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高症

一.

莫关山被贺天踹下蹦极高台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他想要大喊释放内心的恐惧,却被迎面而来的风灌满了整个胸腔,一句话都喊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有短暂的晕厥,下坠的感觉让他窒息。落到最底端又紧接着被绳子拉上来,然后又落下去,心脏都快要从嗓子蹦出来,难受的想吐。

在蹦极下面等着的外国员工给红毛解开安全锁扶着他站好,看他被风吹的满脸泪忍不住笑了出来。红毛好不容易把翻涌的胃液压下,苍白着脸色看了一眼员工小哥,无力地摆摆手,“不是…我愿意来的…我朋友…把我踹下来了…”他指了指从塔上面下来的贺天又指了指自己,做出一个踹的动作,也不知道那小哥看没看懂,那人只是比了个大拇指,不明所以。

“爽不爽?”贺天颠颠儿地从跳台上下来,插着兜站在外面等红毛,“好不容易出来玩这点娱乐项目都不参与太不给你那些下属面子了。”贺天说的轻松自在,被红毛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干净的灰色西装裤上。

“操你大爷的,老子恐高症!”红毛忍着呕吐的感觉在追着贺天踢,被贺天轻松地躲过去,“我还要想着给我下属面子了?他们都玩的嗨着呢。”红毛瞥了一眼那群兴奋的找不着北的姑娘小伙子,头也没回的打着颤儿走到外面休息区一屁股坐下。

贺天也跟过来,从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红毛,他看着那人毫不客气地打开“吨吨吨”喝了小半瓶,无声地笑笑,在红毛身边坐下。今天天气挺好,太阳也大,那红头发的小子和他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玩了半天,贺天看着红毛额角晶莹的一颗汗珠,抬手去给红毛擦。

红毛没来得及躲,睁着眼看着贺天把他那一头汗都给抹了个干净,把嘴里的水给咽下去,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天被红毛的表情逗地直乐,又去捏了捏红毛的脸,“愣着干嘛?他们待会该下来了,你还要吃点东西不?”

红毛这才反应过来,拍开贺天的手就是一句“滚你丫的!”,把两人的手都拍的生疼。

二.

本来这公司休假旅行莫关山是不愿意来的,本身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这种出来疯玩的事情已经不太适合自己。但是想想也没有很老,而且刚升到总经理的位置,总不能第一次和下属一起出来玩就不去,权衡一下还是一起来了。

只是来了又有些后悔,红毛边喝水边想。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刚刚被他打了手的贺天,看贺天皱着眉头也不说话,自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贺天这人吧,让人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从中学开始的时候俩人就不对盘,自己没少和贺天打架,虽然多数时候是被贺天削,但怎么着也经常给贺天添堵就是了。那时候年轻气盛,根本没有认输的可能,所以有时候伤得狠了,也只是抹个药休息个几天,之后还是没心没肺地到处惹事。后来呢,后来上了个还行的大学,努力打拼工作,终于苦尽甘来“混”了个总经理来。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小刺头了,红毛无意地抚平西服的褶皱,视线又转向不远处蹦得欢的那些个小年轻们。

他叹了口气,想拿根烟出来抽。周围都是游人,这不是抽烟的好地方,烟瘾从喉咙到口腔裹了一圈,又被咽下肚子,他有些难耐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摩擦着烟盒的棱角,眼神盯着虚无的一点出神。

“莫哥!贺…贺总!我们走吧!”不远处已经玩好了的小年轻们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挥手。

“唉!来了!”红毛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贺天,大步走向人群。切,凭什么喊贺天就是贺总,他愤愤地想,内心咬牙切齿,面上只能带着笑,笑地下属们一阵寒噤。

三.

其实红毛在同事和下属之间的人气挺高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在莫关山升为总经理的这几个月里女孩子们的话题总是围着这位新总经理转,这让他有那么些许的小得意,但让他有点儿恼的是,那群年轻人都不爱喊他莫总,喊莫哥倒是很顺口,这让他反倒觉得自己身为上司却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莫哥,你跟贺总没什么矛盾吧?”展子茜悄咪咪地蹭到莫关山边上说话。

红毛有点难以置信地瞄了展小妹一眼,“嘿我说,不是说好了私下喊莫哥公司里喊我莫总,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嗯?”他轻轻摁着妹子的头摇了摇,看展子茜也不反抗,就老实巴巴地任他晃头,也忍不住扯出一个坏笑。“我俩那点破事儿,你还不都在你哥那里听了八百遍了?”

展子茜撇嘴,“我们部门那些小姑娘小伙子哪个不是喊你莫哥,我喊了莫总反而是搞特殊,”小姑娘不以为然,她拿开头顶上的手,嫌弃似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说莫总,你丫怎么这么倔呢,初高中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没忘了那旧恨啊?”

“小孩子别乱说话。”莫关山皱了皱眉头,他有些忍不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来,也不管展小妹受不受得了烟味,只是自顾自地点上,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你赶紧去前面和你同事一起,免得在这挨着熏。”他的眼神里有着无奈,脸上却又带着礼貌而友好的笑容,一下子把本来亲近的关系拉远了。

这下展子茜也不说话了,她提溜着她花了几个月工资血拼来的包包,留给红毛一个愤然的背影。

四.

贺天快走两步赶上红毛,很自觉地从红毛的裤兜里掏出烟来拿出一根叼着,被莫关山劈手夺走。

“你有病啊贺天,”莫关山真的有点生气了,这股气愤莫名而来,“你是不是觉得你什么都比我强,从初中我被你按着打,高中时候挨你操好不容易摆脱你了现在能努力赚钱好好生活你他妈又来干嘛?我怎么就摊上你了?啊?你是不是有病?”

前面不远处还有一群姑娘小伙,莫关山不敢大声吼出来,他转过头来盯着贺天,压低声音,眼睛憋得有些红,他紧紧握着拳头,把手里那根烟捏成一团。

“我…”贺天闪躲着双眼,没了以往的气势,犹豫着握住莫关山握紧了的手,掰开把那根烟拿出来,“不是这样的。”

“你骗不到我了,”莫关山嗤笑了一声把手抽回来,他的语气回到了原来的谦和有礼,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平静地望着贺天有些游离的样子,满心讽刺,“省省吧贺总。”

他早就不是少年人,当满心爱意被现实击成碎片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已经过了这么久,该变的早就变了,他除了这一头红发,还有什么过去的影子呢?

谁知道呢。

五.

莫关山觉得自己醉了。

其实这啤酒根本就不醉人,味道寡淡,只是这排档里烟熏火燎气氛实在太好,所有人都这么闹腾,弄得自己也没时间去在乎身边是不是坐着一个讨人厌的家伙,或是被下属一个接一个的来灌酒灌到头晕脑胀,只是一味地想着把手里的酒都喝干,然后再满上,永无止尽地喝下去。

朦胧的意识里,他注意到身边的贺天意外地少言寡语。贺天沉闷地坐着,在喧闹的邀酒和嬉闹中似乎精神恍惚,烟也没断过,他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红毛,又低下头去抽烟,挑起两颗烤好的菜,转手又放下。

“欸欸我说贺总,您能不糟蹋这菜了么。”展子茜无奈地把贺天面前的菜端走,想了想又把贺天面前堆满的酒瓶都拿走。

“哥,贺哥,你别喝了,”展子茜俯下身小声地对贺天说,她瞄着莫关山那里像是要和谁比赛似的堆得吓人的酒瓶子,“你要是喝醉了,那莫哥待会喝醉了谁给送回去,是吧?”

“谁要他送了?”莫关山把酒瓶子往两人面前一放,眼神睨着看向一言不发的贺天,忍无可忍地箭步冲上来拎着贺天的领子让他看着自己,“你又在这装什么深沉,嗯?贺天,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离我远点儿,不要每次都在我生活步上正轨的时候就跑出来搅局,行不行?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莫关山握着贺天衣领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等贺天回答,逃也似的松开钳制,也不管下属们是否看见这场单方面的争执,佯装清醒地快步离开这里。

“莫哥!咱俩还没喝一杯呢!怎么走了?”端着酒瓶来敬酒的男同事冲着莫关山嚷了几声,莫关山只是抬高手臂挥了挥,头也没回。

这里有肉汤,走微博

八.

贺天为什么会哭呢?

直到半包烟都快要抽完了,莫关山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贺天会哭,哭得他没有一点准备,只能呆呆地被贺天紧抱着,直到贺天抱着他熟睡,才慢慢挣脱那人的怀抱,走到卫生间去洗了个脸,点起烟来。

贺天抽噎着不停地在他耳边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他没见过这样的贺天,脆弱地可以轻易地被他一句话就摧毁的贺天,让他觉得莫名地愧疚。他伸出满是烟味的手,犹豫了半天还是轻轻地揉了揉贺天乱糟糟的头发,又去卫生间弄了条湿毛巾给贺天擦了把脸,帮那个睡的四仰八叉的人盖上被子,然后留了个门廊灯走出了房间。

凌晨三点的城市还是车水马龙,污浊的空气在微冷的夜晚沉淀,又被车流翻搅起来,飘扬到空中。莫关山出了宾馆沿着街边慢慢走着,还剩下半包烟,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一根叼在嘴里,倒是没有点燃它。

时隔11年,直到今天莫关山才敢把曾经的事情翻出来重新审视。27岁的自己用社会人的眼光再看当年那个仓皇逃离的毛头小子,只觉得自己胆小又执拗,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贺天,也不不敢相信自己能和贺天走下去。

也许现在的莫关山还是不愿意相信吧。从最最艰苦地边工作边念书,到帮着朋友一起跑业务跟客户经营公司小有起色,再跳槽来大公司慢慢成长成为一个可靠的总经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汗与泪堆积起来的成果。而贺天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永远站在高位向下俯视的少爷。即使现在他可以和贺天站在同样的高度,拥有同样的实力,他还是觉得不真实,他畏惧这仿若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抛下的不真实的高度,逃避曾经不成熟的自己带来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莫关山点燃叼着的烟,选择让凌晨的空气变的更污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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