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了3000块,我剪了个什么发型?

发型.jpg

进入那扇简单粗暴写着“某某造型”的大门之前,我先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一定要抵制住tony老师的诱惑,不烫发不染发不办卡。

“誓师大会”开完之后,我便迈着一种大无畏的步子进去了。

前台看见我漫不经心地问:“头发想怎么整?”

“只想修剪。”

“您的会员卡号是多少?”

“没有会员卡。”

“找哪位老师?”

“哪位都行。”

“您想找什么价位的?”

“最低价位。”

“最低价位120。”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记得去年来这里最低价位还是78。当然78块剪一次头发在我看来也贵得离谱。想想我老家村西头的红梅理发厅,剪一次头发才10块钱,洗一次头发5块钱。关键是,红梅老师剪发的手艺并没有输给大城市的tony们十万八千里。这一点从每年春节来她店里的小伙子天天都络绎不绝可以看出来。

这些小伙子可不是一般的小伙子。通常这些他们经过红梅老师一番打理后便会拉上媒人直奔相亲对象家里。在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这些有着高级审美的21世纪乡村青年都这么信任红梅老师,可见红梅老师的手艺是很优秀的。

但优秀的红梅老师剪一次发只要10块钱,而大城市里随便一个最低价位的tony老师要120。

“120”这个数字一下就把我唬住了。我看着眼前派给我的这位tony,虽然他整个人松松垮垮一点也没有tony们惯有的背头、黑衬衫式的潮流范儿,但他可是价值120呢。于是我想他一定很会剪发呢。

洗完头,坐到镜子前,属于我和tony老师的时间正式开始了。
tony老师先自我介绍了一下他姓李,然后就一边勾起一缕我的头发一边对我说:“头发很多啊。”

我说:“一般吧。”

“您想怎么整。”

“简单修剪一下,保持原来的发型,看起来清爽就好。”

“明白。”

于是我摘下眼镜,睁着高度近视的眼睛化身为睁眼瞎,便完全把我的头发交给了他。

两剪子下去之后tony老师就开始跟我拉家常了。这个时候我心里还对他十分警惕,把“不烫不染不办卡”这个宗旨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果然,问了我一些平时打理头发的习惯后tony老师故作惆怅地说:“发质不是很好哇。”

我说:“一般般吧。”

“头发剪完后可能要做一个柔顺。”

我笑笑不说话。今天他如果能让我花掉除120之外的一分钱算我输。

看我不接茬,tony老师也没再说下去。然后他话锋一转问我:“您老家是哪儿的?”

“XX的。”

“呀,那我们是老乡啊。我是XX市的。”

哇。还真是我老乡。虽然跟我们市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出门在外一个省的就约等于一个村的了。于是我心里顿时就把他当成了我的乡亲。

乡亲说:“你来北京几年了?”

我说:“三年。”

他说:“自己在这儿特不容易吧?”

我差点哭了,“可不是嘛。”说着说着我就想起来跟二房东对峙那一回,还有无数个愁得睡不着的夜晚。一股心酸泪在眼眶里打转,与此同时心里在感叹,怪不得人家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还真是。

“你有会员吗?”乡亲问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我还是本能地回:“没有啊。”

“你这个可能要染个色更好,有会员的话合算。等会儿完了可以办一张。”

我回过神来,意识到乡亲突然又变回了tony李。于是我坚决地说:“我不喜欢染发。”

Tony李说:“上过色以后效果会更好一点。不过还是看你个人的想法。”

我说:“嗯。”

这时tony李头大脑里的创意好像卡壳了。他的剪刀在我头顶停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我建议你改变一下发型,你喜不喜欢留刘海?”

我心说这不是一开始你就该跟我交流的问题吗?我想坏了,他可能几剪子下去把我原来的头型破坏掉了。我正要从身上层层叠叠的布料里掏出眼镜一看究竟,忽然想到我马上要过生日了,马上就要又老一岁了。那么留个刘海会不会显嫩一点?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升起一股期待。于是我问:“要刘海的话你要给我弄个什么发型?”

Tony李兴奋地说:“辛芷蕾的那个。老火了。”

我一听也兴奋起来。“辛芷蕾发型”我知道啊,号称小十岁的初恋发型呀。于是我果断而欢快地说:“好,就辛芷蕾。”

头顶的剪刀又“咔嚓咔嚓”响起来。我看到一缕缕头发飘下来,我的思绪也跟着飞起来了。我已经好几年没留过刘海了,那时我还年轻,总想着来到大城市就要往成熟里整,于是中分、偏分、内扣、外卷,看着怎么像都市女孩怎么来。而现在,我又要换上都市女孩都在剪的“辛芷蕾”了。据说这个是去年火的,真正追求潮流的都市女孩早就已经剪完了,而我终于要赶上趟了。

一想到马上又要跻身为都市里最时尚的那群女孩,我的嘴角不禁疯狂又克制地上扬。

带着欣喜带着期待我进入了幻想。剪完后我会像辛芷蕾那样漂亮吗?虽然怎么也比不上人家女明星,但是应该也不差吧。本来嘛,我的五官在某些方面跟辛女士还是有些像的。所以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起了网上对这款发型的评价,年轻、慵懒、性感。嘻嘻,美哦。

美美的我,是不是终于要迎来一种美美的、开了挂的人生了?遥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每次考试前一天剪了头发第二天我一定会考得很好。所以我一直都相信换一种发型就会换一种人生。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几乎都要笑得裂开了。

“好了。”

Tony李打断了我的想象。我迅速戴上眼镜,准备迎接那个巨大的惊喜。

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好看吧?”Tony李问我。

好看啥?镜子里那个人我差点认不出来那是我。这一生,我就没留过那么那么短的头发。

我有点生气地说:“这不对啊。头发也太炸了,太短了。”

Tony李赶紧说:“短就是这款发型的精髓,长了就不好看了。”

“可是你这下面剪得也太薄了,上面又太厚,我跟顶着一头西瓜皮一样。”

“这叫层次感。这款发型要的就是层次感。”Tony李急切地说,“头发炸是因为你发质的事,你要做个柔顺会好一点。”

那我能怎么办?我只好做啊。我又不能顶着一个爆炸头穿梭在大街小巷。

“既然是做柔顺,那还是办会员合适。”Tony李趁着我松口赶紧说。
我说:“不办。”

Tony李不敢再继续说。然后他拿来了品类单,“你看一下要做哪一种?”

我一看差点心肌梗塞。怎么涂个发膏什么的就要一千?我记得我进的是一家平民理发店啊,号称全北京有300多家的理发店,这不就跟满街都是大白菜一样的概念吗?

“这么贵?”我颤抖地问。

“所以,我觉得还是办个会员合适。有会员打7折。”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进入“虎穴”的感觉。老虎们从我进来的那一刻就算计好我了,就等着在准确的时机准确地咬我一口。可是我还不能不让咬。不然我顶着这一头爆炸头算怎么回事?做狮子吗?

于是我咬咬牙,“办吧。”好歹卡上的钱总归是自己的,省下的钱也总归是自己的。

做完了柔顺,剪发算真正完成了。镜子里的头发是不爆炸了,不像狮子了,可还是没有半点“辛芷蕾”的影子啊。我边跟着tony李去前台办卡边问:“你给我剪的是‘辛芷蕾’吗?”

“就是啊。你看多漂亮啊。”他边说边问前台的小姑娘,“是不是‘辛芷蕾’?是不是很漂亮?”

前台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一开始接待我的那个。但是这会儿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热情地看着我笑,“就是‘辛芷蕾’啊,我们这儿剪过好多了。你自己看看镜子多漂亮啊!”

他们说是“辛芷蕾”,我便也相信了自己是“辛芷蕾”。渴望美丽的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人说你好看的时候你就信了,更何况还是两个人一起说。

交完了2000块办7折会员卡的钱,前台的姑娘突然把递给我会员卡的手又往她那里收了收。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再交1000块办个5折的卡合适,本来我们的5折卡都是充5000以上的,但是今天我觉得和你特别有缘,我特别喜欢你,我想给你走这个优惠。”

我坚定地拒绝了这份缘,“不办。”

“你再考虑一下,你办5折的话,今天做柔顺的这几百块钱就给你免了。”

哇,那可是免了六七百呢。但我一想到已经掏了2000,便依旧说:“不办。”

“你看姐姐你真是固执呢。这样吧,我再送你一套700多的护理,再加上今天免费的这个680的柔顺,很合适了姐姐。”

我快速在脑子里加加减减了一番,这样的话白白占了一千多的便宜,好像是很合适啊。

“那……办吧。”

“真爽快姐姐,那你再刷1000块就可以了。”

说着她便把刷卡机递到了我眼前。看着刷卡机,我忽然又犹豫了。我真的要刷吗?我为什么要刷啊?可是我看着前台和tony李那两张热情友好的笑脸,却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微信。

“好的,给您办好了。”前台把7折的卡给我换成了5折的,“拿着这张卡您在全北京300多家店里都可以用!”

这么一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好像那300多家店是我开的一样。我仿佛看见了自己大摇大摆地在任何一家店趾高气扬地说:“本人是会员!”

这时候tony李也在一旁说:“您有朋友剪头发一定要介绍给我啊!”
我说:“好啊好啊,那是一定的。”

一种亲人如一家的气氛在我和前台与tony李之间凝结而成。和他们告别之后,我便带着一种占了便宜的愉快出门了。

然而,那种愉快不过持续了两秒钟。前台和tony李两人“再见再见”的声音还响在身后,但我的内心一瞬间就慌了。

我今天只剪了剪发就花了3000块?3000块剪个头,我配吗?我不配呀。想想下月该交的房租,月底的信用卡,还有下月初要还的花呗,我是真的不配持有一张3000块的理发卡啊。

一种怒其不争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烫发不染发不办卡”,说过的话我是全忘了。

卖掉,赶快卖掉。我赶紧打开咸鱼,寻思着把这张崭新崭新的卡赶快套现。可是,会有另一个像我一样蠢得人来买这张卡吗?不敢想下去。

那时我还不知道,命运还为我准备了另一个打击。

我边刷着咸鱼边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刚坐下没几分钟,一个男人就站到我面前问:“请问能坐这里吗?”

我抬头一看,一个身高180以上,体态修长,面目清秀又带点成熟的大哥指着我对面的座位问我。

妈呀,他完全是我的菜呀。

“坐,坐。”

“谢谢。”

天啦,这年头长得帅的人都这么有礼貌的吗?我的嘴角又克制不住地想上扬。我的春天终于来了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公共场合跟我搭讪呢。果然是新风貌新开始。看来今天剪这个头发是剪对了。

可是不对啊,大哥全程都在玩手机,好像没有一点点要和我搭讪的欲望呢?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借个位置坐?

就在这时,大哥终于开口了。“能看一下你的书吗?”他指着我桌上放的那本小说问。

我淡定地点头。但事实上心里已经开心翻了。最好他说要借走看两天,那么一借一还,可不就相识了吗。

然鹅,他翻了两页就还给了我。“还是你们学生好啊,能有时间安安心心看出。但你们高中就看这么深刻的书吗?”

我一愣。高中?大哥,我早就满22岁了,适婚适恋啊。

我一脸热情地盯着大哥回:“我已经上班了。”

大哥惊讶地看了看我,忙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然后他就走了。走了。

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个女人啊,大哥你这么一秒都不想多停是什么意思。

我慌乱地拿出手机去照我的脸。

照来照去我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新发型根本就不是“辛芷蕾”。它分明是高中时老师强制女生剪的男生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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