一样呼喊。可,他们却觉得是我在小题大做,无病呻吟。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至上。我也只能努力扮演好,他们心里期许的那个角色。可,我累了。

古书有记载,一母生双子,先者留之,后者除之。适者生存,留存者担家族之大任也。

后来的一切,如我预期的一样顺利的发展着。

你用跳进泳池的幼稚行为,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你开始跟我有意无意的说起你想自杀的念头。甚至你还编造了一个故事讲与我听,央求我和你一起自杀。可你也没有想到吧,连你整容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呢。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我将计就计,和你约定好了一起自杀的时间。

我的好妹妹啊,恭喜你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名正言顺地继承人。



医生篇

  快接近年底的时候,院里新收了一个疯女人。听其他同事说,她时常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存活在世界上,而自己又亲手杀死了这个她口中的亲人。虽然院里的人都说她是个被家族使命折磨疯的女人。但我却发现,她身上有着和其他疯女人不一样的特点。初到院里的时候,她并没有像其他病人一样大哭大叫、情绪不定,反而在她得身上显得那么得镇静。她衣着整洁,目光清澈。按照惯例我需要对她进行问诊,以下便是我在问诊中与她的部分对话:

“名字?”

“泽芜。”

“年龄?”

“21。”

“最近有感觉生活中有什么和以往不一样的事情吗?”

“有,我杀人了。”

“杀人?杀了谁?”

“我自己。”

在她一系列的讲述中,我开始怀疑我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精神类问题。因为她的一切表现,比一个正常人似乎还更有逻辑更加有条不紊。但设备的检查结果配合医院的调查她所陈述的人和事根本不存在。最终,我和其他几位医师一致判定其患有严重的臆想症、人格分裂等精神类疾病。其所谓的双胞胎亲人也是其分裂的人格之一。

今年,久不下雪的宁城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雪。这个冬天似乎也比以往更加的冷。今年是这个女人来院里的第三年,按照惯例院里每年年底都会安排一次全面地检查。查看收纳的这些病人情况是否稳定。按照,以前的习惯。她的检查一般都是作为主治医生的我来进行。但由于,前段时间,被委派到了一个乡下小镇做案例研究,此次检查并未由我负责。

也正是因为这次出差,我知道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传闻,我出差的这个镇子,十分忌惮双胞胎的出世。类似于某种古老的诅咒,双胞胎的出生代表着不幸,更有甚者会造成家族灭亡。因此,当有双胞胎出生的时候,人们往往会选择那个先出来对孩子,而对于后出来那个,就会被活埋在后山。或许是因为,屠杀了太多的幼儿,这个镇子后来几十年里少有双胞胎的出生,连新生儿都少得可怜。后来,时代发展了虽然依然有老人认为双胞胎象征着不幸。但也几乎没人去后山埋葬新生的婴儿了。

可,我却在翻看医院记录时。看见了一张令人震惊的病例。

回想起,镇上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对双胞胎降生在了镇上最有名望的林氏家族。可后来,林家举家迁徙到了其他地方,只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留在了镇子上。那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孩子可怜啊,连名字都取得那么不好哦,叫什么不好,偏偏叫‘觉难’。”

“3327,我是这次负责给你检查的医生。”

“姓名?”

“林泽芜。”

“最近有没有按时服药?有没有出现幻觉?”

“没有。”

“有没有觉得生活有什么异常的?”

“她,回来了。”

“谁?”

“林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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