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人的忧伤
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越来越多的人们涌到武汉来,平时出门上个街,都要觉得自己不像是武汉人了,为么事?因为他们说的都是普通话。一下没注意到,搞出几句武汉话来,自己都要不自在起来。
唉,忧伤!武汉变得越来越不像武汉了。
还记得那是两千年左右,武汉虽然古旧一点,却是那么的可爱。爷爷在大桥局,伯伯在武船,爸爸在武钢,叔叔在武锅,我在十五中。妈妈每天起蛮早,给爸爸准备吃的,给我搞到学校去。那个时候的自己就老在想:为么事学校要那么远,还要上三年,痛苦。
到如今,武钢竟然不再炼钢了,改养猪了,爸爸觉得那很没面子,宁可回来闲着什么也不干,每天除了打牌就是喝酒,再不然就是找叔叔一起玩。为么事?因为武锅也没了。如今的伯伯是顺利退休了,可也是愁眉不展,因为堂哥不想接他的班去造船。爷爷到如今也走了好几年,留下轮椅上的奶奶,每逢星期天就要我把她推到江边克转转,然后就要像个典型的老年痴呆患者,逢人就说大桥是她的男人修起来的。唉,忧伤。
如果说高中的三年,就让我感到痛苦,大学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学校更远了,在广埠屯。坐公交车本来就蛮烦,就更不用说还要坐上七八站了。所以,就考虑住校了。虽然也可以选择不住校,可是一想到爸爸每天喝醉了,就要说起那什么钢花飞溅、航吊穿梭的现话,我就还是选择住校了。
大学,就更忧伤了。因为如果说自己身为一个武汉人而感到骄傲,那你可就错了,当你在一栋宿舍里边,发现只有你一个武汉人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忧伤。没错,事实就是这样。看着他们从各种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来到身边,说着一样的普通话,你才知道什么叫忧伤。于是,我又想回家住了,可是又隔那么远,忧伤啊。
看着同学们的意气风发模样,我只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忧伤,如果说他们是因为从镇上、从县城、从地区闯到了武汉来,那我又该闯到哪里去?去北京?去上海?还是去中央?
唉,忧伤,忧伤到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仿佛他们才是正宗的武汉人,我是个假武汉人一样。
两千年的时候,武汉的人口才五六百万多一点,到如今,都快要一千五六百万了。忧伤!
那个在十五中喜欢对我说“么昂”的姑娘伢,自从随家里搬去了汉口之后,就像是去到了中央,开始一年还能见上几面,到如今,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忧伤。
犹记得第一次约她出来玩,是在我家旁边的阅马场,她嫌那里的人太多,手不给我牵,然后我们就去了省图后边的蛇山上。在那里的林间小路上,她的温柔样子到如今还时时浮现在我的心上。只是到了如今的这几年,因为黄鹤楼公园的扩建,每当我想去怀念一下初恋的美好,都要绕到公园入口处买一张门票。唉,忧伤!
分手的那个夜晚,是在中华路的码头,风很大,我抱着她久久地不肯放开,夜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她大哭着骂我:“妈个逼!”然后飞奔进了渡口的栈桥趸船,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爷爷修起来的长江大桥发愣,看着汽笛长鸣的轮渡,把我的心上人带去了远方。
是的,那就是汉口。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想去江边走一走,是啊,也不知道她在城市的那一边过得怎么样。龟山上的电视塔被涂成了紫色,晴川饭店依然还是那个模样,昏黄的江水仍然奔流不休……只是,曾经熟悉的司门口和户部巷,如今都成了旅游观光的地方,唯有临江那片古旧单元楼的肮脏角落里,不时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或老太太来,恍惚之中接收到他们那一个个不经意的眼神时,才会让我惊觉到: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武汉人呐!心里随即泛起的是一股无法言说、更是无以复加的忧伤。蓦然想到,是啊,那大约就是自己将来的模样。忧伤!
武汉变得越来越不像武汉了,民众乐园和六渡桥已经被汉正街改变,成了外地人淘金的地方;中山大道的老租界,虽然保护得很好,可是因为江滩绿化的全面建设,而不再有了当年的文艺情调,反倒是酒吧的霓虹和彻夜的喧闹,似乎是在时时嘲弄着他的古板腔调;徐东那一片,曾经也算是风光秀丽,只是如今的那里也是高架纵横、车马喧嚣;虽然那里的近旁建起了华侨城,有了欢乐谷和玛雅海滩,可我知道,那是属于孩子们的地方。唉,真是忧伤,长大了一点儿也不好。
在两千年左右,如果爸爸妈妈能带上自己去一回东湖,就能高兴上好几天,而如今,磨山都已经是免费开放了,只是因为修起来了世界级的东湖绿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揣上十块钱,就能领着心爱的姑娘在那里玩上一整天了。是的,那里变得更美了,看着那一群群夹着单车飞驰的孩子们,心上就要觉得难受,为什么时间能过得那么快?为什么孩子们不能发觉我的心上流淌的忧伤?
唉,武汉变得越来越不像武汉了,我却是在她的变化之中,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虽然,有时也会想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离开这个收藏了我那一整个忧伤的地方,可是,又能去哪里呢?去北方?又冷又干;去南方?既热又潮。那些地方既没有豆皮,也没有热干面。
前两天,奶奶又嚷着要吃巷口那家的热干面,爸爸和妈妈却是相对着说不出话来,因为前不久的拆迁,关掉了那家几十年的店子,而奶奶还不知道。爸爸让我随便买了一碗回来哄骗已经吃不动面条的奶奶,没想奶奶就闻了一口,立马就扔到了一边,还要对我们大发脾气。末了,竟又流下眼泪来,嚷着自己该是奔爷爷而去了。唉,真是忧伤!
其实,有时候也挺恨那些外码的,可是奶奶又总是说:“当年还不是你爷爷带着全家来建设武汉的呢!没得你爷爷和你爸爸他们的奉献,哪有今天的新武汉?”
可是,可是,我还是爱着从前的那个武汉呐!
唉,有时候也想到,爸爸爱着的是爷爷他们建设的那个武汉,我爱着的是爸爸他们建设的那个武汉,孩子们爱着的是我们正在建设着的这个武汉。
好吧,原谅你们,也接受你们,新武汉人。
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和我一样地忧伤。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教你们说武汉话。没错,因为我们都是武汉人。
2017/7/11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