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韵,并非一定是悲伤的。
当银珠般,麻线般的雨清脆或连绵地打入土地中时,溅起的夹带着泥土的水珠在空气中四溅弥散开,此时的空气便有了泥土的芬芳,这是我最早认识的雨之韵。
但当我站在华北平原的厚土上时,雨之韵又不尽相同了。
我7岁时,同母亲回到故乡。那一年,恰逢大旱。半个春天已然溜过,龙王却仍未眷顾过这个小村庄,姥爷的眉梢拧上了急色。
第二天一早,睡眼醒惺松的我被乡人们兴奋而紧张的脚步唤醒,空气中四溢着泥土的气息,难不成要下雨?我赶忙走出屋去,田间的麦苗仍枯黄地伏在地间,而北面的天却已如墨染了。姥爷已经穿好了戏服,手拿着祈杖。我赶忙走上去,“姥爷,您要去干什么?”姥爷没有应答,只是以无比虔诚的目光望着苍天,于是我有些明白了,姥爷要去祈雨了。
村口已紧紧码了全村人,似手连蹒跚学步的婴儿和满头银发的老者都来到了这里。一百来号人,就这么勉强挤在不到一百平米的村口,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默地齐刷刷地望着北面,肃立着。
北方的天空中传来一阵远雷。
村中善戏的老者们以雷为号,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中舞了起来。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密集的脚步和着鼓点,重重地踏在土地上,扬起一片沙尘。如同大地对龙王的深切呼唤,热烈而虔诚。
零星的雨点已经渐渐的落了下来。
轮到姥爷出场了,他两鬓挂着龙须,手中握着祈杖,一下一下叩击在土地上,嘴中使出了平生的气力,“…...卯时辰时,降雨半尺!”那祈杖最后重重叩在地上,那喊声挥洒在天地之间,震撼着九州苍穹。回声戛然而止,本来激昂的会场又立刻回到了死一般的肃静,丝丝雨点落在人们头上。那一刻仿佛静止的不是祈雨的人,而是时间。
又是一记响雷,天空中豆大的雨,终于密集地降了下来。
我仿佛看到了姥爷面具下的笑,那是一种古老向意味深长的笑。是人民在赞扬他们的神明。我仿佛看到了清代、明代甚至更加久远的一代代祈雨人的笑,伴着雨打房瓦的脆响,汇成最独特最充满希望的雨之韵!脚下的黄土,头顶的苍天尽管可能无法养活这里每一代人,但这里的一代代乡人从来没有失望地望过苍天。
我不信神,但我至今仍坚定地以为,正是这种对自然的虔诚与对生活热情让龙王降雨的。那天雨后,空气中的,不仅是泥土香。
雨之韵,还可以是热烈的。虔诚的,充满希望的。如同在这土地上生活的千千万万人民的祈杖一样,如同每一位农民对生活的热情,对明天的期望一样!
那天雨后,我嗅到的,是麦苗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