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高冷,只是我的伤,你还不懂

(1)

现在要我去相亲找女人,我还不如去街上找女人了。

这是陆书对他爸妈说过的最大逆不道的话了。

他实在受不了他爸妈今天给他介绍王处长家的千金,明天又给他介绍吴经理的外甥女什么的,陆书无数次跟他爸妈说过,他要休息一阵子,不想碰女人。可每过一个月,他们总是来问,现在怎样了,可以去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陆书很烦,也不理解还才二十五怎么就是老大不小了,他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听什么解释,所以他从家里搬了出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跑步,一个人抱着海绵宝宝看电影,看得情绪来了,就把头埋在海绵宝宝的身体里大哭一场。

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种独来独往的,又是在什么时候让自己在别人眼里变得如此高冷。他一直有些恍惚,直到那个初秋的午后他清扫房间时,从那个茶几下面扫出来一块碎瓷片,瓷片上还镌刻着日期,日子是2013年9月1号,他才蓦然发现,都已经两年了。只消两年,那个曾经天真阳光的陆书,就被这些碎瓷片划成了别人眼中孤僻和高冷的形象。

(2)

我打小便认识陆书,在我们毛还没长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掀女孩子的裙子了。因为这些调皮捣蛋的事情,我们经常被打,一来二去,我们的关系也打得挺瓷实的。那时候的我们就是镇上追风的少年,有时,我们俩骑着他爸那辆五羊,轰隆隆地从镇子这头奔到镇子那头,末了,被我爸和他爸两人堵在路口。

他们俩盛气凌人,我们俩诚惶诚恐。

陆书上前一步,把我挡在身后,一副天塌下来我来担着的神态,“不关小风的事。”

我那时候感动得热泪盈眶啊,多好的兄弟。可是我爸和他爸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了句,“是你揍你的,我揍我的?还是换过来。”

我爸说,“还是自家的自己动手吧。”

我本来只是热泪盈眶,可是后来被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对天发了多少个誓才结束这场非常残暴的单打。

“多大点事,哭成那个样子。”事后,陆书走过来跟我说。

“我爸多狠啊,哪像你爸。”

陆书二话不说,脱掉上衣,背上一道道紫红色的印子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陆书,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我揉了揉眼睛问道。

“这有啥,幸好抽的只是后背,不然破相了,哥就没法带你玩了。”

从小学到初中,我和陆书一直在一个班,关系好到能让现在的腐女写出N部YY小说来。陆书也一直在践行着那句话,有哥在,去哪玩都少不了你的。

我那时候就像一只跟屁虫,十分乐意沐浴在陆书的男主光环下。陆书是个美男子,穿着入时,从小学开始他的海拔便一直傲视群雄,后来长得缓了下来,不过现在也有一八五的个子。这样的人走到哪个校园都能掀起一股风暴,多少次,我们的教室门外站在一群刚进入青春期便开始发情的女生,渴望的目光中毫不保留地书写着“陆书,我要为你生猴子。”

陆书只有电视剧里男一那精美的躯壳,却没有那种对全世界都淡漠,只温暖一个人的高冷,反而,他的性格更偏向于男二、男三,他就像太阳一样,凡是愿意靠近他的,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他对每个人都好,却一点也不逾矩,以前那些对他崇拜的不要不要的女生,最后要么变成了红颜,要么变成了妹妹。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不在这一群女生中选一个正式的女朋友,弄得那些女生到最后都跑过来问我,“陆书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十分无语,却不能告诉她们,其实陆书的心中已经住了一个女生了。

那是陆书为了备战一次校园运动会而进行训练的时候,不慎崴伤了自己的右脚,膝盖还磕破了一块皮,陆书没跟任何人说,便自己一瘸一拐打车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他与那个女生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准确的说应该是遇见。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从刚进医院门口,到急诊室这一段短短的路程,那个女生一路扶着他,扶得陆书春心荡漾。或许那个女生只是在践行学生的三好品德,可哪知道在陆书的心中却播下了一颗不能磨灭的种子。

(3)

陆书家的财富是在短短几年内积聚起来的,他爸妈靠着在县城里开大超市,慢慢地在我们镇上成了首屈一指的富翁。发了家后的陆家人搬到了省城里,陆书也随之到了城市里生活和读书。像我这种依旧在镇上混的土鳖就慢慢与他淡了些联系。

陆书在高中学校混得是风生水起,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群兄弟。不过我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些兄弟真的是兄弟吗?我去过他们学校几次,陆书每次都会喊一群人出来,一起吃喝玩乐,每次都会给我介绍,这又是谁谁谁,有过命的交情。我只能尴尬一笑,心想,你的交情怎么能这么廉价。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KTV里high歌,中途我有些尿急,便去了一趟厕所。我正在洗手台低头洗手之时,突然从镜子中看到他的一个兄弟拿着手机,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发现我,边朝里边走边大声说道,“还能有谁,陆书那傻X呗,他出钱请我来玩,我未必不来啊。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放完水还要去high了。”

那一次我回去的很早,我不能忍受他那群兄弟虚假的笑脸。在那副笑脸之下,越是情深的词越是显得恶心。我把陆书单独支出来,跟他说,“你那群兄弟只怕不可靠啊。”

“怎么可能,这天天一起耍的。”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人骂你傻X?”我有些气愤。

“这哥们几个,平时互损再正常不过了。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也别想太多啊,我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自有分寸。”陆书拍了拍我的肩膀,为我叫了一辆的士,然后递给司机一百块钱,说了句,“好些开啊。”便转身离去。

(4)

陆书相信宿命论,认为凡是属于自己的到头来一定会属于自己。所以就在他再次遇到孟心瑶后,兴高采烈地打了个电话给我,“我就说吧,我会再次遇到那个女生的,这肯定是我前世种下的因缘。”

陆书就是这样在走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陷入了爱情的。

孟心瑶是表演学院的,长得眉清目秀,温婉可人。按陆书的话说,他在孟心瑶身上发现了除了善良之外的另一种美。陆书的专业是金融,他并不喜欢,可是他爸希望他学,他也就报了这个专业。

他们在宿舍园区的门口认识,那时,陆书正站在园区门口等人,突然孟心瑶朝他走了过来,“学长,你好,请问一下十栋怎么走了?”

“我不是学长,我也是……”陆书话还没说完,就激动地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县的,你是不是去过**县人民医院?”

“是啊,我爸是那里的院长。”孟心瑶带着诧异的目光答道。

“我认识你啊,只是我后来去过那医院好几次,怎么没有再看到过你了?”

“是吗?我没有一点印象。”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十栋是吧?我带你去。”

我之所以这么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完全是因为陆书那家伙几乎是一字不漏地给我复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那时的陆书还是一个多么天真无邪的人啊。

我并不喜欢戴有色眼镜看别人,但是对于孟心瑶,我从来不觉得她是一个多么正派的人。据她以前高中同校的人说,她就是一个凭借着自己美貌到处找金主的女人。但是陆书并不这么认为,毕竟他一直还沉浸在那个扶着他进急诊室的回忆里。

我记得有一次跟陆书通电话,我将我的担忧告诉他,“据说她在高中时候老是换男朋友。”

“那肯定是还没有遇到我,所以定不下来。”陆书的语气依旧嘻嘻哈哈。

“你就不怕被她骗了吗?”

陆书沉默了好久,然后给我背了一段王朔的文字,我记不下来,但是大意是即便被骗,也要让如她一般漂亮的女人骗,何况她从小生活条件优渥,环境允许她善良,她也没有理由不善良,所以她一定是善良的。

作为朋友,我怕他在一段自以为是的爱情中陷得太深,可是另一方面,他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也只好缄默,正如从前的大臣,对宫闱之事还是不便插话。

虽然陆书是在跨进大学校园门的那一天就相信自己的爱情开始了的,可是他们真正在一起还是在一年之后。这一年里,孟心瑶徘徊在好几个男人中间,暧昧却不越雷池一步。她同院的女生常说,她只是在比较哪一个更适合做她的玩物。

真正让他们在一起的还是在那年冬天发生的事。元旦过后,孟心瑶她爸被人举报,没过几天,上面就来人将她爸带走了,原来一时风光无二的孟家刹那间就变得支离破碎。据说当孟心瑶从那栋别墅搬出来的时候,还跟执法人员大闹了一场。闹归闹,走还是要走的。

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孟心瑶十分沮丧,陆书则每天变了法子的讨她的开心。只要孟心瑶有说起想吃点什么,陆书便会拼了命的去打听,哪儿最为好吃,然后便开着他的奥迪载她去。只要她稍稍对商场里某样东西有一丝丝好感,陆书便会不顾一切地将它买下来,然后以一种惊喜呈现在她的眼前。在他们一同去往三亚旅游回来后,孟心瑶总算答应了做陆书的女朋友。

那一天,陆书请所有的朋友去了一家颇贵的酒吧整整high了一晚上,以庆祝这个伟大而又美丽的时刻。

他们决定同居。

原本陆书进大学起便是租在外面住的,可孟心瑶觉得那地方太小太旧了一点,陆书便立刻换了个宽敞的房子,搬进去之前,还将里面所有看上去稍微旧了点的家具电器全部换成了新的。陆书说,这是他们的爱巢,哪有不将自己的爱巢装饰得像模像样的道理。

那两年里,他们就像夫妻一样,过着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生活。当然,不得不承认孟心瑶那两年里真的很贤惠,他们的爱巢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偶尔有空的时候,还会下厨弄几道菜给陆书尝尝。这让陆书无数次地在我们面前描述他的爱情生活是有多么的美好。在那一瞬间,我都有些恍惚,是不是我真的误会孟心瑶了,那样就罪过大了。

如果说在那段时间里,孟心瑶有一点点不好,那就是有些任性和占有欲太强。开始就说过,陆书是一个阳光帅气的暖男,对谁都很好,也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可仅仅只是因为孟心瑶的一句你认识这么多女生,我一点也没有安全感,他竟然断掉了与几乎所有女生的联系。然后又因为孟心瑶的一句,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我,他的男生朋友也受到了株连。

不久之后,他的朋友开始抱怨,为何不参加他们的活动了,他只会赔笑说,我也觉得,还是要花点时间陪陪心瑶。后来,大家都渐渐开始疏远他,他却浑然不觉。不过我与他不在同一个学校,联系本来也不算多,所以他的株连政策对我们的关系倒是没有很大的影响。

就这样,陆书慢慢变成了一个只拥有孟心瑶的孤家寡人了,不过他脸上的幸福感时刻处于爆棚的状态。我有点难以理解,也不好说他什么,要是这真是一段万人钦羡的爱情,我再乱BB什么的话,就真的成了罪人了。

(5)

陆家破产了,这是我大四那年,镇上传得最多的一件事了。

那段时间,陆书眼见着自家的东西被前来讨债的人一件件搬出家门的时候,他由衷地恨他那个早已出门躲债的父亲,从那时起,他也对赌博有了切齿的恨。

刚开始,陆书不想跟孟心瑶说起这些,不过再怎么样,他也无法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每每孟心瑶问起的时候,他只是说身体不舒服,这时孟心瑶便会展现出温柔体贴的绝对功力,这或多或少让陆书在那段时间舒心了一些。

两个月后,面对无以为继的人民币,陆书第一次和孟心瑶商量,是否可以换一处稍微便宜一些的租房。

“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吗?”孟心瑶问。

陆书点点头。

孟心瑶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走进了房间里。

他们换了一间很小的房子,厕所与厨房都是与另外一户人家共用的。他们再也没有办法想出去下馆子就出去下馆子了,他们大多数时候要么在学校食堂里吃,要么在自家做饭。饭桌上的肉也变得越来越少,家里残留下来的方便面的箱子倒是越积越多。

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他们正坐在桌子旁吃着晚饭,突然停电,家里一片漆黑。不知为何,孟心瑶像是突然爆发了,瓷碗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孟心瑶大声的吼道,“我不要过这种生活,我不要和别人共用什么厕所和厨房,我要吃牛排,我要买Gucci,我要去最好的影院看电影,我要,我什么都想要。”说完,孟心瑶大声哭了起来。

陆书一把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我马上就毕业了,就可以去赚钱了,到时候一定会让你过上好的生活的。”

第二天,陆书便向他以前的兄弟借钱,当他开口五千的时候,那些兄弟口中便出现了各种各样奇葩的理由,就只差没说家里死了爹死了娘没钱埋了。

他说他是最后一个电话才打给的我,我听了有些不爽,嗔怪他为何不是第一个想到的我。他说,只有我一个人反对过他和孟心瑶在一起,现在,为了孟心瑶向我借钱,怕我不肯。

他其实可以随便编一个更好的理由,而不用将真实情况告诉我的,我突然有些感动,因为我觉得他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陆书,从来没有变过。

最后我将奖学金全数借给了他,并不是希望让他拿着这些钱去修补他和孟心瑶只见的爱情罅隙,反而我一直唱衰这段爱情,我借钱给他,只是因为我知道他真的需要钱,如是而已。

借到钱后的第二天,陆书带着孟心瑶去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用过餐后,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回来的时候顺便逛了一下商场,用剩余的钱给孟心瑶买了一个Gucci的钱包。这应该是几个月来,孟心瑶最开心的一天了吧。

毕业之后,陆书找到了一份银行职员的工作,孟心瑶则去北京玩了半个月,回来以后,只待了三天,便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干嘛了?”陆书不解地问道。

“我学姐给我介绍了一个角色,要去拍戏了。”孟心瑶漫不经心的答道。

“要去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

“那可以去探班吗?”

“我一个小角色,探什么班。”

孟心瑶走的时候,不让陆书去送。陆书有些不解,但也没去细想。

在孟心瑶走后的一个月里,陆书经常联系不上她,可陆书总是相信她的那一套套说辞。

在拍戏了,接不了电话。

拍戏累着了,睡着了,没听到电话。

我好着了,不用担心,有事我会打给你。

一个月后,陆书拿到了第一份工资,这一天他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去看了新租的房子,第二件是去自己亲手做了个杯子,上面有他们甜蜜的照片和相识那天的日子。

他不能忘记自己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扫新租的房子,以便给将要回来的孟心瑶一个巨大的惊喜之时,那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他一边拿着那个杯子,想着把它放在何处比较好,一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喂,陆书,我们分手吧。”

陆书手中的杯子刹那间便掉落在地上,噹的一声,裂成无数碎片。他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他就这样呆呆地靠着沙发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陆书连假都没请,便匆匆忙忙赶往北京。

他再次看到孟心瑶的时候,孟心瑶正穿得妖娆妩媚地倒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怀里。他冲过去,对着那个男人就是一拳,然后狠狠地将孟心瑶扯开。他永远忘不了孟心瑶那一记耳光,“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以前你是一条贴了金的狗,现在你TMD只是一条落水狗,我要你作甚。”

(6)

“原来我在她眼里就是一条狗。”陆书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哭着说道。

曾几何时,那个被他爸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落泪的陆书现在却哭得如此不堪。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是说他有潘安之容,不怕找不到好女人?还是痛骂孟心瑶一顿,外加问候她祖宗十八代?我想都不合适,我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有人说我是傻X,我TMD真的就是一个傻X。我那么相信他们,对他们那么好,可是一个个的……”他没有说完,便又痛哭了起来。

那个晚上过后,陆书就变了,他不愿意主动去认识别人,他沉默寡言,对谁都是一种无尽的防备感,连对我他也设上了心防。他在别人眼里变得孤僻和冷傲,却总有不知死活的女生试图去温暖他的高冷,最后碰一鼻子灰黯然收场。

后来他父亲回来了,他便搬回家去住,被催了几次相亲后,他又搬了出来,又回到了那个租房里。

他把那片碎瓷片捏在手中看了看,然后扔在了垃圾桶里。那些过往可以随着碎瓷片狠狠地扔进时间的垃圾桶里,可那陡然而生的在别人眼里的高冷却不知道要多少个春秋才能被融化了。

我们总是善意地对待着世间的每一样事物,却不一定能换来这个世界的以诚相待,我们将此称之为现实,称之为成长。现实有时候很残酷,成长也总是伴着疼痛,为了治愈自己,我们或许会短暂的关上心扉,这时,请不要嗔怪我们,因为我们并非生来高冷,只是我的伤,你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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