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始终都住了一个女人和男人。
那个女人从五年还是六年前的一个冬天就搬了进来,带着她的一只深咖色大皮箱和一顶宽沿呢绒帽。南方的冬天湿冷而阴沉,她却只穿了一件高领的米色旧毛衣,蹬着一双及踝的黑色坡跟靴。男人在最开始是个有小胡子的大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天都穿他洗得有点发白的棉麻衬衫,袖口常年沾着碾得细碎的烟灰或液体的污渍,除开降温套外套和冬天裹棉袄的情况。他们或许是夫妻吧,也或许不是,总之他们俩住在一起时常能听见隔了一层天花板和地板的脚下在傍晚开始传出争吵和怒骂声。我曾躺下身把耳朵贴在冰凉的实木地板上试图听清他们在争执些什么,但终是无果,能听见的都不太真切,像是隔了很多零零碎碎的炽热空气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寒流,我不能体会那些言语的冰寒刺骨亦或灼烧滚烫。
后来男人不见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女人。
再一次见到她,她和一个中等身高且干瘪的男人走在一起。他的腿像是误缠入裹尸布下的两根断腿高跷,或是营养不良导致过于纤细而被意外噎至断气的两条死鸭脖子。当然了,偶尔也能见他穿肥大的休闲裤,像是悬在风中的两团破絮黏在他麻柴一样的下半身。说是我刻薄也好,粗鲁也好,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比喻。
我不喜欢他的腿。更不喜欢他。
因为他打女人。
细腿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我只在楼道里见过断成两截的木拖把棍和摔碎内胆的暖水瓶。我甚至没有听清过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争吵,就是一声突然拔高的尖叫,然后又突兀地被硬生生压下,像一根忐忑的刺断在当时我还只有十岁上下的心里,我第一次有了"家暴"这个概念,同时对那个麻柴腿染上一层阴霾一般的莫名恐惧。所幸我能和他在楼道碰面的机会不多,他一出门就是三五天的人间蒸发,回来也大多是在深夜。至于女人我倒是见的次数多了,下午五点放学回家在混杂着各家饭菜香气,墙面上贴满斑驳小广告的楼道里撞见她下楼,侧着身子让路能闻见浓浓的红花油味道从她领子里飘出来。我曾单纯地以为那是某种劣质香水导致的刺鼻感,直到我意外把脚踝扭伤哭得撕心裂肺地让爸爸给我擦活血化瘀的药时。
可是那天晚上后女人再也没回来。
我本以为只有我这么无聊的人会曾偷偷地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五楼的女人,直到邻里的议论被我不小心听见。"诶诶你知道吗,五楼那个男的好像在街上捅死了人坐牢了!""天呐!我当时就看那个男的长得一脸恶相,估计那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才跑路呢!"
我没曾听见过半个关于男人杀人的情节,甚至觉得女人是很可怜的女人,可为什么这她们口中赫然变成了一对臭味相投罪该万死的社会渣滓狗男女?
我不明白。
甚至愚蠢地希望女人能幸福。
其实不算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