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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亲戚叫仕鑫，名字是他爷爷取的，爷爷是一家三代围着转的“老大”，那个时代难得的独生子自然是家中的宠儿；长大后在镇上当官必不可少受到亲友的爱戴或巴结；如今他最大的儿子都有好几个孙子了，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出了名的孝顺，儿女们从小孩到成家、从嫁人到渐渐年老，一如既往的孝顺。这位叫仕鑫的小伙子就没他爷爷这么幸运了，他估计要羡慕死如此任性的命运，跟其他孙辈兄弟姐妹一样，他与爷爷的交集，应该只有几声恭敬的“爷爷”，跟一个爷爷帮他取的名字吧！
我第一次见到仕鑫是在1998年，去他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多了个旋着腿走路的小朋友，不说话，不让人抱，可爱劲十足。仕鑫的爸爸原来在政府部门工作，被开除后经商，妈妈是小学老师也被开除只能当代课，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在仕鑫四岁的时候才见到他，那个年代因为计划生育跑去其他地方偷生的不在少数。我对这个小朋友印象深刻，我想，爸爸妈妈牺牲自己的工作好不容易换来的宝贝儿子，又长得如此俊俏可爱，会不会成为沉浸在溺爱里的小霸王。
第二年我再去他家，是春节前期，家里的女人们聚在侧门的井口边上拔鸭子毛，前面说仕鑫的爷爷是一家人围着转的老大，自然不可能分家，所以女人们就包括伯母婶婶之类的，我刚好走过去跟阿姨们问好，小仕鑫怯怯地走过来，细声细语说：丽美，我可不可以去邻居家玩一会。我除了被一年不见的小仕鑫萌到，还被那个名字惊到，丽美，是他妈妈的名字。他妈妈表情很冷，哦一声就没下文了，后来我从他姐姐那得知，仕鑫做了错事，他妈妈让他不能叫妈妈，只能叫名字。小仕鑫不敢不听，他妈妈是个严厉的老师，也是个严厉的妈妈。那时候我才知道，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小霸王，只有一个5岁的特别怕妈妈的小朋友。
我曾见过仕鑫开怀大笑，在与家中兄弟姐妹的玩耍中，也许是一起看搞笑剧，也许是一群小孩之间的谈话乐趣，小仕鑫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孩，脸圆圆，皮肤白里透红，天真无邪，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了吧。我记得那时候他跟我埋怨姐姐，说每次跟他抢东西都要叫大人，他是最怕妈妈的呀。农村里重男轻女比比皆是，这位母亲偏偏就重女轻男。
小仕鑫10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在自己房间里玩一个很普通的玩具四驱车，我走过去想跟他玩，他看到我猛地收起来，怯生生地看着我，他害怕我看到他的玩具，我诧异。他姐姐说：不要告诉我妈，她不知道四驱车的存在。我问：玩具为什么不让爸妈买呢？姐姐说：他怎么敢，从小到大没有任何玩具，我小时候好歹还有一箱压床底的。我惊呆了，小孩子怎么可以没有玩具？我不再问小仕鑫哪里有钱买的，我大概猜到了，这几年听到很多仕鑫的事情，大人们说他太调皮，懒惰、会偷钱，偷喝牛奶，不读书等等等，他妈妈不给他零花钱，这个四驱车，可能是偷钱买的吧。也可能是捡的。他姐姐说：小仕鑫偷过一次五毛钱，被打得哭天喊地，他妈妈越打越凶，因为小仕鑫直到最后才敢承认钱是他偷的。后来我问过好多个朋友，有男有女，他们都说自己小时候偷过钱，但从来没听说过谁是没有玩具没有零花钱长大的。
我从没见过一个小孩如此忧郁的眼神，好像历经沧桑过后的无奈，他才10岁。他妈妈说起他的时候总是很不屑，我亲耳听见他妈妈说仕鑫的眼睛长得就一个坏人样，看着就难受。我第一次看见仕鑫的姐姐哭，丫头说小仕鑫前几天撞墙想死，我妈妈不管他，说他在装，可我看他血流出来了，他很痛苦，我说我能理解他，他是真的想死，我妈妈不理我走了。丫头看着我问我10岁的小孩，心不应该是最清澈的吗？他心里装满了悲伤，你信吗？我说我信，你妈妈太严厉了。
寄宿的孩子容易想家，但这丫头从来都不爱回家，她说家里很冷。他们家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我只知道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个特别幸福的女孩，家庭和睦，被爸妈疼爱，而从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别人眼里的和睦，只是因为他们不吵不闹，坏就坏在，他们其实已经懒得吵闹了，在仕鑫的姐姐眼里，他们的家，名存实亡。
好多年过去了，仕鑫的姐姐上了大学，有一天她给我打电话，她说她今天特别开心，读高中的弟弟，竟然跟他讲班上女同学的事。她说舍友都不懂这是在开心什么，我懂她的开心，我也很开心，小仕鑫闷闷不乐的性格，让我们很担心。我问她：妈妈还是没给仕鑫买过一双鞋？没有。我又问：妈妈还是没给他洗过一次衣服？没有。还是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没有。还是没有给过零花钱？没有。还是到处说他的不是？是的。我们都安静了片刻，我想问爸爸妈妈关系还好吗那一刻知道不用问了，我知道丫头眼泪流出来了，她每次说到这些，机械性地泪如泉涌。
丫头说，爸爸这些年老了许多，厂子倒了让他心力交瘁，早没有了当年站在风中唱水手的潇洒，我能感受到一个父亲尽了力想赚更多的钱，不仅为了实现年轻的梦想，也为了给他的儿女一切他能给的。丫头说，：我好累，我真的尽力了，我想放弃了。你还记得当年爸爸总是在大家都放假的时候叫全家一起吃夜宵，每次知道仕鑫要去的时候，妈妈就不去了，怎么劝都没有用，那时候都没用了，更何况是现在，我每次回家想尽办法拉近一家四口的关系，换来的是碎了一地的心，爸爸是绝望的，妈妈过着自以为是的乐观生活，我是绝望的，仕鑫是绝望的……
不要说这丫头会把自己陷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了，我听多了也晕乎乎的，那年仕鑫读高中，妈妈还是那个陌生的妈妈，家还是那个支离破碎的家，爸爸却更老了，我不知道小仕鑫有没有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他从来不与人说。时常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或者坐在一群谈话人中，一句话都不说，问他怎么不说话，他说不知道说什么。是啊，一放假就得回家，不能出去玩，不能玩游戏，没钱，没朋友，走到哪里都要被教育，索性不出门了，也没心思读书，没有那些所谓的梦想与未来，我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心里明明白白的，他是有梦的，而且他相信不可能有属于他的未来，这也许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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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当年家教时候教过的小朋友，和仕鑫一样年龄，今年22岁，当父亲了，他叫施冬尼，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施冬尼前几年在迪拜的时候用尽各种关系把女朋友带过去同居，近期刚回国，已经当上爸爸了，然而孩子妈不是那个女朋友，施冬尼在迪拜还有个女朋友，就养在他家楼下……这孩子也没打算跟孩子妈结婚，只是暂时住一起了，估计父母不同意的成份很大，反正有钱人有的是打发人的办法。
说到施冬尼父母，朋友说当家教的时候施冬尼就跟他说父母各过各的，他很乐意给我朋友讲关于他的一切，不是诚恳，不是压抑，而是随意和洒脱，他似乎很轻蔑身边的一切，他随意地说：各过各的咯。施冬尼的爸爸早年做的小本生意，开衣服店的，后来跟了当地有名的富商发家，再后来富商被抓，他爸爸跑去国外躲了四年，那时的他才五六岁，很有钱，爸爸不在，母亲不管，施家富二代初长成……
我突然就很能理解施冬尼小小年纪花天酒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糜烂生活，我不会说富二代的生活我们不懂，他只不过用麻醉自己，来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我跟朋友说，如果有机会帮我传达一句话，我希望施冬尼找个“姐姐”当老婆。
青春年华，他们本应该是风一样的少年，但他们的心却死了，我相信他们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们活在阴影里，因为他们很自卑，家庭给他们的是黑暗、是冷冰冰的水、是无尽的哀伤，而那冬日暖阳的温度，不敢想象。
人们说着的、写着的，都是完美的父母，世上的孩子，也乐意将父母当成完美来看待。对于仕鑫、施冬尼这样的孩子来说，父母付出多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爱不爱自己的孩子，重要的是这个家在他们心里的份量有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