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 第6日: 热闹的葬礼

早晨一早,蔡翠兰和郭兰英,一人抱着一个用金纸糊面的暖水瓶,一人带着鏊子、柴草、两个烧饼去坟地“暖房”,所谓“暖房”,就是下到墓室里把柴草点着,用鏊子象征性地热一热烧饼,两人各吃一口烧饼,最后把烧饼掰开分别扔到墓室的四个角落。这就等于替李玉娥在地下的新家开火做饭,等她到了后,这里就有烟火气了。
殡葬公司在整个仪式流程上,做的还是相当到位的,他们早早地准备了抬棺人值守在墓地,问蔡翠兰和郭兰英要所谓的“开墓门”,“开墓门”就是打点,算是一种善意的小仪式,郭兰英和蔡翠兰给了他们一人20块,然后就下到墓室,开始做暖房仪式。他们一边暖房一边哭唱,用一种近乎唱歌的腔调,一边哭一边说唱逝者的各种恩德,而且要收唱自如。
因此,他们每个人开口哭的时候,都是一种边唱边说的语调,蔡翠兰下到墓室就开始哭着说:“我的那个妈呀,你咋就走了啊!你咋也不管恁闺女了啊!”郭兰英也哭到:“我的那个亲妈呀,你走了我可咋办呀!”
她们的哭唱并没有影响到手上的活计,很快,暖房仪式就完成了。
今天下葬,哭丧是整个葬礼的一大看点,在李玉娥家乡的葬礼中,哭丧环节必不可少,如果子女不哭泣,就被认为不能帮吊唁者破除晦气,如果子女哭的不够哀痛,也会被周遭人议论不够伤心,潜台词就是不够孝顺。


李玉娥的棺材被抬到了灵堂正中,棺材前面点着长明灯,管事往底部撒一层石灰,接着按北斗七星的形状放入7枚铜钱,把一条棉被铺入棺底。然后蔡军抱头,郭勇抱身子,两人将李玉娥的遗体请入棺材中,然后端一碗水,蔡军和郭勇两人,分别用棉球擦李玉娥的脸,每人擦三次,并且每擦一次,都要象征性地喝一口水,这个期间,他们是不允许哭泣的,因为要防止泪水滴入棺木中。
李玉娥的棺材是生前就已经准备好的,款式是时下最流行的柏木棺材,整个棺木为偏黄的木头原色,油漆铮亮,非常高大,庄重大气,棺材一头大一头小,大头代表阳小头代表阴,去世的人置身其中,预示着置身阴阳天地间。棺材的上盖高高翘起,超出棺身,呈上昂的姿态,上盖顶层镂空雕刻了双龙戏珠,棺身底座镂空一圈,雕了亭台楼阁,棺头雕刻了一个大殿,大殿上空展翅腾飞着两只仙鹤,两旁是亭台楼阁,整幅图画将整个棺材头装饰的犹如仙境居室,大殿正顶上写着“安乐宫”三个大字,棺材的两旁分别画着八仙用的兵器,又名“暗八仙”,还有古琴、古画、梅兰菊竹、桃榴寿果,材面上写着“寿山福海”。
前两年,蔡军第一眼看到这个棺材的时候直摇头,他叶梅说:“郭勇让咱们四家一家出1500,就为了买这个棺材!一个棺材5、6千,买这么好个棺材有啥用?活着的时候伺候好点不什么都有了?”
叶梅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你说了算啊?说到底你妈将来死也死在郭家,埋得有没有面子,不都是郭勇的事情?”
“哼!”蔡军说:“轻生重死、薄养厚葬,整这么个棺材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这钱还不如生前多买点好吃的!”
叶梅说:“现在人,谁缺吃喝啊?不缺吃喝了看啥?不就看你婚丧嫁娶,这大事不都是面子么!”
“哼,面子能吃还是能喝啊!反正到时候我就用个桐木的就行了,”蔡军执意地补充到:“这玩意,猴沉猴沉的,哪里抬得动啊!”
叶梅笑了:“你以为你说了算啊?回头你自己两眼一闭,管得着他们给你用桐木、柳木还是柏木?”她停了一下,笑得更甚了:“横竖再沉也不用你抬!”


今日出殡,出殡时间定在十一点钟,早晨八九点,李玉娥娘家的亲戚就来了,管事的拿了一捧孝布递给高芬,说:“跟你嫂子一起去敬奉孝布”
叶梅听到了,对管事的说:“我们虽然是长子,却是外姓人,不合适,让高芬去敬奉吧!”
管事的执意安排叶梅走前面:“侄媳妇,”他说:“咱孝布是敬给娘家人的,对娘家人来说,姓蔡姓郭都是外孙,没区别,按照尊长顺序来。”
叶梅一瘸一拐地跟高芬一起来到门口,看到后家亲戚一边哭一边走了过来,看他们快到跟前时,就战战巍巍地要下跪敬奉,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一把扶住,“腿脚不好,咱们不跪了,意思到了就行。”
后家亲戚到齐了后,其余的亲戚和吊丧的邻居也陆续到位了,十点钟,得到后家亲戚的认可后,管事的开始安排钉棺,这时孝子贤孙们都不能靠近了,生怕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滴入棺木就不吉利了,钉棺时,蔡军和郭勇围着棺木大喊:“妈,躲开钉子啊!妈,甭害怕啊!”蔡翠兰和郭兰英都爆发出一阵哭声,棺材钉完,她们扑过去拍打着棺材哭的伤心欲绝,一边哭一边唱着对李玉娥的各种不舍,叶梅和高芬等人没有像她两这样,但是也都哭的荡气回肠的。
要起棺了,李玉娥的孙子蔡雨和郭林以及两人的儿子,一边一侧,扶着抬大头棺木的棍子,外孙峰和广顺、广航在后面,各自抱了一堆纸钱,殡葬公司安排的亡人和“主家”中的男丁一起来抬棺木,随着一声“起!”,抬棺的人吆喝着一脚踢翻放在正门口的一小袋玉米,在嘈杂声里穿院而出,身后的几十号女宾及各色亲戚,在一片哀哭声中,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管事的安排郭勇“摔老盆”,郭勇一只手拿着引魂幡和哀杖,另一只手环抱着一个底部钻有眼的瓦盆,瓦盆里装满了饭菜祭品,蔡军脖子上挂着一个罐子,罐子里是白米饭,罐口用馒头牢牢塞住,手拿引魂幡和哀杖走在他旁边,两人都走在棺材的前面。
“吹饷讫的”的早就上了一辆三轮车,他们车子在前面缓缓开着,郭勇家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在这里郭勇将怀抱的“老盆”,高高举起,重重摔下,他摔的很好,盆子落在柏油路上,当即摔了粉碎,蔡军将罐子也重重地摔碎在地上,这时大哭声响起,峰和广顺洒了一些纸钱,纸钱随风而去,飘飘扬扬。
哭声略停,大队人马继续向坟地出发,一路上有两个十字路口和一个小桥,这种时候,都需要有一场大哭和抛撒纸钱的动作,快到坟地的时候,抬棺人突然甩开队伍开始奔跑,因为棺材要抢先到达坟头,是谓“抢葬”。
郭勇也追着跑到坟前,下到墓室,把长明灯、梳子镜子等物品放进墓室墙壁的凹槽内,之后,“亡人”们用绳系住棺材,将棺材落入墓中,棺木安放好,封好墓门,再用泥巴糊住缝隙后,郭勇先填三下土,之后十来个“亡人”迅速拿起铁锹把土回填。花圈大部分被烧掉,剩下一两个盖在坟头上,随风飘扬的引魂幡和摇钱树下,一座新起的坟默然而现。


回去的路上不再有哭声,众人默然前行。
殡葬公司负责餐饮的人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食,主家留守的人也已经安排好了桌席,所有的亲戚朋友们到家后,开始吃午饭。叶梅身体到了极限,她回到郭勇家后,直接躺回了床上,郭兰英陪着她,看着郭勇和高芬忙着招待各个亲戚朋友,郭林媳妇端了点饭菜过来,但是两人都没怎么吃饭。
送走后家的亲戚后,蔡翠兰和郭兰英也要告别了,蔡翠兰的儿子峰开了一辆东风面包车,拉上了蔡翠兰和李国强还有敏,郭兰英的儿子广顺开了一辆比亚迪,广航开了一辆机动三轮车,郭兰英一家和小青,分开搭乘。
广顺对有些哀伤的蔡军说:“大舅”他说:“我姥姥是解脱了,不用再受罪了。”
“是的”峰也跟着说:“我姥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大罪,终于熬到头了。”
蔡翠兰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是,不用受罪了。”她说:“不用受罪了!”
郭兰英抬起头问叶梅:“大嫂,你那腿还撑得住不?”
“又开始疼了,唉,”叶梅说:“等明天去医院输点液,应该就没事了。”她转身又对李国强说:“医生让歇着就歇着吧!一个眼睛看不见也影响不了啥了!”
“是,是!”李国强说:“瞎就瞎吧,反正还有一只能看呢。”


两个妹妹家人走后,叶梅让蔡军找郭勇,与他一起清算并分担葬礼的费用。
蔡军说:“说是葬礼钱都郭勇出的,但是各家的供和礼金也都是他收的啊,我跟他算什么算?难不成我还得帮他分担?他是主家人!”
“一码事归一码事!”叶梅不赞同:“礼金他收多少,回头别人的事情,他还多少,葬礼的花费是葬礼的花费。”
“他不能要!”蔡军说:“我们还上了供呢!”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情,他不要说明他通情达理,你去提,说明你通情达理!”
“就你能!”蔡军不满地说,但是他还是起身去找了郭勇。郭勇和高芬在一起,郭林和媳妇也在,蔡军说明用意后,郭勇说:“不用不用,你都不算主家人,都按照亲戚上供了,哪能要你承担这个钱。”
“就是,”高芬说:“这葬礼一共也才花了……”她一边说一边算:“殡葬公司5000,买菜1000多,管事的500,……”
郭林打断了高芬的计算:“妈,你算啥算啊?大伯,不用给,我大伯都上了供了,你还算!”
“就是,”郭林媳妇也插话:“那些供咋算?”
高芬立刻停止了计算:“大哥,你看也就花那么多,你跟嫂子不用管了,不用管了。”
“虽说是外姓,”叶梅客气到:“那也是生母,你哥不担多不好啊!”
“那,要不,”高芬说:“我哥就……”
“就啥呀!”郭林说:“我大伯不能一边还得上供一边还得担钱啊!不用管了!”


蔡军一家人走后,高芬气愤地对郭林说:“你这个龟孙孩子,你大伯应该担的钱,咋就不让担了?”
“妈,你就只算自己出的,”郭林说:“你让大伯担一半钱,那哪些亲戚的供呢?所有的供是不是也得分一半给我大伯?算来算去的,哪个合适?”
“我刚才就是被你这话弄迷糊,没反应过来,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亲戚得按照亲戚分,你大伯那边的亲戚都没报,连闺女都没报,有啥供是你大伯那边亲戚上的?”高芬说:“都是我们自己这边的亲戚,那些供本来就没有你大伯的事,分给他啥?还担心分给他?你大伯大妈那人,分给他们也不一定能要!”
“那我两个姑姑呢?还有我姐、我妹和几个表姐的,我奶奶娘家那些人呢?”郭林媳妇说:“那不是两家的亲戚?”
“两家啥两家!”高芬还是不服气:“你奶奶早就是郭家人了,后家亲戚那是郭家的!”她愤愤地:“就被你们闹的,害我们自己出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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