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写给我的父亲

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目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安妮·赛克顿

                   

                            / 01 /

我讨厌父亲唠叨我这件事许久,久到我现在想起来都咬牙切齿,父亲习惯对我进行孜孜不倦的说教,而我习惯对父亲进行持之以恒的对抗。我想若是让父亲能够理解我,得用一光年的速度,我和父亲好像隔着一整个银河的距离。

我的父亲是一位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早出晚归,和大多数农民伯伯一样,辛勤地耕耘着每一寸土地,从初春忙到初春,仿佛祖祖辈辈的家业就是那十几亩田地,而我,就像那田地里的一颗小幼苗。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他看见我也不怎么微笑,只管使劲抽着他那一口烟,而后又吐出一层“薄雾”在不安分地画着圈圈。父亲是专注的,他把烟头点着后,习惯性地盘腿坐着,随着火星的消逝,他才慢慢抬起头来,问一句:“你作业写完啦?”而每当于此,我都会跑向书桌,并且迅速地拿出一本书来,到底是有些害怕父亲的。

这些年里,父亲不再靠着土地来维持生计,而是去离家较远的地方打工,而我也因为上学的原因极少见到父亲,只是在某个漫长的冬夜或者某个连太阳都昏昏欲睡的夏日,听到父亲熟悉的脚步声,和着一声声猛烈的咳嗽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父亲瘦了,他那温厚的手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几十道伤疮,他那双有力的大眼睛也陷了下去,变得黯淡无光。这些年里,父亲一直在外奔波、劳碌,那一声声不肯停歇的咳嗽还在抵抗着岁月的变迁。父亲的指间还夹着那根陈旧的香烟,那一圈圈吞吐的“薄雾”,仿佛自动划开一道屏障,我有些看不懂父亲。

父亲是沉默寡言的,他常年在外的辛苦从不曾与我们诉说,他背上被石头压着勒出多少鲜红的印子我不知道,他右手被磨出多少茧我不知道,他头发白了几根我不知道,他为了回家一个人冒着大雪走了多远的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大夏天连颗西瓜都要对自己吝啬一回,连喝瓶啤酒都觉得是浪费,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父亲,是我温暖的多半来源。而这些温暖,就如同树藤一样,在无止无休的生长,它们似乎已经约定好,要在这岁月的年轮里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父亲和我相处的时间甚少,多半时间他都会带着我奔波在各条宽广不一的道路上。父亲没有车,不!父亲有车,父亲有一辆摩托车。

这辆摩托车曾载着我路过春柳,路过夏花,路过秋麦,还路过冬雪。我曾多次坐在父亲身后,用双手紧紧拽住父亲的衣角。故乡的路是由众多碎小的石子铺成的,所以行驶起来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种高低不平、起起落落的颠簸感,于是我的鼻子总会碰到父亲宽阔的背,并没有觉得疼,我只觉得父亲太瘦了,他应该好好吃饭才对。

那时候我在上小学,父亲便入手了第一辆摩托车,二手的。刚学会,父亲便载着我在大马路上兜风,那时候还是夏天,风将父亲的上衣吹得鼓鼓的,我的头发被吹起一道道波痕,我爱极了这种感觉,那是我第一次感知“双脚离地”的刺激,我想我一定长了一双翅膀。

第二次坐上父亲的摩托车,是在我小学六年级。故乡的学校几经周折,最后拆迁,而父母一致同意郭伯伯的建议,把我送到离家十五公里的学校读书,他们说,那儿的学校教师资源一流,学生们都很上进,不会耽误我“良好”的前程,而我也从入学时的第七名一跃成为第一名。

那天天很冷,我刚走出校门,便一眼看到父亲,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夹克衫,双手插在衣兜里,安静地站在摩托车前,我开心地扑在父亲怀里,把奖品拿给他看,他笑了笑说:“不要骄傲,好好学习。”我点头如捣蒜,欣喜地坐上父亲的摩托车,顺便把手装进父亲暖暖的衣兜里,路面有些光滑,许是下了几场大雪的缘故,风吹在脸上冷冷的,仅管我还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鼻子间呼出的热气打湿了我的眼睫毛,不一会儿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不得不伸出手揉揉眼睛,才发现父亲两只耳朵被冻的通红一片,我伸出手捂着父亲的耳朵,父亲说没关系,执意让我把手放在他衣兜里,我不肯。

父亲温和的话语犹在耳畔,多年以后在我心口烙上了鲜红的印记,每当我想起父亲,总会怀念曾一起飞驰的岁月,道路化作线条,张开手就能握住风雨,父亲在前面为我披荆斩棘,我想这才构成如今如此安逸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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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2 /

我的老家是在农村,我爸操劳这么多年也没能走出这片大山,半辈子的生命都交给了土地,他做过工地的搬运工人,也下过煤矿,后来就索性待在家里制作手工挂面。我爸心细又爱干净,就连我妈做菜的手艺都是和我爸学的,所以一直以来,我爸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是五岁时回到爸妈身边的,所以母亲觉得一直愧对于我,父亲没有说,但我想他也会这么想。五岁之前我曾东躲西藏,躲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四下无人的井房里,大概能把我塞进去的物体都试过一遍,然后等到计划生育的大部队走了,再把我抱出来。说来也很奇怪,我很少因为这些奔波而哭闹,或许还会觉得新奇好玩。

我妈为此没少为我着急过,一个人坐在山顶哭,哭累了再走回去。每个月腾出几天时间来看我,给我送一些奶粉和衣服,帮外婆干几天农活又回去。母亲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会淌出眼泪,这些眼泪是对我叛逆行为的无能为力和心酸,是对过去时光的心痛和悼念,所以父亲和她一样,在很多事情上会放任我的任性和脾气,但是父亲会用他独特的方式来警惕我。

我小时候是没有零花钱的,有也只是作为考取第一名的奖励,一根两毛钱的冰棍足够我美滋滋一整天,所以父亲很聪明,他打发我和我姐去搬砖,并亲自定好价格,根据个人劳动情况得取酬劳,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拿到两毛钱,姐姐是五毛钱。父亲看我撅着嘴巴不高兴,安慰我说:“你姐比你大,力气比你多,      所以搬的比你快,比你多。”嗯,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言极具真理,丝毫没有漏洞。

父亲很少打我,在我印象中父亲也只打过我一次。那时候我还小,应该是一二年级,父亲发现自己兜里的五毛钱不见了,于是质疑我和我姐有一个人是小偷,或者是合伙犯罪,在多次审问和逼问下,依旧没有人承认,父亲就很生气地揍人,我和我姐挨了打。结果没过多久,父亲又找到了那五毛钱,自己很不好意思地笑着,给了我和我姐一人一块钱。

这难道不是典型的打一棍子给颗甜枣?但是我从没有怪罪过父亲。

突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初中时,我拿到市区征文比赛的一等奖,作文的题目是《背着爸爸上学》,这是一篇影评,证书是发小捎回来带给我爸的,那时候我已经转了学,在一个新的环境下学习,父亲来接我回家时,问到这件事情后就开始数落我的吹牛功力,其实父亲不知道,这篇文章里我只用三百个字介绍了电影,用五百字写了他自己;父亲不知道,我会在所有同学录中,在最崇拜的人那一栏里写上父亲;父亲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带我回家带我四处求学奔波,他早已成为一个英雄。

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不苟言笑的,他爱抽烟,还爱喝酒,更爱打麻将。每次他都会自己泡一杯茶水,然后坐在沙发边抽完一根烟,父亲很少担忧我的学业,只是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中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要是考一本该多好。”

在我成长路上,父亲助我良多。有一次我和母亲扭脾气,赌气不吃饭,父亲看到这般的我时任我自作自受,只是在一周后的傍晚,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能让我和你妈我们操心?以后啊,要自己学会听话,没人一直接受你的坏脾气。”那一刻,我多日以来的所有脾气崩溃全无,那份无人能够轻易撼动的固执在看到父亲操劳的背影时瞬间轰塌,我想这是我第二次令父亲失望。

父亲带给我的回忆颇多,絮絮叨叨我可以写好几个晚上。那些细细的回忆啊,终将在记忆的角落里汇成点点滴滴,生怕随着年华老去,老到记不住父亲的容颜,庆幸至少如今还有精力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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