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

     


(该图片由Dagmara Owsiejczyk在Pixabay上发布)


                  在一个人的童年时代,如果家里有一位不识字却博闻广识的长者,那实在是莫大的幸事。

                     ——题记


                    星空


    乡野的星空有别于天文学意义上的星空,在这里,天文学上所谓星星是发光或者不发光的球体的说法显然是荒谬的。在这里,我们头顶上广大无际的星空实际上是一个庞大的村落:那些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星星,他们有的是这村子的居民,有的是居民使用的工具,有的是居民们的家畜。这个天上的大村庄和我们平时所熟知的张王李赵遍地刘的地面上的村庄是相仿的。他们的住户也有贵族和平民的区别,他们的居民也有好人和坏人之分;他们的人与人之间也有错综复杂、渊源久远的关系,有的相互仇怨,有的相互恩泽。当然,和地面上一样,那里也有阴谋诡诈,也有机巧权变,更有对利益的无休无止的追求。

    这个天上的村庄和我们地面上的村庄也是有不同的地方的,最明显的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村庄在不断地向前发展,而天上的村庄却向照片一样,定格在某一个古老的时代停滞不前了。如果天上的村庄依然在向前发展的话,很久以前就被挑上天的牛郎和织女的两个孩子,他们早就应该长大成人了吧,这两个长大了的孩子也一定会在天河上建一座永久的桥,以便他们的父母能够在天河上自由地来往,不消在七月七那一天劳师动众地请喜鹊们来帮忙了。然而,直到现在,他们俩还在摇篮里呼呼大睡。


                    历史


    如果你在乡野听到的历史,它的走向与你所熟知的历史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你丝毫不必感到诧异,因为那不过是一群恰巧和你熟知的历史人物重名的人所演绎的另一番历史——只为乡野人品评的历史。那里的事件都很简单。那里的人物都很偏执——他们要么就是好人,好得无以复加,好得一塌糊涂;要么就是坏蛋,坏到十恶不赦,坏到令人发指。乡野的历史观就是把认可的好人捧上九重天,认可的坏人打下十八层地狱。比如隋朝的大业皇帝杨广和宋朝的潘美就被打下了地狱,而把后汉三国的关羽和诸葛亮捧上了天。

    乡野的历史也会把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简单化,好像是一群孩子在过家家。比如把明太祖朱元璋杀功臣的漫长的过程童话成了“炮打庆功楼”的秒杀——

    话说朱元璋想把他的开国功臣一起消灭,以绝后患,就策划了在庆功楼上设宴为功臣们庆功,然后用重炮轰击庆功楼的毒计。却被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刘伯温识破了天机,不但自己称病不去赴庆功楼的宴席,还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好友徐达,并嘱咐徐达:“主(朱元璋)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于是当朱元璋向众功臣敬了一圈酒便想抽身溜走的时候,见徐达紧紧跟随,便道:“卿何不归席畅饮,不用老是跟着朕嘛。”只见徐达双眼含泪,可怜巴巴地说:“主啊!你难道连一达也不留了吗?”朱元璋闻听此言,一把扯住徐达衣袖,快步走了出去,他们身后,庆功楼在爆燃的火光中灰飞烟灭......


                    动物


    乡野的动物与什么哺乳纲有鳞目之类的科学界定毫无关联,相反,它们与山妖林魅土地老爷们倒是过从甚密。于是一些动物便有了“黄大仙”“狐大仙”“夜猫子”这类奇怪的称谓。当它们从一个乱石旯子里拱将出来,当它们从一条小溪轻巧地跳过去,抑或他们的影子从侧柏的旧墙上掠过,你千万不要以为那是它们吃饱了没事干出来散散步,老人们说,那是一种预兆,好的或者坏的预兆。有的动物是坏兆头的代表,比如夜猫子(猫头鹰),不论在哪里,只要你看见它们,你就一定会遇上倒霉事;有的动物是好兆头的代表,比如喜鹊,喜鹊飞到家门前,那么家中必定要有喜事,如果喜鹊恰巧是落到梅树上的,叫喜上梅(眉)梢,效果就更好了,当然家里如果没有梅树,落在老槐树上,也是可以的。于是人们便嫌恶夜猫子而偏爱喜鹊了。这是一种错误的好恶,因为如果灾祸和喜事一样是不期而至的,而动物们的使命只是把将要发生的事情以特别的方式提前通报给当事者,那么我们预先知道灾祸的来临就比预先知道喜事要更为重要得多;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对夜猫子的爱护应当更胜于其他。

    老人们说,赤练蛇是家蛇,是不可以伤害的,因为它能保护家宅的平安。于是在夏日炎炎的午后,肥大的赤练蛇从厅堂后墙一角的洞穴里钻出来,高昂着头,吐着红信子,堂而皇之地爬过厅堂,爬过院子,直惊得猫窜狗吠鸡上墙。而这位镇宅之神只是矜持地转转头,并不太多在意,径奔池塘饮水洗漱去了。


(该图片由Petr "Elvis"在Pixabay上发布 )



                   地理


    很久以前人们就不再谈论地理了,因为地理已经成为他们的常识;因为人们早已在老人们N次的叮咛下,耳朵都磨出老茧子了。

    哪一个山洼子过去是土匪撕票的地方——“他们(土匪)先是用纸包了一只血迹斑驳的耳朵遣人送给主家,隔一段再包一只,最后才撕票的。那个地方冤气重,只有正午的时候才可以从那里路过,夜里是绝对不可以去的。”

    哪一片麻栎子林进去容易遇着“鬼打墙”——“有一个捡柴禾的少年人在那林子里走了一下午带一夜也没走出去,最后他使了个绝活:在一个高高的石头堆上点燃半干的柴草,再在上面压上一些小石块,然后背对着升起的烟柱向前跑,这才跑出了那个树林。”

    哪一条小路边的竹园,十五的晚上狼群在那里开会——“有一个屠户十六那天一大早去给人家杀猪,到了才发现忘记带铁钩子了,就叫他媳妇回家去拿,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就原路回去找,找到那个竹园里,才发现他媳妇的一颗人头。”

    哪一段小路旁过去是乱葬岗子——“那个地方不干净,晚上会有鬼火出来撵人。晚上走那一段路的时候,如果见到鬼火,就用手摩挲自己的头发,这样小鬼就数不清你的头发,数不清你的头发它们就不敢上你的身了。”

    ......


                  仙人洞


    有山的地方就有仙人洞的传说。每一个仙人洞里都另有一番天地,而且这另一番天地必定是风景优美,天朗气清,绝没有雾霾之类人间的浊气;每一个仙人洞里都住着仙人,他们个个和蔼友善、热情好客;仙人洞里的气候总是怡人的,即使外面的世界正式酷暑炎热抑或天寒地冻,在那里也不过是春天和秋天那样的变化。

    有一年夏天,一个拔白毛藤的人在山里遭遇了雷暴雨,就躲到一块大石头缝子里面避雨。等到雨停了,他看见一条鲜亮粗大的彩虹跨在两山之间,而那道虹的一端似乎就在不远处的山脚下。他于是就往那个方向走,想看看那道虹是从哪里出来的。他走着走着,看见一个山洞,就低头走了进去,走到里面,却看见一位老者正躺在石头上睡觉。只见那老者头发胡子全白了,眉毛很长,也是白的。拔藤人有心问一问这老者怎么会睡在这里,又怕打搅了人家的好梦,便低着头继续往里走......”后来当然是另有一番天地,又有人把酒畅谈、饮食留宿等等。

    ......等到拜谢了人家,出得洞口,方觉奇冷无比,慌忙往家里跑,一路上听得有鞭炮声此起彼伏,到家里一问,才知道已经是大年夜了。后来他把自己在山洞中的经历向别人说了,这才有年长的人告诉他,那个在山洞里睡觉的老头其实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大蟾蜍,那道彩虹就是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蜃气。



 香头奶奶


    香头奶奶是何方神圣?她们的正式名称叫巫医。既然是巫医,她们的职责当然就是“降妖驱魔”。香头奶奶一般都是不认得字的人,所以香头奶奶们技术的代代相传靠得完全是口头传授而不是文本。现在假定那门技术是靠文本传授的,诸如《香头心法》、《奶奶神术》之类,那么可以想见此书应当包含的学科之广:首先应当有《三界学》,因为有必要向雇主说明你要替主家祛除或消灭的妖孽是来自仙界、凡界还是冥界,还是在哪一界流转过;其次应当包括《社会心理学》,因为你只有把握了主家以及所有在场看客们的心理活动,才能做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还要包括《物理学》,我这里所说的“物理学”,并不是说每一个香头奶奶都要会背诵牛顿的力学三定律和理解爱因斯坦质能公式,只是说她们应当掌握一些力学的简单原理以及天文的常识;要有《化学》,化学科学在这门手艺的运用上所发挥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在驱魔杀鬼的过程中,有许多环节的直观效果是靠化学药剂在不同温度下形态的转变,以及它们的相互作用来达到的;当然还要有《实用戏剧学》,毋庸敷言,诸位自然懂得这门学科在此行业中的重要性;还应当捎带手的学一些《药剂学》,因为对于明显的头疼脑热、感冒发烧,把阿司匹林、奎宁或者是痢特灵用擀面杖擀成粉末,用纸包好,再在纸上画上连商博良(法国历史学家、文字学家、埃及学家)都无法破解的图案,交给人家分次服用,这样似乎比单纯的掐诀念咒效果为更好,当然掐诀念咒也是不可或缺的;另外,作为一名资深的香头人,应当具备一副硬朗的好身板,其一可以证明自己是百毒不侵的,其二是与魔鬼“作战”时的某种癫狂状态——比如旋风般地跳到小桌子上,比如挥动着桃木剑左冲右突、上劈下挑,比如指天画地、咒骂不绝——这些可都是十足的力气活儿。可见,任何职业,想要做得好,都是要下一番苦工的。

    我曾经有幸得见一位香头奶奶,她已然八十多岁了,满头银发,一笑便露出光秃秃的上下牙床。对于未见有恙的生人,她一般都义务告诉人家前世的来龙去脉、居何职业、因何转世等等。一般来说她能够得见的陌生人,或者说能够得见她的陌生人,都不是什么高明的人,所以她所推算出来的人家的前世也不过尽是些贩夫走卒,碌碌平庸之辈。唯一的区别是有的在天庭碌碌无为,有的在凡间碌碌无为。大概是她看我还有几分顺眼,我的前世便有幸在天庭上碌碌无为了。或许她本意要抬举我,可在我想来却是一世不如一世。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一脸让人如沐阳光的慈祥,而没有丝毫我想象中的怪戾之气,由此我猜想,她本人一定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是在做降妖驱魔、匡正压邪的正义事业吧。


                    结语


    当认知的驴车即将载着我们从旧时代迁徙到新时代,却总有几个小弟-弟小妹妹待在灶门口不肯出来,他们偎着惆怅的猫儿和狗儿说:“可是这里就是我的家呀!”当科学的巨手把我们过去的所谓迷信的认识一网打尽以后,我们却在恍惚之间,凝视着漏网的记忆的碎片,宛若回到了梦幻般的乡野时光。



(该图片由Zhong PengPixabay上发布)




 二零一四年元月四日于盱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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