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走梦人》 第1章 梦

【楔子】

于征的童年活了两次,一次存在回忆里,一次正在发生。他随勘探队几赴险地,突围血腥劫杀。

深入绝境拿什么活命?面对狡诈杀手,能否顺利脱出?朝夕相处的伙伴又怀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谁才是隐藏最深的幕后黑手?悬空湖里藏着什么能让各势力全都为之癫狂?

这是游走在刀尖上的一次特殊旅程,有犬牙交错的阴谋诡计,有扑朔迷离的时间谜题。面对背叛和牺牲,权势与力量,一支平民小队能否承受人性考验,找回生存的意义?


村庄,地处偏僻。村名,似乎也因为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偏僻,从没有人在意过它是否被正式的命过名。

编号109,是这个小村庄在群峰掩映的层层山谷腹地中悄悄存世的唯一名分,据说来源于村子东北角儿的兵工厂编号,那是很早以前在这山沟沟里驻扎过的一支后勤保障部队建的独立单位。

这村子很小,称得上个官儿的行政人员也只能算是年近古稀的老村长,根据他常摆弄在手上的那本草纸线装的《地方生产队社员名录》记载,常住村民有9户27人,其中能担当劳力的仅仅只有6个,其他的或年迈或尚处幼年。

那年月,全国上下都在如火如荼的开展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但因为这小村的偏僻闭塞,也使它近乎于此隔绝,影响不多。正因为这样,为109这个小山村保存了一方更纯粹的质朴。

我,于征,自己一个人住。

我睡的这间屋子在四年前的一次山火中烧塌了半边。

听说,在那之前这屋子本是作为部队巡防站的一个哨卡的使用的,后来因为109兵工厂进一步向柴虎山山坳里开挖扩建,在离我们村大约两里地远的地方另修了条路进出,这处建筑就荒废在村口的小石桥边无人问津了。

部队不再从村子里过,便也再用不着它,村里人嫌它房不像房塔不似塔的没个宅子样儿,还不如自己用河泥揉了干草砌的土坯房宽敞舒服,压根儿没人愿意占来住,村民们本来就不缺什么房子的,所以平时也就只有野猫野狗穿来蹦去的在这屋子里闹得欢腾。

我正是那场山火烧塌了半边屋子的时候来到109的,推算起来,那时我四岁。


“又是梦!”,从一团混沌的黑暗中我找回了思绪。

兴许是上了火,嗓子眼儿里干的像是咽了一把花生地里晒的生烟的黄土,呛的人直想咳嗽。炕沿边儿上铺着的破芦席趁我迷迷糊糊伸手摸水碗的当口,刺啦啦……用它的卷边儿在我的手臂上割出了好几条口子,火燎燎的疼!

我疲倦的睁开眼睛,眼前所见都是跳动的红色,偶尔有些细碎的黑灰像断了的丝线一样随着袭人的热浪往屋梁上卷。那木梁,此刻像是有翻滚着的一条赤焰黄龙盘附在上面,不停抽打着尾巴想要挣脱困缚它的锁链。也许烧断了这粗大的木柱,它便能一飞冲天,讨回自己应有的神位。

只看了几眼,我便觉得眼皮发沉,再睁不开。刚才的视线所见也并没能在我的脑袋里产生什么反应,整个人呆呆的,像丢了身体,失去了知觉。

闭上眼睛,听觉就又来找我了——不远处的角落里,从屋顶烧塌下来的条梁木板跟地上的杂物柴草混在一起,烧出一连串儿噼噼啪啪的炸响。

崩溅出来的木块流碳裹挟着浓烟,如同大旗挥舞般冽冽生风,攒足了劲儿要在我身旁、腿边、头顶也燃起一片不输场面的大火来!

我挣扎着动了下手指,只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却让整个身体阵阵痉挛。直到这颤栗抽搐停歇,世界才把触觉还给我——指尖和手背能感受到高温炙烤的难耐热度,指肚和掌心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湿漉漉钢铁的低温。

我的头部和脖子还都动弹不得,好像它们还不肯归我管辖。双眼依然只能固定在一个角度上,只能盯着着屋顶的那几根已经被滚火烧得发红的天字梁。

我让手掌继续摸索着它触到的那片冰冷的表面——坚硬、有粗糙的颗粒凸起、有霜和水的混合感,在同一个位置稍微停留的久一些就会有些粘连。

我尽可能的继续探摸,又找到了跟小手指差不多宽窄的一条缝隙。我的小指在这缝隙上来回抹了几次,好像有沙粒一样的东西嵌进指甲缝儿里,这让人很不舒服。

忽然间,眼前像是燃放了盛大的烟花盛典,到处是胡乱飞散的火星和乱窜的长条火苗,上下翻滚着向我迎面逼来。那火焰的声势狰狞凶猛,如同怪兽伸长的舌头,急于搜索到猎物用来舔食。

我无法转动头部,好看看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衣物,更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经整个人都在燃烧着,只是能比刚才更直接的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烧灼。

生生感觉到自己嘴里吃进的是火、胸口呼吸着的也是火、看见的、听见的、摸到的也都只剩下火,再无他物……

紧接着,一声厚重而又沉闷的断裂声从头顶传来。下一刻,有东西砸的我整个身躯都连带着一震,刹那间肺腑胸腔都在不断颤栗,激荡着铜钟一般的巨响。

这巨响把我的身体一并还给了我。

之前视线就像是趴在冰面凿出的窟窿上看江底休眠的河鱼,身体冻的牢牢的,我不能动,它也不能动。而现在,我能切实的感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次关节的摩擦,甚至每一条血管中那液体的放肆奔流!

四周完全黑了起来,浓墨一样的色彩,稠如胶漆。烧灼的炽热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我让眼睛再次长久的闭上,疲惫依然。


大约两天后,一只大手才把我重新拉回到有光的世界,在那之前,留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理解黑暗和冰冷的含义。

在那之前……

我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用手臂支起身子,努力睁睁了眼睛,再摇了摇头。

彻头彻尾的黑暗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还长着眼睛,这比因视神经痉挛引起的眩晕更让我觉得头昏脑胀。我向后靠了靠,感觉背部贴到了凸起的一块长板,冰冷入骨,应该是长满了冰霜雪碴儿的一块条形厚钢板。我一面颤抖,一面蜷起身,晃晃悠悠的蹲坐在原地。

浓重无光的纯黑,开始让我觉得烦躁、愤怒、和恐惧,这些情感上的感觉也直接在身体上起了反应——它们更卖力的要让我感觉到饥渴。

渴,我张了张嘴,让粘在上下唇之间的死皮和灰烬形成的薄膜分开。

“嘶——”,随着那粘稠的薄膜分离,几条细口也马上借力牵拉开来,放出些许鲜腥的血液。

口腔中早已干巴巴的没有唾液能够分泌,我用舌尖舔了舔伤口流出的血,把它均匀的涂在嘴唇上勉强润了润。接着,我把手窝成勺状在身后那块钢板上刮了一些冰霜出来,放在手心握了握,好让它更像一块冰,然后才把它放进口中,慢慢享受着化出的冰水。

做这些的时候,虽然没有让我的饥渴得到多少缓解,倒是凭借着这会儿功夫让头脑冷静沉淀下来,去好好想些事情。

我是谁?脑袋里没有答案。比起这个最复杂的,我还挑了些简单的去想,比如怎样在封闭空间获得水和食物、怎样摸清周围环境、怎样脱困等等。

还有,我为什么能够想到这些!我惊骇于我的思维整理能力和对外界感知能力的复杂层次、逻辑顺序、心理抑制和疏导,这恍惚与生俱来,而那并不属于我!

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虽然现在被困在黑暗中,我所能接触到的除了脚踏的一块硬地面,以及背后这块长满雪霜的钢板之外,还未探索到任何事物,可是心里却明确了解自己知道这片黑暗以外的世界,甚至知道比这以外的世界更广阔的一些东西。

比如,我落在这里之后刚刚转醒,就立刻做过环境观察,视觉观察的失败让我立即切换至触觉和身体感知中去,并下意识的分析过:身体无明显外伤;头顶被大火烧塌的木梁瓦块封的死死的,它们至少有30公分交叉厚度,这从没有一丝光线透入我所处的位置可以得知;水的问题,如果没有找到其他水源的情况下,可以通过那块钢板的雪霜暂时解决等等等等。

难道我不是应该先害怕、惶恐,然后再去考虑这些吗?或者说应该直接恐惧的大声哭喊求救,直到耗尽力气?能够按照另外的方式去思考解决方案的,是具备了类似情况处理经验的人才应该有的。

这感觉就像是我从哪里活了很久,现在又……重新活过来一次一样!

这样的思考让我头痛欲裂。我用力嚼碎了口中那块本就不大的冰,又重新刮了一些雪霜捏了捏扔进嘴里,索性放开了思绪,不在纠结于自身,决定继续着眼于当前的处境。

我把两臂平伸,对着那块钢板丈量了一下——它牢牢的斜钉在地上,比我双臂伸展后稍长。以这块钢板为起点,分别向左右走过5步,能碰到坚硬的石壁。有钢板有石壁,这因该是上边房屋建筑的原有一部分,是地下室或者甬道的可能都有。通过刚刚左右探步的顺畅程度看,这里应该大部分结构都保存完好。

如果是地下室,可能有储藏食物;如果是甬道,就必定还有其他出入口。不管是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个,都会对我现在的处境有所改变。

饥饿,是继大火灼烧,高处跌落之后第一个让我不可回避的困难。既然现在心里生不出恐惧的感觉,那么找寻食物给养就变成跟找寻出路同等重要的任务。

我走到一侧的墙边,身体靠着冰冷的石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向着跌落位置相反的方向摸索前行。每次探出一只脚,都让鞋底尽量接触地面,向前滑步走,这样可以减少掉进突然出现的深坑或者撞到障碍,被困时尽可能的减少让自己进一步受伤和二次受困等情况发生其实就是开始自救的第一步。

墙壁带着我不断前行,路面走起来很平稳,几乎没有坡度,其间也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物。大概行进了一刻钟左右,这种状态依然持续着,不过除了越发感觉到寒冷的厉害。

我靠着墙角慢慢蹲下,用双手抱着膝盖交替摩擦着小腿,努力让自己能够暖和一点。身上穿的裤子在之前跌落的时候被刮成了残破的布条儿,每当脚步挪动时,就会像不断甩拍蚊蝇的牛尾巴一样抽打着我的双腿。

在不能视物的环境中摸索,方向感会慢慢消失的越来越厉害,甚至连自身的存在感都要渐渐丢掉,感官的失灵会变成迷茫和麻木不断侵蚀掉大脑的思考能力。这时停下来,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为了让脑筋活络起来,我开始尝试跟自己说话,说:“快冷静,冷静下来!”,后来,这样的声音就像是在周围不停的回响环绕,像是有无数个我忽而嘶吼,忽而呓语般不断重复着“冷静啊,冷静啊……”,干瘪尖锐的嗓音让我觉得很刺耳,晕眩又跟着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觉得好一些了,才继续前行。四周压抑的黑暗让我脚底发麻,脚心里的冷汗不断渗出来,在鞋底上形成腻滑的一层膜儿,相互粘连着让脚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时时敲打着神经的锤子,考验着我的承受极限,让浑身的肌肉绷紧的更加厉害。


“咯噔!”,前探的脚尖碰触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我俯下身子,用手来回摸索着,捡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方形金属片儿,这是我进入这条通道之后捡到的第一件物品,我连忙再往前探手,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连连凭空搂了几把之后,我又探到了一个方形的轮廓。

这大概是个结实的木箱,当手指向两边摸去时能碰到金属包边儿,向前再探了探,它超出了我手臂长度,这箱子不小!我刚捡到的那片金属片儿应该也是属于这个箱子上的配件,我把它握在手中仔细的摸着——这是两片折叠在一起的金属物,上边小一点的部分可以翻折,下边的四个角有对称的孔洞,边角圆滑,大概这是箱子上落下的一块合页或者锁环。

这种环境中碰到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好事,更何况不管箱子里会有什么,也许都会对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总比一成不变的无目的行走让人觉得舒服。

当然,危险也同样存在,同样因为这种未知。

“要是能用眼睛看上一眼该有多好啊,一切马上就会清楚。”

这样想着,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站起身,伸出左手摸了摸我之前一直依靠它前行的墙壁,岩石的质感还是那样粗糙、冰冷。我双手握紧这块合页,把它抵按在墙壁上用力一划!

光!准确的说是一行火花!

除非有火石一类的材料,否则像我这样的摩擦产生的火花是不足以点燃任何东西,来做长时间的持续照明的,也不能带来哪怕一丁点的温热。可在长久的黑暗摸行之后,这一条奋力划出的火花,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丝安慰,还有浓浓的希望!它的这一闪,就如同眼前看到的是一整片新世界那样让人欣喜!

我挥手反复的划擦着,让那火花一次又一次的闪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疯狂,几乎让我忘记了最开始想要看看周围的意愿,只剩下单纯的想要看到光亮的渴望,这种感觉完全抑制不了!

恐惧和希望同样有让人着魔的力量,我的双手就这样紧紧的抓着那片合页,不停的在墙上划着,划着……仿佛那就是洪水中我唯一可以抱住的那根稻草,只有抓紧它希望才不会被水淹没,吞噬。

最后,我停下来了,在因为激动、亢奋而颤抖的手指失去了准头,代替那合页在墙壁上划出一条血痕,弄翻了一片皮肉之后。

我重重地喘着气,慢慢平复着上下起伏的胸口和慌乱的心跳。

对,要冷静下来……像之前我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那样,冷静。

缓缓的,我握起那根“救命稻草”再一次划向墙壁。

这回,我没有盯着火花,而是看向了那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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