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怕老鼠的猫

我是一只流浪的橘猫,没错,就是你们人类常在花园里树丛中看到的那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我身上却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因为说出来绝对会被你们人类嫌弃和我的同类嘲笑的。

那就是——我怕老鼠。

什么?猫抓老鼠不是天经地义,不是生物链的自然法则吗?那只是你们人类的看法,严格意义上说,我们猫类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尤其身为一只流浪猫,不然我怎么能活到现在让你们听我唠叨呢?

我和这里的流浪猫一块儿生活在一个叫贝斯特花园的地方,那是一块开放式的绿地,花园的对过隔开一条马路是成群高耸的办公楼,后面则是一处高档的居民小区,每每阳光灿烂的中午,我们都会懒洋洋的在花园里的大草坪上晒太阳,办公大楼的人们也总会来这里散步,顺带施舍点食物给我们,什么酸奶啦、火腿肠啦,甚至还有带猫粮的。

起先我们都怀着警觉的心态,因为我的很多同类都曾因为饥饿而误吃人类的食物以至于最后丧命,之后就被人类拖了去做成摊位上美味的肉串,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有些猫的气味无论身体变成什么形态我都会记得一辈子,比如当时猫群中第一只跨出去吃东西的母花猫,浑身散发出的气味犹如一条鱼的腥味一般挑逗着我的鼻子,外加轻盈的步伐犹如在钢丝上行走一般地优美,带动着蛇一般扭动着的婀娜身段一起一伏,只看个背影我便觉得身体有些燥热了。

我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尾随在她身后,在她不远处停留下来,假装自己也在享受着人类给予的美食,同时观察着她吃完后那张半黑半白的小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我本想主动上去搭讪,不料我的同类们竟不识时务地从后面冲了上来,我和她便很快淹没在猫群中。

这之后好几天,我拼命寻找着她的踪迹,可搜遍了整个花园都找寻不见她,即使有各种馔肴放在我的眼前,可我却味同嚼蜡,吃了几口便再难以下咽,原本健康的皮肤毛色逐渐暗淡了下去,我想我是被卷入了你们人类所说的爱情的旋涡中了吧。

可就在这个当口,她却偏偏又出现了,并且正在往我的方向走来,起先我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但是那股熟悉的气味,对!没错肯定是她,这次一定不能错过机会,我急忙奔到花园中的小池边照了照自己,用爪子沾了些许水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了许多,再低头看看自己,猫须,嗯,很直,眼睛,嗯,很亮,毛色,嗯?好像差了那么点,可是……

“嗨!在干吗呢?”她竟然那么快到了!声音充满着柔情。

“没……没干嘛呢!”我立马回头紧盯着她深邃的碧眼,顿时浑身毛发竖起,原本我想说:“想给你一个好的印象。”但此刻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上次第二个跑出来的,是你吧?”她探身往前凑近我的身子道,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黑白两半脸庞上的根根毛发。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叫我小花。”她随即敏捷地转身回到原处蹲下,继续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可如果想和我交往的话,我可有一个条件。”

“什么?”我不禁脱口而出。

“给我弄只老鼠来,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它的肉了!”

“好!答应你!”我故意抬头挺胸,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

她瞧我这副态势不禁媚笑了几声,走前还故意用尾巴蜻蜓点水般地在我的脸上扫了扫,真弄得我浑身痒痒,我不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把她的气味永远留在我的鼻腔和脑垂体里。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发现我的毛色又变的如先前那般好看了,随即一阵悔意也涌了上来,因为贝斯特花园从来没有老鼠,也先不说老鼠在哪里能找得到,主要是——我怕老鼠,这该怎么办?

可人类能为爱情奋不顾身,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身为一个猫类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于是我鼓起勇气找到了我们的老大——一只纯种的白色波斯猫,身体里流淌着猫族高贵而又古老的血脉,虽然年轻但见多识广,还曾替我们赶跑过小区里以黑猫为首的猫群的入侵,所以获得了大家一致举爪推举。

“老大,我想请教下,”在每晚一次的例行集会后我走到他身边问道:“哪里有老鼠可以抓?”

“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老大一脸诧异地盯着我。

“这……”我不太想把小花的事情告诉他,更不想把自己怕老鼠的毛病抖落出来,于是我编了个白天小花对我说的话搪塞了过去。

老大听完不禁点头:“换换口味也好,咱们猫吃老鼠也是天经地义,”随即他伸出一只前爪向花园后的住宅小区指了指:“那里有很多老鼠,可却是那只臭黑猫的地盘,我让小黑和小斑陪你去吧,免得出事。”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再说抓个老鼠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话说的虽然很镇定,但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因为打出生到现在,我的足迹就没出过花园,有走出过花园的,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想到这我身体不禁有些发寒,可小花妩媚的身影和她看到老鼠肉后的欣喜若狂的样子又慢慢浮现在我眼前时,我一时胆子又大了起来。

花园和小区仅仅以一排高大的铁栅栏隔开,栅栏顶上还有红外线监控和牢固的铁丝网,当然了,顶上再严密也都和我无关,因为我是从栅栏下的水泥基座和栅栏间的空隙中钻进去的。

我的四肢刚落地,就被眼前射来的一道强光弄的眩晕不已,凭借着本能我急忙躲到了某个庞然大物的下面,一阵嘈杂后我在探出头去,发现自己竟然置身在一部SUV的车身底下,再环顾四周,原来是小区的一片停车场。

我拱起身子边走边保持着高度警觉,这里的车似乎已经车满为患了,连没有划线的地方都停了不少,我轻轻地跳到一辆车的前盖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宛如置身在一个车辆排列的迷宫里,而迷宫的进出口只有一条,那就是停泊的群车中留出的一条细小狭长的通道,要么只进不出,要么只出不进。

这种地方,那会有什么老鼠呢?

我又以我仅次于狗的嗅觉闻了闻,空气中人类的气味占了多数,可这当中又有一丝微弱的、不寻常的气息进入我的鼻中,那是带着腥、又有点腐烂的味道,对!那是腐尸的气味!

我立马跳下车循着空气中的残余气味一路奔跑过去,发现在停车场的角落里赫然躺着一只仰面朝天死了的老鼠!

一开始我怯生生地不敢靠近,还以为它是装死,极其缓慢的悄悄靠近时才看到它肚子上的一道血痕早已风干,可肌肉却还是很有弹性的样子,看来并没有死多久。

我一时兴奋地无以言表,不禁来回原地转了几圈,可静下来后我立马发觉自己只能空欢喜一场,因为哪怕死了的老鼠,我都不敢叼着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空着急。

怎么办?瞧那两只睁着的鼠眼正对着我,像是对我身为一只猫而不敢碰它哪怕它是死了的一种嘲笑……

“笑什么笑!”我边说边愤怒地一爪子把它侧翻过去,可就这个举动之后,不远处竟传来一声猫叫!

不好!它们来了!我顾不得许多,立马屏住呼吸叼起尸体就走,口腔里顿时充斥着老鼠和腐尸才有的味道,我忽然有种想吐的感觉,可在怎么样也比被黑猫它们抓到给撕成碎片的好。

幸运地是我并没有被发现,反而是以闪电般地速度折返回了花园,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又急速奔驰到我和小花第一次交谈的地方——那个小池边去了。

我到达后放下嘴中的献礼大口呼吸着,不久一股熟悉的气味渐渐掩盖了眼前的腐尸味,是小花来了!

在月光的衬托下远远看去,她身上的花纹越发泛着冰冷的光泽,可那双碧眼却散发着火一样的热情。

“挺勇敢的嘛!”她的脚步依旧轻盈,看来她也知道花园里没有老鼠,我是从其他地方弄到的。

我刚想说些什么,她却埋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那吃相像是几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一般,用狼吞虎咽来形容绝不为过,没多久这只老鼠就剩下了一副躯壳。

她吃完后还用舌头不停舔舐着脸上黏连着的血迹和须发,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怎么?被我吓到了?”看着我一脸诧异的样子,她问道。

“没,没有,你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很有气质。”我拍了一句极其蹩脚的马屁。

她把脸伸到池子里洗了洗后又恢复了常态,随即笑着凑过来对我说:“走吧,我们去那边的灌木丛里散散步。”

这片区域在草坪的左边,遍地低矮的灌木从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成为我们猫群最佳的幽会地点,在这里,我们可以尽情的为所欲为。

短短的一段距离我似乎走了有千里万里般遥远,前面的光线越发暗淡,我就越能感受到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等我们来到一处僻静昏暗而又隐蔽的空地后,她竟主动上前蹭着我的身子,最后扬起尾巴蹲伏着,瞧我的眼神也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猛地扑到了她的身上,用前爪迅速抚遍了她的全身,她轻轻地哼叫了几声,表示出非常享受的样子,正当我要进入正题时,却忽然地感到下身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我甩开,像是一张巨大的猫爪狠狠地抓着我的身子,我一时猝不及防,竟被掀了下来。

“不,我们发展的太快了……”她突然恢复了理性,“我不能因为一只老鼠……对,它还是死的,就和你……”

“那……那……我要怎么办?”

“你要是能活得抓一只回来,我们就……”

“可……可是……好吧。”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答应的那么勉强,哼!不理你了!”她把头一昂,准备要离开这里,我迅速地横在她身前,像个孩子低头认错般道:“小花,实不相瞒,其实我是只……是只……怕老鼠的猫,可能说出来你一定不会信,”看着她深邃的碧眼中略有惊讶的模样,我继续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天生怕老鼠,可为了追求你,我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和自身的弱点来……”

“好了!别说了!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完成,”她坚定地说道,“我只看结果和行动。”她说完敏捷地绕过我的追堵,如鬼魅般消失在黑夜里,而我唯一能做的,并不是再去死皮赖脸地追赶她,而是留在原地尽可能地把她的那股气息从空气中吸进自己的鼻腔里……

第二天我又径直找到了老大,昨天晚上我反复思衬了小花说的话后,觉得确实有道理,如果答应人家的事情都不能够做到,那我哪还有脸面以一只猫自居?岂不是和你们背信弃义的人类无二了么?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证明给小花看,怕老鼠的猫也有不怕的那一天,到时候,哼哼……小花一定会带我再去那个灌木丛!

“老大,我想问下怎么抓活的老鼠?”我乘着集会前的空闲又来问道。

“怎么?上次你没抓到?”老大边舔着爪子边问道。

“上回第一次翻墙,没敢深入,只抓到只死的,这次我要去抓活的,”我像是出征前宣誓一般道。

老大看我这副样子不禁笑问:“先前没抓过吗?”

“现在的老鼠不像以前啦,各个都成了精啦,人类的老鼠夹、老鼠药都奈何它们不得,所以特来请老大教我点诀窍。”

“这你算找对人了,当年我在街道角落混的时候,恐怕你还是只小奶猫呢,”老大得意道:“看到老鼠在你的视野范围内出现后,一定要悄悄地靠近它,千万不能让它察觉,然后乘它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扑过去,”说道这老大突然伸出锋利的锐爪往空中一划,“注意,扑的时候要用爪子按住它的脖颈,千万不能松手,等它不挣扎了,你在用嘴叼住它,再找个地方把它吃了就行了。”

见我一知半解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总之,要轻、快、狠,这样才能抓得到老鼠,哎?我要不要找两个高手陪你去练练?”

“不必不必……”我急忙回绝了他的好意。

当天晚上的集会我没有参加,而是一到夜幕降临就迫不及待地大着胆子来到停车场附近的花丛里寻着找老鼠的踪迹。

“喵!”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长叫,惊得我急忙躲进了花丛的角落里蹲守起来。

“大家注意了,等等两只一队的钻过去,别乱了秩序。”为首的一只皮毛散发着光泽般地黑亮,和老大雪花般的白色毛发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它的额头上有三道光秃的爪痕,那是当时我们俩群猫为抢夺地盘打斗时老大给它留下的。

之后它身后的一群猫便整齐地站好了队伍,等待着黑猫下一步的命令。

难道它们又要卷土重来了?我心中不禁泛起嘀咕,是不是得赶紧回去给老大他们提个醒?

可黑猫下一步竟真的带头翻越了那道栅栏和墙基的缝隙,其余的猫也跟着鱼贯而入,而且走的步伐颇有仪式感,并不像是要发起攻击的样子。

我窝在原地观察着它们的举动,忽然有一丝熟悉的气味飘进了我的鼻中,没错,是小花!

我的心中泛起一阵激动,尽可能地悄悄探出头来在猫群中搜索她的身影,但猫多混杂,这股气味也随即而逝,消失在了看不见的空气深处。

可小花为什么会出现黑猫的群体里?难道她从一开始就不住在贝斯特花园?

随着最后一只猫越了过去,附近整个区域开始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似乎也停留在这一瞬止步不前。

我静下心来不停地告诉自己,不管小花在哪一个群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只要我答应她把老鼠抓回来,她一定能回心转意,到时我一定要请老大当我们的证婚人,那个时候谁还在乎她是属于什么地方的呢?

然而当我听到不远处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时,还是吓得我差点从花丛中蹦跶出来。

我定了定神,发觉有只灰色的大老鼠正慢慢从我的身旁靠近,可它走路的方向却有些歪斜,时不时还会磕绊到一些低矮的枝丫,不似其他老鼠那般灵活,我匍匐着在远处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只老鼠的双贼眼都往上翻着,竟然是只瞎子!

我不禁暗自高兴,猫帝对我实在是太眷顾了,肯定是我和小花之间伟大的爱情打动了它!

眼下正是个机会,虽说从没有过捕捉活老鼠的经验,可我还是遵从着老大的吩咐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它,内心的恐惧感竟然一时顿消,相反到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感,哪怕上回与黑猫它们打的难舍难分,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可我在距离它还有毫厘之时又开始犹豫了起来,我可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杀过生啊,但一想到小花,我又不禁狠下心来,而此时跟前的瞎鼠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长脖子使劲往前嗅了嗅,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急忙转身就跑,我索性也闭起眼睛亮起爪子乱舞了一通……

在一阵惨痛的嚎叫后,我这才睁开眼睛,发现老鼠一动不动的尸体上留着我的数十道爪印,深浅不一,血迹斑斑,它终究还是被我杀死了。

乘着老鼠死后不久尚有一些余温,我急忙叼起它以最快的速度往花园的方向赶去,故事说到这里想必你们这些人类定会觉得我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缺点,迈出了向正常猫类转型的第一步,并且也和小花如愿在一起了吧?可结局却不是这样。

那晚我叼着老鼠走进花园后,立刻发现我错过了猫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集会。

有关这次集会的主要内容,我的白猫老大会告诉你们,我也只是耳闻,说是隔壁小区的停车场已经超饱和,人类一商议打算拆掉贝斯特花园再扩建一个停车场,可这一来我们就会有灭顶之灾,白老大一思量,一方面敌众我寡,一方面秉持着你们人类所谓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特意请了黑猫它们一同商议。

两位老大讨论一番后一致同意组成联盟共同对抗人类的暴力,防止花园被毁灭,那位黑老大为了表示自己甘心臣服和同盟的稳定性,特意将自己的远房妹妹——也就是小花,献给了白老大。

当我在猫群中看到小花那熟悉的身影站在白老大旁边时,不禁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连口中的老鼠掉在地上被其他猫饿虎扑食般瓜分了去都没有察觉。

我目光直直地盯着小花,她是那样的熟悉,一颦一笑依旧那么妩媚,一举一动依然那么优雅,当其他众猫不知从哪里源源不断地叼来无数老鼠摆放在她面前时,她的吃相依旧还是那么,额,那么地如狼似虎。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不停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优势能和白老大争上一争,接着上演一出你们人类电视剧中常见的抢婚片段,可无论见识、外貌、血统、才能等等,白老大都能甩我好几条街,可小花不是和我说过,答应人家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吗?如今我做到了,可小花你却没有做到……

思及至此,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白老大能答应小花做到她要求的任何事,而我却不能!

于是我只能悻悻远离这里的热闹。

我终究还是一只怕老鼠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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