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夏季的燥热在山间夜风的吹拂下逐渐消退。典咀村村委会会议室内，扶贫第一书记崔凯和村委主任李远刚头上的汗珠子依然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村支书宁银娟切开下午从家中带来的半块西瓜，先给他俩一人递了一块，自己也拿起一块，边吃边重新投入工作中……
一
2014年11月，典咀村换届选举，宁银娟由村副支书升任支书，同年12月，李远刚当选村委主任，用“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来形容他俩的走马上任毫不为过。
典咀村三面环沟，一面为阴坡，交通极为不便，一条弯弯曲曲时上时下的崎岖山路掩映在两旁的梯田里，不熟悉的人找起来得费点劲。村子很小，77户人家，就有47户贫困户，近些年，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50岁的宁银娟和58岁的李远刚算是留守村里的“年轻人”。因为他们一直以来担任村委会工作，在大家的一致举荐之下，带领大家脱贫致富成为他们责无旁贷的使命，同时，也压得他们的心沉甸甸的。
深夜，宁银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嫁到典咀村，她就进了村委会班子，她对这片土地太熟悉了，情感也太深厚了！改变贫穷落后的村容村貌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走出去”是她和村委一班人对村里青壮年的鼓励和支持，但是这片土地也不能荒芜，这里留守着的父老乡亲也应该走上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大道。
几年来，在国家扶贫政策的支持下，西村乡依靠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种植药材，典咀村也不甘落后，村干部先后鼓励各家各户种植柴胡、黄芩等药材，村民增收明显。宁银娟深知，仅靠这个太单一，而且风险随时存在——典咀村水资源缺乏，至今尚无一眼深井，虽然在16年就安装了自来水，但每方水费高达5元。所以村民们吃水多数还是要靠积蓄雨水，更别说天旱无雨时引水灌溉了，对村民们来说，成本太高，当下还只能是梦想。
宁银娟跟李远刚主任商量，再辟蹊径，多条腿走路，让小村尽快富起来！于是他们带领村委会一班人多方征询考察，四处求索论证，最后一致决定：在典咀村建立一座标准化养猪场。
二
万事开头难，村民们一听说要用一部分扶贫款建养猪场，顿时炸开了锅：
“你们要干嘛呀，这是要败村里的光景呀！”
“钱是国家补贴的，你们不能随便用！”
“建养猪场，谁管理？谁经营？建要花钱，建好还要投更多的钱，从哪弄那么多钱？快别做白日梦了！”
……
面对各种质疑和非议，宁银娟和村委一班人没有退缩，更没有跟乡亲们硬来。
宁银娟对李远刚说：“李主任，你活动量大，路子宽，建厂子的跑外工作主要就辛苦你了，乡亲们的思想工作交给我好了！”
“银娟呀，你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呀！”李远刚的眼里笼罩着丝丝担心。
“放心去吧，我肯定行！”宁银娟的话语间流露着一如既往的坚定和自信。但她心里清楚，老百姓看到的往往是眼前的既得利益，看不见兔子就撒鹰他们觉得根本不靠谱。
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了！除了挨家挨户做工作还有啥好办法！
上次收新农合医疗保险，因为国家出台新政策——贫困户不用交钱，这让负责收款的村干部们很是伤脑筋，生怕非贫困户闹情绪拒交保险费。为了不影响工作，宁银娟顶着重重压力，连夜行动，敲开一家一家的门，叫醒一家一家的人，挨家挨户做工作，耐心讲道理讲政策甚至说好话，凌晨时分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村民们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什么也没说纷纷交了钱，在外人员也第一时间发红包交了医保费。不到两天功夫，典咀村在全乡第一家完成了收款任务。
但这次，肯定难度要大得多！宁银娟知道又得连夜奋战了！
宁银娟跑了十几家后，已是掌灯时分，老天也似乎跟她作对，忽然间狂风四起，阴云密布，一瞬间大雨便扯天扯地地倾泻而下。宁银娟打着的一把伞，犹如风雨中一枚的落叶，似乎随时会被撕裂……深夜，敲开最后一家门的她，犹如一只落汤鸡。
开门的大叔一把把她拽进屋里，大婶急忙找来干毛巾为她擦脸擦头发，心疼地说：“孩子呀，你这是何苦呢？这么大的雨，明天再跑不行吗？”
“婶，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也是没办法呀！”这家的大叔大婶是强烈反对建猪场的家户之一，宁银娟最后来他们家就是计划“打持久战”的，“叔，婶，咱们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钱，咱要把眼光放长远。建猪场是要花一大笔钱，但咱们要看前景，规划建猪场就是因地制宜打造咱自己的龙头产业，就是要拥有咱自己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袋子呀！”
大叔还是有些犹豫：“那建成后没有钱投资咋办？”
“你们就放心吧！我跟村主任已经联系了好几家养殖企业，建成后他们将投标租赁咱们的养猪场。不过这是暂时的，几年后，当咱们自己掌握了技术，积累了资金，这个养猪场就完全由咱自己来管理来经营，咱还愁富不起来？咱们养猪场现在吸纳了贫困户每人一千元的资金，作为入股股份将来可以得到相应的分红；非贫困户虽然没有集资，但将来也要给他们一定的分红。养猪场是咱们大家的，就是要让大家都能得到实惠得到收益。俗话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咱们现在的投资，就是为了秋天的收获，就是为了今后致富奔小康呀。”
“孩子，别说了，你受苦了！咱们老百姓富不起来，看把你们村干部都连累的。我跟你婶没说的，坚决拥护支持！”
宁银娟笑了，浑身还湿淋淋的，心里却热乎乎的……
三
奔波了好几天的李远刚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乡政府大力支持，县政府大力支持！经过考察论证之后，上级部门很快通过了典咀村建设标准化养猪场的项目申请，批示产业资金17.9万元，扶贫办基础设施建设基金18.63万元，并责成典咀村村委一班人立即着手安排工程队开始施工。
好事多磨。宁银娟和李远刚带领村委会成员分头行动，找了好几家工程队，他们一听说建养猪场资金暂时不能到位，而且还有缺位，都婉言拒绝了他们。
眼看着一个月过去了，工程还没动静，乡政府领导终于忍无可忍了发火了：“宁书记，李主任，你们听着，限你们半个月，给我开工，开工！否则的话，你们给我写辞职报告，支书主任都别干了！”宁银娟李远刚明白，领导是真急了。几个月来，领导们为典咀村申请的工程项目奔走呼告，给予了他们无条件的支持帮助，而今怎能眼看着功亏一篑，怎能眼看着这个小山村穷下去呀！
出了政府大门，李远刚对宁银娟说：“你先回去，我再找找朋友伙计，就这张老脸，豁出去了！不相信找不到一个肯给咱们干活的。再不行，砸锅卖铁卖家当，也不能半途而废！”
宁银娟看着李远刚憔悴的面容，心里酸酸的：“李主任，你当心身体，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先回村召开会议，看看大家还有啥好的建议，然后我和大家都找找自己的人脉关系吧。”
就在他们举步维艰之际，2017年7月，县畜牧局委派崔凯担任典咀村扶贫第一书记，并且带来了畜牧局的帮扶资金45万元。对他们来说，这，更胜似雨中送伞雪中送炭呀！很快养猪场在喜庆的鞭炮鼓乐声中破土动工了。
2017年年底，一座标准化养猪场一期工程在典咀村希望的田野上竣工。这座能容纳500头，年出栏1000头猪的养殖场，引来养殖大户——温氏集团的青睐。他们很快与村委会签订了租赁合同，500头肥肥嘟嘟活蹦乱跳的猪娃于2018年初入驻新居……
四
宁银娟李远刚带领村委一班人又投入了下一轮奋战——为方便猪娃及饲料的进入，修建一条通往养殖场的水泥大道。
傍晚，处理完手头工作，李远刚说：“银娟，时候不早了，我去县里，你去乡政府，乡政府离家总近点。”
宁银娟办完事，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她骑着电摩在崎岖的山路上往家赶。寒风瑟瑟，她丝毫没有顾及，只觉得黑暗在她的四周狰狞着漫延着，素有“女汉子”之称的宁银娟竟然压不住突突蹦跳的心……
终于到家了，宁银娟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打开门看见爱人拉着脸坐在沙发上，见她进门竟然看也没看她。宁银娟突然记起来，昨天跟在河津煤矿上班的爱人说好，今天让他调班回家为他过生日的。
看着爱人不悦的脸色，宁银娟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她知道爱人真生自己的气了，便蹭过去嬉皮笑脸地说：“老公，你，你吃了吗？”
“吃什么呀吃？吃你的一股子哈喇味的方便面？还是吃你的发霉的馍呀？暖壶里一口水都没有，你说你一人在家吃的是啥？一个女人家家的这么晚跑啥呀跑！”
“老公，都是我不好，今天忙糊涂了，忘了你的生日了，别生气了嘛。”
看着宁银娟晒得乌黑粗糙疲惫的脸，爱人由怒而嗔，“娟子，你呀你，村干部就你一个吗？这么晚了非得你一个女人去跑吗？”
“村干部都有任务，都很辛苦。你看畜牧局派来的第一书记崔凯，小伙子才33岁，来咱们村一年多，把典咀村真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整天忙碌没有一点怨言。再说李主任，他这个时候还在县里，刚才乡领导几次催促我给李主任打个电话让他立马回家，别太累着了。你知道吗，去年李主任做了个大手术呢！”
2017年春节过后，李远刚带着老婆去西安检查身体。他老婆说身体不舒服好久了，刚过完年村里事相对少点，他才抽出身陪老婆去外地大医院看病。
挂号，等候就诊。轮到他们时，大夫问：“你俩谁是病人呀？”
李远刚指指他老婆。大夫摇摇头：“我看她不要紧，你倒像个病人！”
“大夫，您说笑了，我好着呢！”
“这样，我给你俩都开个单子，你们一起去做化验好吧！”
看着他的化验结果，听说他是开车来的，大夫摇着头叹着气：“血色素只有5克多，竟然还能开着车来，我真服了你了！”
最后的诊断更是出乎李远刚的意料：萎缩性胃炎，胃溃疡，伴有胃出血，已经严重损伤了胃粘膜，必须马上手术切除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远刚随即被闻讯赶来的儿子强行安排住院，并很快进行了胃切除手术。
出院后，休息了两个月，李远刚看着村委会事务繁多，看着宁银娟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再也坐不住了，不顾老婆孩子的强烈抗议，毅然决然返回了工作岗位……
“李主任做了这么大的手术，还整天为了村里的事忙前忙后，跑东跑西，有时一天都吃不上一顿热乎饭。说实在的，村里的事，他操的心最多，功劳数他最大。他以前做生意买了辆皮卡车，现在就是村里的公用车，他就是乡亲们的免费司机。谁家有事，一声招呼，他开着车就去了。他放下自己的生意不管，一心扑在工作中，村里的事，乡亲们的事永远是第一，他家的事他自己的事永远排在后面。我一个女人毕竟能力有限，操的心受的累跟他相比，差远了！”
“唉，李大哥真不容易呀！你说你们到底为的啥，图的啥呀！”
“为啥？为了秋的收获，为了大地的丰收。图啥？图的老百姓富起来，图的咱们村携手奔小康！”宁银娟做着鬼脸边说边唱。
“少贫啦，我的领导老婆。看看你们村委会一班人，尤其是你跟李大哥，真是名副其实的‘脱产型’干部呀！去看看自家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都高都茂盛！你想想，你们一年去自家地里干过几回活？你去过几次呀？”
没有回答。他看见宁银娟靠着他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才过50的她眼角眉梢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
五
其实那晚宁银娟没有告诉爱人，他们的小儿子最近胃出血刚出院。
那天，宁银娟跟李远刚在村委会填报表，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小儿子打来的：“妈，你把咱村在运城附属医院的那个女孩的电话给我发来，快点儿。”宁银娟没想别的，在电话本里找到后随即发了过去。
这几天贫困户报表催得紧，宁银娟李远刚跟其他村干部两天来几乎是昼夜不眠连轴转。终于交了表，宁银娟如释重负，突然想起小儿子的电话：他那么着急要医院女孩的电话干嘛？心里想着就随手给小儿子拨了个电话。
电话里小儿子的声音有气无力：“妈，我在中心医院住院。你别着急，没事的！”
宁银娟心急火燎赶到医院，看到脸色苍白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的小儿子，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孩子，你这是咋啦？是妈妈不好，妈妈对不起你呀，让你一个人在这住院没人照顾……”
“妈，没事，就是有点胃出血，输几天液就好了。”儿子努力绽出一个笑容，宁银娟看着心都碎了……
在医院陪了小儿子四五天，村里乡里的电话不停，看到儿子的病情稳定了，在儿子的几番催促下，宁银娟未等儿子出院便忍痛回村上班了……
宁银娟深知，自古家国不能两顾。因为村里的事，她对家，对家人总觉得心中愧疚。大儿子的孩子——她的小孙孙，见了她死活不肯叫奶奶，因为她压根没管过几天孩子。大儿媳说：“妈妈宁愿当村里的管家，就是不愿意当咱们家的管家，孩子有奶奶跟没奶奶一样样……”这酸溜溜的话说得宁银娟眼里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咱们的日间照料中心建起来了，通往养殖场的路修好了，池塘挖补、新建蓄水池、1700米的管道铺设工程完工了……哎呀，咱们这下可以暂时松口气啦！”李远刚对站在身边的宁银娟和崔凯说道，沧桑的脸上洋溢着自豪。
“对，下一步我们要规划铺设进村大道，挖咱们自己的深水井，申请养猪场二期工程项目资金，然后自己着手经营管理养猪场……咱们要尽快实现集体经济破零，要让乡亲们真正脱贫富起来！”宁银娟望着远方，她仿佛看到为期不远的金秋十月，典咀村满眼硕果累累，到处欢歌阵阵，一派丰收祥和的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