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书缝中的面包屑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想问问,在您的眼里是否也有这样一块面包屑呢?

(一)

夜已经深了,桃源路拐角那栋别墅的灯还没有熄灭。

它像极了一座灯塔,静静地,指引着那些在灯红酒绿中迷失的灵魂,能快点找到回家的路。

在别墅的一面落地窗前,吴凡正盯着天空西头那轮月亮发呆。那轮月亮弯弯的,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印出影儿来,就像是一只笑着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他皱了皱眉头,俊俏的脸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剩下些许的憔悴和饮酒后独有的红。

说实话,他很想喝醉,却又不能。不是过分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他习惯了时刻保持清醒。

有时他想,这可能是上天对他优渥生活的惩罚吧。他需要戴着面具生活,即使悲伤也必须清醒着承受。

他本以为叶冰清会懂他,甚至一度希望她不要懂。可真的当叶冰清误解了他,他才发现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对了,叶冰清结婚了,就在今天,是和他的朋友张恒。她怎么能选择他呢?

张恒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一个只会啃老的蛀虫。吴凡从未想过叶冰清会接受他,就像自己内心对他的抗拒一样。

所以,就在收到结婚请柬,当叶冰清的名字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还在怀疑。他心中确定那不是她,那不过是一个重名的人而已,华夏那么大,重名的人实在是太常见了。

可他错了,那的确是叶冰清。他将眼睛擦了一遍又一遍,她仍在那里。一样的姿态,一样的笑容,他不会记错,因为他曾在梦里将她复刻了千百遍。

他想要躲闪,便将自己埋在一群人的身后,眼睛却像猎鹰般敏锐,凡是叶冰清走过的地方,他都恰如其分地避了开来。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躲掉。

张恒邀请他上台发言,介绍说自己是他最珍贵的朋友。他不懂张恒为何要那样说,但看到叶冰清那微冷的眸子,好像又有点明白了。

他脸上挂着笑容,脚步轻快地走上了司仪台,好像迫不及待要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腿像是灌满了铅,每走一步心都在滴血。

他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这两位新人,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很高兴看到他们走到一起。在这儿,作为朋友,我衷心祝愿他们新婚愉快,家庭幸福!”

讲完,他转过身来,冲着张恒与叶冰清微笑地点点头。不待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又转了回来,对台下鞠了个躬。

他说了很多也很快,太多的话讲完后就一点也不记得了。他觉得此刻,自己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台下掌声中,做上一些别人设定好的事。

他很想快点离开这里,尤其是离开那个女人,即使不看着她,也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嘲讽的味道。

可他实在没想到,那女人会将嘲讽用这种方式,毫不犹豫、不遗分毫地表达出来。

好在那女人不打算继续为难他了,当讲完后不一会儿,司仪便示意他可以下台了。

(二)

当璀璨的灯光点亮了树梢,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在现场响起,意味着婚礼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舞会。

说实话,这里的人总是能快速找到了舞伴,即使不熟,他们也能将手搭在对方的肩上,翩然起舞。

吴凡很会跳舞,现场的氛围也营造的极好,就连夜晚的风都带上了一丝温情,可此刻,他却有些厌烦了。有几个漂亮的女孩走过来邀请他跳舞,都被他微笑拒绝了。

不一会儿,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走到场中,和一位年轻女士跳了起来。他不觉得奇怪,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已经习惯了父亲与每一位女人的来往。

父亲曾告诫他,没有永远的女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所以,他总是选择和可以共赢的女人在一起。吴凡经常看到他对那些女人们笑,可对自己却永远板着一张臭脸。

吴凡的眼睛快速地从场中跳舞的人群中扫过,最后他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张恒与叶冰清身上。此刻,张恒正搂着叶冰清纤细的腰肢,在轻柔的草地上欢快地旋转着。

他的目光清澈,深情,如果不是想到他曾经的种种劣迹,吴凡差点觉得他是一个对感情专一的好男人。

而叶冰清也将一个幸福女人应有的神态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微闭着双眼,两个泛红的酒窝,在满是笑意的嘴角边荡漾开来。

吴凡愣住了,他好像从未见过叶冰清露出这种笑容,在他面前,她的笑常常带着苦涩。她总是那样坚强,也总是不断地努力着,想证明给那个男人看。

吴凡觉得眼前这群人虚伪极了,他不想再看到他们,便在一个角落寻了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突然他很想喝酒,便招呼服务生过来,为他递上一杯红酒。

他猛地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那动作比喝白开水还夸张。服务生诧异地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还是离开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体有点冷,索性端起起酒杯又喝了起来。他有些困了,便将头靠在椅子背上,眯了一会儿。

恍惚之间,他看到一个女人走到他面前,他慌忙睁开眼睛,没想到是叶冰清。她仍是带着那副幸福的表情。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睡着?不去跳舞吗?”她问他道。

“不了,有点困。”吴凡迟疑了片刻答道。

“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在这里,你也会困吗?”她笑了,那种笑自然,不做作,可在吴凡看来,那是最高级的嘲讽。

“……”

“还记得你给我讲的故事吗?关于面包屑的。”她在吴凡面前坐下,在他吃惊的目光中,端起他喝过的酒杯抿了一口,动作高贵而优雅。

“所以,你是来嘲讽我的?”吴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嘴角掀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别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脏掉的面包屑没准也会有人喜欢。”她轻笑一声,说完也不看吴凡,自顾自地走开了。

吴凡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叶冰清的背影越来越远,却也只能默默看着。

他忽然又觉得冷,便拿起酒杯,刚准备灌上一口,却发现不远处,父亲那张冰冷的脸正盯着他看。连忙放下了酒杯。

(三)

帝都的夜,总是缠绕着令人迷醉的气息,灯火葱笼里像是一幅静默而又深藏不露的画卷。

一辆黑色奔驰汽车缓缓地沿着灯光璀璨的世纪路行驶着,半开的车窗里飘出阵阵淡蓝色烟雾来,转瞬又消失无踪。

吴凡看了一眼那个靠着左侧车窗抽烟的男人。那男人满是沧桑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这让吴凡十分不爽。

他将头扭向窗外,即使外面的景象已心生厌烦,却仍比身旁男人的臭脸耐看许多。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灯让他又想起了叶冰清。差不多是在一个相同的夜晚,类似的场景下,她接受了自己的告白。

“时间啊!呵呵。”他苦笑,记忆中那个漂亮,倔强,又痴情的女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他努力地回忆,想将他们美好的回忆尽可能多的在脑海中停留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留给她的除了痛苦,好像还是痛苦。

他还记得,与她相遇在一个夏天的午后,那时的她正在学校冰淇淋店做兼职。他惊叹于她的漂亮,温柔,她就像山间的清泉,滋润着他的心,让他毫不犹豫爱上了她。

可她犹豫着,感叹她和他的身份的悬殊,然而他不断的追求,还是融化了她的心。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在霓虹灯下的咖啡馆,她选择为爱踏出勇敢的一步。

他本以为他们会过上甜蜜的日子,却不料那只是她痛苦的开始罢了。身旁的男人拒绝了他们的来往,他看到她甜蜜的笑容瞬间僵化。

为了配上他,她选择不断地努力,考硕士考博士,学这门学那门,可身份的差距就像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坎,他的努力在那个男人眼里不值一提。

终于她病倒了,他看着她,只见她浓密的睫毛微微煽动,上面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花。这让一向坚定稳重的他,眼底竟涌出泪来。他连忙擦掉泪水,好在她已经烧昏了脑袋,不曾看到。

他将双手在自己怀里暖热了,才轻轻握住她的手。耳边响起她平稳的呼吸声,如小猫一般温顺,他突然笑道,“真是个傻瓜。”

“我真的好累啊,”他看到她突然翻了个身,然后紧紧抱着身上的被子,梦呓道,“可我真的好爱你。”

“嗯,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然后怔住了,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没有人回答他,她还在睡着。

“看来是了。”他自问自答,突然俯下身去亲吻了她,很久。

“那个女人,今天找你说了什么?”车窗边的男人忽然扭过头盯着吴凡说道,他将抽了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脸上带着不容驳辩的威严。

吴凡像是被烟头烫了一下,瞬间惊醒。

“嗯……没什么。” 

“没什么?”那男人"哼"了一声,冷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那女人是什么人了吧。”

吴凡沉默了。

那男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我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只想帮你找到一个对的人,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

“让我幸福的人?”吴凡笑了,泪花在他眼眶里闪动,“你总是这么说,可你问过我感受吗?你不过是想让我帮你实现梦想罢了。”

吴凡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司机瞅了一眼倒车镜,便迅速偏过头去,继续开车。

“放屁,什么叫我的梦想?”那男人厉声叱道,随后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下来,“算了,你早晚会明白的。”

(四)

夜更深了,月亮被一团乌云笼住。

吴凡又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这会儿,他真的困了。

明天与金盛传媒还有个会议,材料他虽然准备好了,只是,他总不能顶着黑眼圈去开会吧。

"或许这就是我的人生吧。"他苦笑道,他是想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可能是他和叶冰清最好的结局吧。

他准备睡了,也许正如那个男人说的那样,将来他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

不料,睡梦中,他偏偏又梦到了与叶冰清之间的一件往事。很不幸,那是他记忆中最痛苦,也最想删去的一段。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对她说道。

“嗯,好。”她的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有些泛红,是那种幸福的笑,这在她久病初愈的脸上显得更为珍贵。

原来她也对我这样笑过,吴凡笑了,为何婚礼上他就想不起来了呢?

“嗯……”吴凡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在看书的时候吃面包,不小心将面包屑掉到了书缝中。"

"这也算故事?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讲一千个。"她向他翻了个白眼,噘着嘴说道。

吴凡没有理她,继续讲到,"我想用笔尖将它挑起,可每挑一次,笔杆总会将书缝撑大,于是面包屑便掉的更深。我挑了几次都没成功。

“你干嘛那么笨啊?真是的,”她看着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你可以将书反转过来,一拍不就出来了,”

她笑了,像太阳花那样灿烂,“真是个大笨蛋。”

吴凡低下了头,“我只是一时兴起,马上我厌倦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做了,那面包屑掉在了地上,脏了。

他将语气加重了几分,“你知道,干净的面包屑或许可以尝尝味道,想填饱肚子的话就算了,可一旦脏了,就只能喂鱼,但我也没养鱼,只有把它丢在垃圾桶了。

他说完后就不说话了,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所以,你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叶冰清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的确很聪明,吴凡听到她的语气渐渐变得冰冷,"你觉得我是那面包屑吗?"

她盯着他,漆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汽,她想要抓着他,可手臂却连抬的力气也没有。她只能强忍着眼泪,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倦了,”吴凡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缓缓说道,“我们分手吧!我不爱你了。”

说完,匆匆跑下楼去,耳边传来叶冰清压抑着的哭泣声,他连忙捂上耳朵,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随着一声油门的轰鸣,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将汽车提速到八十迈,他想用飙车的快感,燃烧心中的痛楚。然而没有用,一路上,始终能听到叶冰清那压抑着的哭泣声。

他心中越来越烦躁,车子也越开越快,终于连人带车冲开路边的护栏,飞下护城河去。

他猛地惊醒,才发现这不过是个梦,只是梦中的一切都那样真实。他想了想,对了,自己确实对叶冰清说过同样的话。

"我真是个混蛋!"

他突然大骂了自己一句,坐了一会儿,困意袭来,他又睡了过去。

(五)

五年后,那个男人因为心衰离开了人世。

吴凡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公司史上最年轻的总裁。

他渐渐开始明白父亲所说的话来,他不愿结婚,也许是忘不了那个女人,也许是女人在他眼里,已变成了达成利益的工具。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怎么想,却那样做了,直到有一天……

那天,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街边的一切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吴凡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人们慌乱地奔跑着,然后乱糟糟地挤在商场,银行的台阶上。

路过一处公交车站的时候,恰好碰上堵车,他便无聊地打量着车站里的人。这时,他看到了一对母女,那女人用大衣紧紧裹着自己的女儿。

她有些憔悴,又有些慌乱,但看向女儿的眼睛又满是温柔。他看到那女人不知在小姑娘耳边说了什么,她便咯咯笑了起来。

突然,他觉得那女人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没有打伞,雨滴在他的西装外套上不停地跳动着,整齐的头发,也被雨水浇的有些狼狈。

人们纷纷看向这个奇怪的男人,只见他走到那对母女面前,说着什么,那女人便跟着他上了车。

他们去了一家咖啡馆。

“现在过的还好吧,我这样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吧?”他问她道。

那女人摇了摇头,低下去,随即又抬了起来,“嗯,我现在过的还好。”

“看来他对你不错,那就好,那就好,哈哈。”他笑着。

“其实,算了,都过去了……”那女人本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又没说了。

“对了,这小姑娘是你和张恒的孩子吧,真可爱。”他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对旁边的小姑娘笑了起来。

“哼!我才不是那个人的女儿呢,”小姑娘气呼呼说道,“妈妈说他是个坏蛋。我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死了,我好想见他。”

吴凡看到那女人慌忙捂住了小姑娘的嘴,他觉得很奇怪,心脏也莫名跳快了些,便问她道:“什么意思?”

“我……我,”最后她才说,“我和张恒离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

“离婚两年了。”

“那你结婚了吗?”

“哈哈,”她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中满是苦涩,“你说得很对,干净的面包屑或许有人捡起来尝尝味道,而脏掉的只能扔掉。”

“说不定有人就愿意用它填饱肚子呢?”他看着她笑道,深邃的眸子里卸下了任何一点的伪装。

他看到那女人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然后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几天后,他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拨通了张恒家的电话。

“你为什么和她离婚?”他开门见山问道。

“你突然打个电话就问这?我早就和你说过,女人嘛,何必认真呢?”

“那你连孩子都不管了?你他妈是男人吗?”吴凡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骂道。

“哎,我说吴大总裁,你的算盘打的可真好,你以为我他妈是冤大头啊,你让那婊子带着你女儿让我养?你他妈做梦呢?”电话那头传来怒不可解的声音,随后吴凡听到手机挂断后的滴滴声。

“我女儿?”吴凡沉默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沙发上那个女人。此刻,她正微笑着陪女儿看书。

突然,泪水开始模糊他的双眼,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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