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昊说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酒,很神奇,因为是神赐予人的。天地间本没有酒,只有人和植物。人们把高粱、小麦、大米经过发酵、蒸馏、勾兑等复杂的工艺变成水一样的液体。

       虽似水,实是火。一阴一阳谓道,一日一月谓易,一坎一离谓酒。酒里有阴阳之道,看起来阴柔,喝起来火辣。一杯颜色好,十杯胆气加,由阴转阳。半酣得自恣,酩酊归太和,阳极阴生。酒里有日月乾坤,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醒时狭室转身难,醉后海阔天地宽;醒时寂寞嫌日长,醉后欢愉恨夜短。

       中国有酒神,叫杜康,是古代传说中的“酿酒始祖”,杜康酿下万家春,评价极高。西方也有酒神,希腊神话里叫狄俄尼索斯,罗马神话里叫巴克斯,布施欢乐与慈爱,象征新生,地位极高。

       酒具有神奇的力量。几杯酒下肚,神思欲飞,物我两忘,尸居而龙现,渊默而雷声,化鲲化鹏,随心所欲,乘龙乘气,心想事成。乏了闷了,喝上几杯,遍体通透、烦恼尽除、法喜充满,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听什么都觉得可乐,真是神仙无他法,只生欢喜不生愁啊。李白说:“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喝了酒不用吸风饮露、炼丹服金、运转河车,道的境界就来了。冯唐说:“如果你求解脱烦恼,酒比佛好,酒快得多。”喝了酒不用参禅打坐、吃斋念佛、持戒忏悔,佛的境界就来了。

       酒能助兴。古往今来,酒是祭享宴会之礼,无酒不成席。亲戚朋友聚会,贤主嘉宾看着良辰美景,说着赏心乐事,欢聚一堂。宴席中若没有酒,只怕也会辜负了这良辰美景,糟蹋了这赏心乐事,冷落了这贤主嘉宾。就像苏轼在《后赤壁赋》里感叹说:“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当朋友拿出刚捞出的巨鱼,老婆拿出珍藏的斗酒,苏轼喜出望外,携鱼与酒,复游于赤壁之下。兴之所至,竟舍从去仆,一人缘岩而上,登至高处,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谷鸣应,风起水涌。酒能助兴,还表现在通过酒能迅速的打破隔阂,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很熟悉的人在宴席上,面面相觑略显尴尬,这时白居易站起身,端起酒杯,说道:“劝君一盏君莫辞。”第一杯饮尽,气氛渐渐活跃。只见他又一次端起酒杯,说道:“劝君两盏君莫疑。”第二杯饮尽,场面开始热闹。这时他端起了第三杯酒,说道:“劝君三盏君始知。”第三杯饮尽,大家欢声笑语,真是落地为兄弟,何必亲骨肉啊!

       酒能壮胆。酒壮怂人胆、更添英雄气。一般人喝了酒,不敢说的话敢说了,不敢做的事敢做了。对于暗恋许久的人,可以借酒胆表白。对于被欺负、忍气吐声的人,可以借酒胆反击。自古天子怕醉汉。胆小的吃了酒变作大胆,何况性高的人?武松自己都说:“若不是酒醉后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潜台词是,喝多了酒,我连我自己都怕。

       酒能生趣。古龙说:“喝酒的人一定有趣。我喜欢有趣的人。”喝酒的人,我们喜称之为性情中人。什么是性情中人?就是庄子所说的自适之适,而不是适人之适。意思就是率性而活,遵从自心,想如何就如何。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繁文缛节、纲纪礼法、社会规则、人生教条,却反而把人扭曲的不像人,压抑、拘束着自己,每个人都在为别人而改变自己。丑的在美的面前自惭形遂,贫的在富的面前低声下气,卑的在尊的面前胁肩谄笑,人们无形当中在对颜值、金钱、权势的追求中丢失自己的本真而不自知。喝酒无疑是返璞归真的捷径,平时小心翼翼,喝完酒便无拘无束,平时温文尔雅,喝完酒便豪气干云。

       酒能解愁。人生在世,愁苦太多。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在愁中即病中。考试落第、买卖蚀本、官场失意;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身体越来越胖,钱包越来越瘦;年轻时有身体没钱没时间,年老了有钱有时间没身体。就算没什么烦心事,还有那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面对愁苦如何自处?柳永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曹操说:“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当然有人会问,举杯浇愁不愁更愁吗?是,那是苦闷太深,无法排遣。酒是人生情绪的催化剂,让快乐的更快乐,让轻度的郁闷烦恼回愁作喜,对于万分悲恸,酒也没有办法,只会越饮越伤心了。

       酒与色。春是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对于轻浮放浪的多情公子、水性妇人,酒后容易乱性。古往今来,有多少风流韵事与这酒脱不了干系。西门庆和潘金莲在喝,喝得经典,极具代表性,男的存鬼胎,女的怀春情,酒一下肚,淫心骤起,一个采花,一个偷汉,只为这半晌风流,弄得身首异处。这世上有多少个西门大官人,又有多少个潘金莲呢?对于酒与色,古龙说:“男人喝醉了酒,会想到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那女人喝醉酒会想到男人吗?会。她只会想到一个男人,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男人。”在古龙看来,男人花心,女人坚贞,似乎也普遍适用。

       酒与气。酒易生闲气。每个人在生活中,难免会受些委屈、暗中触愤,平常隐忍在心。有时喝完酒,心中这股无名火就红会爆发出来了,把内心的愤怒尽情宣泄,大声斥责,甚至拳脚相向。对于一些修养不高、易张狂的人,喝完酒,发酒疯,看谁谁不顺眼,挑衅滋事,也大有人在。这些人身上戾气太重,我甚鄙夷,其实他们不太适合喝酒。

       酒与局。在这里,酒彻底沦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低级的,喝完酒,事办了,合同签了;高级的,喝完酒,甚至能身败名裂,家破人亡。鸿门宴上,刘邦在喝酒,但喝得惶恐不安;青梅煮酒,刘备在喝,但喝得胆战心惊。借着酒,窃玉偷香、栽赃陷害、谋财害命,不胜枚举。

       古往今来,无数的高人名士、英雄豪杰、侠客隐者、玉女佳人、红袖巾帼在喝酒。

       项羽在喝,喝得悲壮。一面喝酒,一面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陶渊明在喝,喝得朴素,但朴素到奢侈,朴素的让我心醉。“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园蔬有馀滋,旧谷犹储今。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这种朴素,奢侈到有钱有权的人都享受不到。

       李白在喝,喝得兴高采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又有“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星河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还有“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喝完酒后的李白,才华横溢,李白斗酒诗百篇。喝一斗酒,能写出一百篇的诗来。武松是多饮一杯,多一份气力,李白是多饮一杯,多一分才气。

       苏东坡在喝,喝得潇洒飘逸。“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又有“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还有“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辛弃疾在喝,喝得豪气干云。“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李清照在喝,喝的寂寞凄冷。“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史湘云在喝,喝得可爱美丽。醉卧芍药茵,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落在底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的围着他,有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口内犹作醉酒说酒令:“泉香而酒冽,玉眢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

       在古龙笔下,萧十一郎一杯一杯的喝,陆小凤一碗一碗的喝,李寻欢一坛一坛的喝。可很少有人敢与越喝眼睛越亮的风四娘拼酒。可见,真喝起酒来,还是女人厉害。

       论喝酒,现代人比古代人幸福得多,古代人喝一方酒、一种酒,现代人喝全世界的酒、各种各样的酒。若你是性烈如火,刚直不阿的英雄豪杰,你可以选择白酒;若你是热情豪放,激情澎拜的文人墨客,你可以选择啤酒;若你是温柔善良、风度翩翩的公子佳人,你可以选择红酒;若你是儒雅大度、娴静端庄的君子淑女,你可选择黄酒。

       但我认为最好的酒应是《红楼梦》里提到的“万艳同杯”,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让我心思神往。

       最后,喝酒,需要身体。没有好的身体,当然无法喝酒,带病之躯,越喝且不越糟。酒量大的人,一饮三百斗,归根结底,还是身体强健。宋代的钱惟演在鸾镜朱颜惊暗换后不禁感慨:昔年芳樽惟恐浅,今日多病厌芳樽。

       喝酒,适度很重要。这个度如何把握?有人说微醺,不错,但不如“略脱形骸”美。喝得适度,开心;喝得过度,伤身。人或善饮酒,惟喜饮之和。饮和成熏酣,熏酣颜遂酡。人不善饮酒,惟喜饮之多。饮多成酩酊,酩酊身遂疴。喝多了酒,眼饧神酲、舌敝耳聋、腿软身飘。一方面影响睡眠,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另一方面影响心智,劝君休饮无情水,醉后教人心意迷。

       借昔日名贤一首说酒的诗作结:

       从来过恶皆归酒,我有一言为世剖。

       地水火风合成人,面曲米水和醇酎。

       酒在瓶中寂不波,人未酣时若无口。

       谁说孩提即醉翁,未闻食糯颠如狗。

       如何三杯放手倾,遂令四大不自有!

       几人涓滴不能尝,几人一饮三百斗。

       亦有醒眼是狂徒,亦有醉酒神不谬。

       酒中贤圣得人传,人负邦家因酒覆。

       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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