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流年往事“之一                                                                   

        2009年，我们一家三口在杭州上城区的皮市巷租房住。我们租的是二楼一个小套间，二房一厅，是大约建于 80年代的老居民楼，60平米左右。当年夏天父母从山东来探亲，于是两位老人住一间，我们一家三口住一间。孩子还小，刚刚上小学，和我们一起挤在一张大床上。

        记不清是七月还是八月的某个晚上，一家人吃完饭，父母和妻子一起看电视，我则辅导儿子功课。

        10点多的时候，父母和儿子都上床睡觉了，而对于我来说，这才是夜间开始工作的时间。一般我会处理一2到3个小时一些工作相关的事情再上床。

        顺便说一下，我在杭州的一家三甲医院做医生，平时每周都会值一次夜班。我们专业是比较忙的，夜班医生基本上都没有睡觉的机会。所以长久以来，我养成了晚睡的习惯。经常会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才睡。

      那个晚上我应该至少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到凌晨1点半。处理完一些医学论文的修修改改，又想起几天前带儿子外出游玩拍了一些照片，于是我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数码相机，拷贝到U盘上以便明天去冲印。处理完这些事情，一阵困意袭来，我于是就简单洗漱上床了。

        妻子和儿子睡得正香。我把手机闹铃设置在早上7点半，闭上了眼睛。

        隔间传来父母的鼾声。

        到目前为止，这都是一个寻常家庭最普通的一个生活场景，并没丝毫特殊之处。

        ———————可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做为一个主治医生，半夜里被从家里叫到单位处理紧急情况是很平常的事。今天又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我一边思忖着，一边在黑暗中摸起手机，却发现根本不是单位的号码，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杭州本地的。一看时间，凌晨4:00整。

        谁会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呢？稍微犹豫了一下，我点了接通按键。

        “你是XXX 吗？“ 电话那边一个声音准确地报出了我的名字。是一个男中音，说着带有杭州本地口音的普通话。

        这是谁？？我一下警觉起来.

        ”这里是小营派出所“，没等我回过神来，那个男中音继续说。

        我一下子释然了。妈的！ 这些该死的骗子居然这么敬业，半夜就上岗了， 还敢冒充派出所了！！

        正要开口痛骂的当口，那个男中音又说话了：”你看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什么？丢东西？怎么可能？

        这时候妻子也醒来了，她拧开了床头灯，睡眼蒙蒙地问道，这是谁啊？！大半夜的！

        借着灯光，我快速扫视了一下家里 ————

        ———我的天，我的笔记本电脑呢？？

        我桌面上两台笔记本电脑竟然都不翼而飞了！ ！ ！

        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两个小时前还在用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知道我家丢了东西，又准确地找到了我的号码和名字？我顿时一阵头皮发麻，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骗子，而是家里真的失窃了！

        而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时候父母也醒来了，和妻子一起查看家里，看还少了什么东西。

        妻子一声惊叫：相机也没有了！

        我一看，写字台抽屉里放着两台数码相机也不见了！就是我刚刚拷过照片的两台相机。

        一起不见的，还有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我平常外出一般用来装电脑或者相机的。

        其它东西，包括藏在衣橱角落里的几百元现金，银行、存折等证件类倒是完好无损。

        但是，让人不解的是，我们全家人，包括父母和老婆孩子，我还是那么晚上睡的，愣是没有一个人听到过任何的异常声音。儿子这时还在酣睡中。

        另外，我家的大门，玻璃纱窗，全都好好的，没有一点损伤，家里的东西看不出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除了失窃的东西以外。

        我们一下都蒙了，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我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偷怎么进来的？？

        那边电话里的男中音继续说：”你们先别找了，还是到小营派出所来一吧，看看东西是不是你们的。”

        我和妻子赶紧穿好衣服，前往小营派出所。

        出门的时候，我还特地里里外外查看了一下房门，关得好好的啊! 锁一点撬动的痕迹都没有。老房子的灶台就在门口，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熟悉杭州的人都知道，皮市巷是个很长的小街道，正南正北地进一出两个口，中间分出支路很少。夜里路灯很亮，不时会看到会看到两三个巡夜的联防队员懒散的站在灯下闲聊。他们一般都是退休工人，派出所组织他们协助维持治安。

        从我家大约10分钟 就到了小营派出所。走进派出所小院，前台玻璃大厅坐着三个警察，应该是其中之一给我打的电话， 看我一进来他就招手打招呼，问我身份证带没带。还好带了。查验完毕，他拉开一个抽屉，里面霍然躺着两台笔记本电脑，两部数码相机，正是我家的！而我那个黑色背包，正挂在警察的椅子靠背后面。

        警察看出我们的疑惑，一努嘴巴说说，诺，就是是墙角铐的那个人偷的，被我们的联防队员抓到了。

        我循着他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墙角里蹲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只能看到身形非常瘦小，看上去也就象十三四岁的大孩子。

        警察继续说：待会天亮以后，是市局会派人到我家去取证。这个程序我倒是听人说过的，要起诉这个小偷，必须得找到他曾潜入过我家的证据，比如指纹，脚印等，才能构成完整的证据链条呈交法庭。

        紧接着，警察开始给我们办理赃物退还的手续。之后背着我们的相机和笔记本电脑回家。

        一路上我和妻子边走边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家男女老少五口人，全部都没有一点知觉就被偷了呢？难道是小偷真的是用了武侠小说里面用的迷魂香，迷魂散之类的东西？？太匪夷所思了！学医的我一直以为这是完全是胡说八道虚构的。

        回到家里，父母也是一脸茫然，也想不明白小偷是怎么悄没声息地进门寻赃，又从容离去呢？

        两台数码相机我清楚地记得，我拷完照片后是放回到抽屉里的。他要拉开抽屉总要出声音的吧？ 要知道，那写字台就在卧室里，离我的床也就三米左右的距离。我自己平时拉的时候都还嫌声音太大。

        想想太简直吓人了！

        万一当时我们家不管谁恰巧醒了，发现家里猛然出了一个，或者几个，大活人。。。那场景简直无法脑补……

        夏夜短，一会儿天就亮了。八点左右太阳就老高了，阳光打进房内，开始有点热。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自然向医院请假半天来处理。

        大约八点半左右，有人敲门。 原来是两位穿警服的刑侦人员和一个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应该就是半里我们在街道上看到的巡夜的退休老伯之一。

        老伯手里捧着一个超级大的本子，一进门就一声拍在我们门口的灶台上面，开始登记我们家的信  息。

        同时，两位刑警开始忙碌起来。

        我也有机会第一次看到警察原来这样寻找指纹的：他们每人一手拿一个圆形软毛刷，大约有农村喝白酒的杯子那么大，另一手拿一个小盒子，里面盛着细细的黑色粉末。询问之下，知道这是碳粉。他们在门把手、窗户、地板。桌子等处细细涂抹，如果有指纹，就会即刻显示出来在粘上的碳粉之间，这时，他们就是取出一段透明胶，把那个指纹连同碳粉粘起来留样。这是个很细致的话，在地上要蹲好久，一会两个警察后背衣服就湿透了。

        那个联防老伯问得也是很细，包括我们昨晚几点吃饭，几点睡觉，有没有得罪人之类情况都问道了。

        通过这个老伯，我们才得知，原来是多幸亏这些联防队员才使小偷落网的。小偷从我们家出来，就拐进了皮市巷。没成想，在墙角拐弯的时候，和一个叫刘世友的联防队员撞了个满怀。刘大伯赶紧道歉啊，话还没出口，没成想这小偷毕竟心虚，扭头就跑，这下反而露了马脚。前面说了，这皮市巷是南北两个口，中间少支路。刘大伯一吹哨子，联防队员们两头一夹击，小偷除非会飞才有逃脱的希望。

        那警察怎么知道是我家丢的东西，还知道我的电话呢？我不禁又问。

        老伯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这个对派出所来说算个事儿吗？

        可是那小偷怎么让我们家五口人毫无察觉就得手，老伯也不知详情了。

        正聊着，警察过来了，说要比对我们家人的指纹。结果现场的指纹脚印全是我们家人自己的。没有小偷的。不过这也好理解，小偷戴了手套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不过他怎么进来的呢？两们刑警看样子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但凡能进人的地方，门，窗都没有一点痕迹！

        怪不怪？！

        难道昨夜光临寒舍的，是传说中可穿墙而过的崂山道士吗？传说中的神偷？？

        两个警察又转身忙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线索！很失望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联防大伯也”啪“地合上了他那个大本子，两手捧起准备要走人了。

        且慢————这是什么？

        就在老伯合上本子，我猛然瞥见，在本子盖住的灶台上，赫然一个鞋印！！

        而我们家不会有人踩上灶台的！

        马上，警察也注意到了，他们于是重新拿出刷子和碳粉，开始对灶台周围进行取样。

        这下清楚了，原来我们灶台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目测也就30厘米宽度，70-80厘米长度。一个正常体形的成年人是不可能从里面穿过的。但考虑到这个小偷极其瘦小的体形，还是有可能进来的。因为他比较矮小，所以必须得在灶台上站一下才能触到地面。所以留下了脚印。

        可是，这个么重要的线索，却被联防大伯刚一进门就无意中用他的大本子给盖得严严实实。害得两位市局刑警白白忙了近3个小时！

        你是来搞笑的么，老伯！！

        后面的事情就顺畅多了。

        不一会两位刑警采样完毕。过了大约半小时，小营派出所的警察们把小偷押到了现场进行指认。两波警察一起开始办案。

        这下看清了小偷正脸，很瘦的脸面，看不出年龄，即象一个未成年的大男孩，也象一个奔三的人，但眼睛却是异于常人的亮！看来老话说提没错，是贼亮贼亮。

        身形真瘦！从医生的眼睛里看，这种瘦一般是晚期病人的恶液质才会出现。

        我想问小偷怎么偷得手却没有惊动我们，但刚刚一张口，就被一个警察严厉地制止了

        我只好作罢。

        指认完现场后，警察们纷纷离开。

        我一看表，一转眼时间12点半了，从早4点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呢。真饿了。于是匆匆吃了几口饭就上班去了。

        第二天，为了感谢那位抓住小偷的联防老伯，我专门到一个店去订制锦旗。进去一看，我天，全是些”人民卫士“，“执法为民”，“警民一家亲”之类的，几十面锦旗词语，竟然没有一个我能看上的，失望得我不要不要的。

        老板很无辜地望着我说，就这些了，没了。

        ”我自己写怎么样？“

        老板马上连连点头。

        很奇妙的是，在那一时刻，我居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口12个字：披星戴月巡夜，火眼金睛擒贼！

        “好词！好词！”老板连连拍手称赞，瞬间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此后的几天，我一直以为小营派出所会联系我去出庭作证之类的，我其实还很盼望着这一时刻。因为可以有个机会解开我们家心里的迷团：小偷到底是怎么偷的我们呢，居然一个都没有惊动到？可惜一直没有等来警察的电话。

        几个星期后，我负责的病人中的陪护家属是一名警察。聊天时，我说起了这个件事情，那位警察告诉我，入室盗窃属于公诉案件，不需要受害人出庭的。只要证据链条完备，口供齐全，就可以判了。隔了两天他又跑来告诉我，他专门查了案件，因为偷的是两台笔记本电脑加两台数码相机，属于数额较大，小偷被从重判了6年，已经去服刑了。

        至于我所猜测的”迷魂散“之类的可能，这位警察则一口否定。

        所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有机会解开心底的那个谜团。

        一晃快10年过去了，经常会想起这件离奇的经历。这些年间，我家早也搬离了皮市巷，离开了杭州，甚至离开了中国。现在身处在美国中部大农村的我，看到家家基本都是夜不闭户的情形，经常会不由自主想起小偷，眼前浮现出他极其单薄的身形和贼亮的眼神。

    他应该早就出狱了。 他应该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至少在他的那个黑色细分领域应该到了专家级水平。希望他能告别过去的不堪，开始在阳光下生活。

  我总会这样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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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作者  La vie （飘在美利坚）

2018年4月5日

美国密苏里哥伦比亚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