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国记

        话说当年女娲闲得慌,于是便自己一个人用黄土捏着人玩。每捏了一批,吹一口仙气,那些泥人便化作有血有肉的完人,男耕女织,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人口膨胀了,资源跟不上,不是挨饿就是打仗。在女娲捏着又一批泥人的时候,有个叫共工的打仗打输了,一时想不开想寻死,于是便一头撞向顶着天的不周山,把山撞歪了,天裂开了一个口子,水哗啦啦地流下来,吓得女娲马上去炼五色石补天,于是留下了这批没吹气的泥人,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

        本来这堆泥人一开始只是泥人,可是从孙猴子的例子里面我们知道,就是一块有七窍的石头,吸收日月精华多了,也会成了精,何况这是一堆已经捏成人形的泥巴。所以,这些泥人慢慢地便能走动了,也能说话了,慢慢地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即使这样,泥人们觉得自己做人,总好像差着那么一口气,处处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其实跟完人们相比,缺的那一口气,也不一定是坏事。比方说因为不是血肉之躯,所以没有肌肉,也没有骨头。就是把头砍了,在断口处稍微沾点水,还是能接上的,只要注意别接反了就行。泥人们也没有性别之分,全部人只有一种性别,所以也不会想着谈恋爱结婚生孩子那些。概括来说,他们不会饿,不会痛,也不会流血,生老病死前三样都跟他们沾不上边,而要取他们性命的唯一方法,就是用火,把他们烧成砖。

        跟完人们的这种差异,看起来好像不是坏事,但实际上是。要知道人类从原始社会过度到农业社会,就是通过不断地找到适合人类食用的植物,在培育和择育中提高产量来养育更多的人口。所以对于不吃不喝也不生娃的泥人们来说,没有需求,没有生产,没有改良,没有进步。从黄帝大战蚩尤,到刑天舞干戚,从大禹治水,到商汤灭夏,无论你什么时候来到泥人国,都会发现他们只是坐在那个用木头和茅草搭的,连房子都不能算上的草棚里面聊天。

        而这一切,直到武王伐纣后才有了改变。话说当年商朝末代国君纣王麾下有一亲随大将名叫殷破败,奉命追赶周文王姬昌,被雷震子这青面獠牙雷公嘴,还长着一对翅膀的怪物出来一吓,立马溃不成军了。回去以后点一下人头,发现少了一队人马。战乱年代,一场败仗下来,少了几十个人算不了什么,所以也没有人把这个当一回事,权当全部阵亡罢了。其实啊,这一队兵,看到雷震子那副模样,就知道这场仗是必败无疑了,于是悄悄掉了队,回去带了家眷细软,逃难逃到了泥人国的国境。

        看到这队落难的人马,泥人们显示出他们好客的态度。在把他们安顿好了以后,泥人们看到他们带来的各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比如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材料做的,有点青绿色,长方形三只脚,或者四只脚的东西,敲打起来会发出当当的声音。也有一些长长的棍子,一头套上或者绑上刚才那种材料做的,尖尖的东西。这没见过的一切都让泥人们觉得新奇,也让泥人们深深地认识到自己的落后。于是泥人们的长老们一商议,决定让这些逃难来的完人们来当自己的王,帮助他们管理这个地方。

        一开始的当统治者的完人们,都是很谦虚的。他们知道自己的王位,是泥人们给的,所以都是些干实事的。比如说开垦农田,修桥筑路,不过这些泥人们不知道有什么用。对于泥人们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在把自己不吃的粮食卖出去后,大家都住上用砖和瓦建的房子,不用担心一场大雨过后,身子被淋成一坨,要晒好几天太阳后才能捏回原来的模样。

        可惜完人们来的时候本来没有多少人,几代过后都变成近亲繁殖了。痴呆的不少,缺胳膊少腿的也很多。到了某一天,在当时的王死了以后,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当王了。内战发生了。独腿的,缺胳膊的,和单眼的,这三个已经不是完人的完人都自立为王,而痴呆们只是嘻嘻哈哈地在一旁看戏。单眼王有一天出巡,发现满大街的泥人们都有两只眼睛,心中越想越不平,于是就下令,全部泥人都只能有一只眼睛,否则都烧成泥砖。说起来有点两千年后满清入关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意思。一开始很多泥人都不愿意,后来呢,反正被烧成砖的不少,但自愿挖掉一只眼睛的更多,反正也不疼。

        消息传到独腿王和缺胳膊王那里,两个都很开心。既然全部人都是残废的话,那就没有人是残废的了。这两个地方被烧成砖的一个都没有,因为他们都已经听过单眼国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对于泥人国的再次统一是有莫大的帮助的,原因也不复杂,想象一下一个独腿的,一个缺胳膊的,和一个单眼的一起打架就知道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泥人们分成三种,单眼的,单眼缺胳膊的,和单眼独腿的。《山海经》里面提到过一个叫“一目国”的:一目国在其东,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说的就是这里。

        很多年以后,那时候泥人的王已经成了一个白痴,外面有一个姓“嬴”的,灭了六国以后顺手把泥人国也给灭了。泥人国的历史,到这里就结束了。只是后面还有两个有趣的后续,都跟这个姓“嬴”的有关。其一是他某一天下命令焚书坑儒时发现,泥人们本来就是泥,埋土里面等于让他们回家,于是把坑儒临时改成焚儒。由于泥人们以前都不事生产只会坐一起聊天,所以大家都是儒,也都被焚了灭了族。第二个后续就是他在攻陷泥人国都城以后,找到了当年被烧成砖的那些泥人,后来他把这些泥人和那些新烧的一起放到自己的墓里面,埋了两千年后再重新被挖了出来。只是这些已经硬的像砖的泥人们,再也没有重新活过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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