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投诉电话
这位赵女士也是悲催，当年人在边疆，心在北京，所以一心想找一位坐标帝都的如意郎君，好身心合一。结果刚好赶上我和L先生闹分手，机关的各种热心大哥大姐们责无旁贷踊跃提供各种解决方案，刚好被赵女士迎头撞上了。电话里倒是言谈甚欢，乃至于两人还千里奔袭见了一面，L先生文质彬彬又不乏英武之气，领口永远雪白，头发向来齐齐整整散发着洗发水的味道，惜字如金语音低沉，可是口袋里永远帮马马虎虎的女孩子准备好了干湿纸巾。。。赵女士自然是千情万愿，只是后来L先生有一次喝多了的时候和我说，他掐指一算，毕竟自己也是从边远地区历尽艰辛才留在了北京，这要是再弄个边远地区媳妇儿，虽然按政策，几年以后能解决进京问题，可是工作安置也是个大项目，L先生无依无靠，在北京恨不得自己还得找棵大树好乘凉，要是再拖个油瓶，怕是难上加难。于是这出戏就此作罢，之后L先生花了十个月时间，连续约见了十几个候选人，谈了六七场既没成功也没成仁的恋爱，最终还是怀里抱着一盆君子兰，站在我宿舍楼下独立中宵，双泪长流，靠哀兵政策拿下了我，至于原因，L先生只说不甘心就这么让我走了，兜兜转转最爱的还是我，但是当年那个当口上，我确实已经有了北京市户口，自然也有了稳定而体面的工作。
好，接下来我们名词解释，所谓既没成功也没成仁的意思就是说，恋爱虽然没能奔着结婚的方向去，可是每一次都能留一个略显光明和遗憾的小尾巴。向来自诩温良恭俭让，任何时候姿势都不能难看的L先生，每逢分手一定得让你觉得是有不得已又不方便告诉你的理由，总归说辞就是，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我们有缘无分，巴拉巴拉，文艺女青年自然敌不过这么凄美的结局，往往变成半生念想。
赵女士就这样，变成了小尾巴中的一条。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小尾巴们在L先生的生活中扮演着调味品和能量胶的作用，每当L先生在人生的马拉松中自我感觉不够良好，就会去跑道旁边取那么一两条啃一啃。她们那些未得到和已错过的不甘心就是他光合作用的基础。
可是生活里的风浪也有大小，人毕竟不是人工智能，L先生的女性朋友分组越来越复杂，难免要出现重叠和纰漏，最终问题出在赵女士身上，在我看来实属必然中的偶然，只能算她运气不好。
终于从有缘无分转向了对于两情长久的期待之后，赵女士算是真正来到了月亮背面，而对于L先生来说，这也就是用得上我的时候了。所以我猜他那顿一顿，也未必真是表示吃惊，而是就像演员走向舞台中心聚光灯下之前，在后台黑暗里顿的那一下——要面对的事情终于开始了，但成败毕竟未知。
对于我来说，这一出戏里，你真正了解男人性格的时候已然上了贼船，你不想盯关跟，于是也只能尽量晓以利害，用因果使力，却远远赶不上荷尔蒙爆发的速度，或者，在你觉察因果之前，前因早定。然后，戏码忽然变了，却原来，云雨过后，怯懦和习惯毕竟占了上风，于是男人决定还是做一个回头浪子，这一段荒腔走板的关系，哪怕是露水姻缘，也都还嫌短了些。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最终赵女士悲愤地来向我投诉说，你能想到的都发生了，可他对我始乱终弃，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我实在是气不过啊气不过，你说，既然他要光速回头，为什么要主动开始？为什么你们的婚姻有问题的时候他不担当，逃到我这里来，而对我们之间的问题，他也不担当，又逃回到家庭里面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像是打10086投诉一样。
呵呵，原来妻子还要兼职做客服。
L先生就坐在我对面，紧张地看着我，电话接通之前，他一再嘱咐我说，别刺激她，别激怒她，她现在就是个疯子。。。
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也不伤心。只是问她，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呢？
赵女士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嚎啕和咆哮尖酸，愣了十几秒，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好吧，我只好安慰她。也许是因为我这人，进入角色太快，客服就得有个客服的样子，这个婚姻的产品出了问题，的确也需要给人一个解释。巧的是，这件事真的我拿手。我就拿我自己在和这个男人的婚姻中间，积累下来的各种经验来供她参考。我甚至和她说，睡不着的时候，去跑跑步吧，不然就静坐冥想，真的很管用，你要是垮了，你的孩子怎么办？是，对面也是个妈妈呢。
但我也没觉得她是个疯子，她只是个迷惘的女人。我甚至真的对她有些歉意，看看，我家男人的确太不靠谱，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早知道就在他内裤上缝一个愿赌服输的合约，把他的夙性禀赋一一交待清楚，也省得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我只是在心里刻薄了一下。最后，赵女士说，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把你拉进来是我们俩的错，很感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嗯嗯，我说，不客气，再见。
二十分钟之后，她再次打电话过来，L先生并不敢接，我拿起来，她又愣了一下，说，其实，我就是想打电话和他说，很感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呵呵，你看，应该在男人的电话里安个录音，“请对我的服务做出评价，1为非常满意，2为满意……”也省得她再辛苦这一遭。
挂了电话，L先生苦着脸对我说，我觉得我也是受害者。我看着他，想不出来该说什么。然后他接着说，我觉得是她给我下了套了，她这种人。。她们安徽人。。。。之前她还和我说什么是她自愿的。。。
我心里很纳罕，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激动。
不过我还是很负责任地帮他分析，也别这么说吧，其实以前，在你嘴里，我一度也是“你这种人”呢。其实，一般来说，下套的话，都还是有所图的吧，她能图你什么呢？咱家也没钱也没权的。。。她还是因为自己的婚姻状况不理想吧。。。男人还是忿忿不平，我之前该道歉也道了，该骂的也骂了，她就是这么不依不饶的。。你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是个男人看了就会觉得很可怕。。我终于酝酿出来了点情绪，这件事情说到底就是你不对，我觉得她的反应挺正常的，别说是安徽人，只要是地球人，也都是这个反应啊。。。男人有点不满意，你别那么大声行不行。。。我要是一点也不生气，这个婚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好吗？他不说话了。而我也有点心虚，其实我真的一点也没生气，这个婚姻大概已经死掉一段时间了，只是我生活得太用力，没有发现而已。
可是L先生还不知道这个干巴巴的事实。
他又逐一问了那女人的说辞，貌似是看她撒谎没有，在关于开房这件事上，他一再强调，房是我开的，我是没控制住自己，可东西是她带的啊，怎么能说是我主动的呢？？嗯，你可得帮我想办法啊，现在她一打电话我就脑子嗡的一声。。嗯，刚才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的，和这种疯子能说成这样。。然后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地握了好久好久。嗯，是啊，作为女人，就是要时常带给你的男人新鲜感，让他发现，哇，原来她还有这个功能哪！！！我大约应该骄傲才是。
我的感觉渐渐回到了身体里，就是觉得有点冷，胃也有点疼。这才找到一句话说，我觉得，抛开她不说，就你我之间，我好歹还值得一句道歉吧。。他愣了一下，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
我的脑子仍然不怎么由自己控制，我在现实里也不知道该扮演什么角色，怎么反应才好。忽然就想到了刚才赵女士说的一个细节，他们去开房，是在我出差，他送孩子上课的时候，孩子的课一个小时，刨去从学校到酒店来去路上的时间，顶多四十分钟，于是，雷厉风行，训练有素，执行力强，这几个词，渐次在脑袋里盘旋起来，我甚至想开玩笑滴感叹一下，你们效率真高啊。。。他絮絮叨叨说着，其实我一出房间就懊悔了，所以之后的第三次见面，我就告诉她不行，不能再这样。嗯，是，赵女士的投诉里也这么说，从那之后的第三次见面，L先生就破口大骂，你明明是自愿的，女人自愿和老公之外的男人上床，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因为这样，赵女士才彻底翻了脸。我差点说，你看看，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