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印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前情提要:

以下内容主要摘自伯乐一阅青馨的短评,详情请点击阅览《两世玦》

一千四百多年前的落魄小王爷转世成为医生锦玉然,她的王妃转世后的一位小姑娘成了锦玉然医生的患者,住在七号病房。

锦玉然医生的几次梦境再现了他前世的情景,但是他不确定这是为什么,而他的患者,那位小姑娘一再提醒他找到一样东西就会想起来以前的事。

后来,锦玉然在一个博物馆的展会上发现了他梦中出现的他与王妃诀别前送给她的玉玦,然后玉玦指引他在他们前世王妃捉流萤的草地上找到了在医院失踪的七号病房的患者,一对有情人,终于在一千多年后相遇。

但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两个人的情缘也并非只有两世……

京城洛阳,车水马龙。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处可见琳琅满目的商货,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细碎而又明亮的光,照在身上却也如同这座城市一样火热。

他驻足在汹涌的人潮当中,呆然地看着面前热闹的图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如此大的城市,见到如此多的人,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也同样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身材高大的他比周围人要高出一截,脸上不仅拥有与汉人明显不同的高颧骨,而且双眉还是雪白的颜色。尽管身上穿着右衽的长衫,却完全掩饰不住他外族的身份。

“永明,你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直到身旁的人催促,他才回过神来,跟在众人的后面向前走去。这时候身边的人又说道:

“这次我们可是去见侍中王大人,那家伙向来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外族,你一定要小心点,看我的眼色行事,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

“快走吧。”

那人说着加快了脚步,他也赶紧跟在身后。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前面响起了士兵的吆喝声,人群赶紧向两旁躲闪,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卫士的簇拥下缓缓从他的面前经过。透过车窗上的薄纱,他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四目交汇,她莞尔地一笑随后将脸转了过去,却让那个笑容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哎呀!”

女人的惊叫声将锦玉然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桌子上的咖啡被匆匆路过的一个女生的风衣给碰翻,褐色的液体洒了对方一身。他赶忙站起来,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并问道:

“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没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赔给你!”

“许又君,你又怎么啦?快点啊!”

女生连忙摆手并且道歉,远处还有另一名女生在不断催促她。见此情形锦玉然笑着说道: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喝完了。看样子你还有事情,快去忙吧。”

“啊,真的不好意思,我确实有事情,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还你的咖啡钱!”

女生一边说着一边向远处跑去。锦玉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在赶来的服务生将一切收拾好后重新坐了下来。

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一个陌生人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而且令人惊讶的是,她与刚刚走远的那名女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锦玉然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人。因为刚刚的那个女生穿着米色风衣,给人一种天真活泼的感觉;而面前这个女人穿着灰色的毛线外套,整体显得十分沉稳,尽管看上去年岁不大,却仿佛饱经过人间的沧桑。

“你的咖啡钱。”

她将几张纸币推到锦玉然的面前说道。

“请问,您……?”

锦玉然有些诧异,他刚想开口发问,对面的女人却抢先一步说道:

“她便是曾经的我,而曾经的你,就在你的梦中。”

“什么?”

他吃了一惊。因为那些秘密,除了他和欣若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于是他马上问道:

“你是谁?”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你和李欣若的前世纠葛还没有结束。若是想救她,就要找到她在另一世的印记,并设法将其化解。”

“……另一世?”

锦玉然面露惊愕。仔细想来,刚刚的梦似乎真的和从前有所不同。

“你会明白的。”

说罢那个女人便站起身来,缓步离开。

“娘子,刚刚那个人看上去好奇特呢,是胡人吗?”

坐在马车里的婢女看着窗外满脸好奇,而她却对此不屑一顾,只是低头抚弄着手上的玉玦轻声道:

“家里的飞鹰走狗你都跟着见过多少次了,一个胡奴有什么可看的。一会到了王家可不要东瞧西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知道吗?”

“诺。”

婢女低头应和,却没有就此沉默,过一会又抬起头问道:

“娘子,你真的要嫁去王家吗?”

她仍旧低着头,轻描淡写地说:

“太原王氏门第显赫,与我羊家门当户对。与其联姻自当强我宗族,这不是好事么?”

“娘子说的都是家族门第之事,可是娘子您自己的心意呢?您真的喜欢王家的那位公子吗?”

她抚摸玉玦的手突然停下,愣了一会之后才低声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关系家族荣辱,我喜欢与否又能如何?”

嘴上是这样说,但她的声音中却透着些许不甘与遗憾。

“哎……生在豪门世家也未必是件幸事啊……”

“休得妄言。”听到婢女的叹息,她马上反驳,“自古王侯将相皆由天命,我生在这世家大族之中,本就是天命所授。既得天命,自然要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又岂会有心思去理会那些儿女情长?此等事非你这等奴婢所知也!”

这套文绉绉的说辞并没有将婢女唬住,对方反而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敷衍地说道:

“娘子说得是,说得是。奴婢是贫贱之人,不懂得此等贵事,还请娘子恕罪。”

她并没有在意奴婢那毫无诚意的道歉和求饶,而是转回头看向窗外,并且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何况如今的世家子弟都是一个样子,嫁与谁又能如何呢?”

这句话不像是说给她的奴婢听,倒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喂,喂喂!哈喽……?”

面前的婢女嘴里突然冒出了奇怪的话,并且伸出手在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就在她感觉诧异之时,对方的衣服和发型也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的窄袖襦裙变成了T恤牛仔裤,盘起的头发也变成了高扎的马尾。

李欣若这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是坐在公交车上睡着了。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有些恍惚地问道:

“怎……怎么了?”

“你不认得我啦?”

看到对方爽朗的微笑,李欣若也愈发觉得她似曾相识。倒不是因为在刚刚的梦里见过,而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唉!想不到你前脚抢走了我和姐妹们心中的男神,转回头就把我们也忘了……真是无情啊!”

面前的女孩装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旋即又扑哧一笑,乐呵呵地说道:

“我是小茹啊,在医院里负责给你挂吊瓶的护士!先前被你从病房里赶出来那么多次,你都忘了啊?”

“啊……是你……抱歉,我刚刚睡着了,现在有些迷糊……”

李欣若赶忙道歉。之前看到的都是她穿着护士服,把头发挽起来的样子,突然变了模样确实有些难以辨认。

“哎呀没事没事,我逗你玩的。呵呵,我们锦医生可真厉害,竟然会把你这位冰山美人变得如此温柔,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

“……”

这番玩笑话让李欣若红着脸低下了头,察觉到她的尴尬后小茹笑着说:

“你别那么紧张嘛!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啊,马上就要到终点了,难道你住在我家附近?”

“……终点?啊,糟了!师傅,快停车快停车!”

李欣若当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当李欣若气喘吁吁地跑到咖啡厅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比约好的时间足足晚了两个小时。看着她满脸歉意的模样,锦玉然无奈地笑了笑,安抚她道:

“没关系,快坐下。想喝点什么?”

“啊,我看看。”

李欣若说着拿起桌子上的菜单,说是要点东西,其实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回避他的目光。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约会。

虽然上一世曾经经历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恋,但这一世作为医生和患者,直到李欣若出院之后,锦玉然才与她确立了模糊的恋爱关系。现在距离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新的身份,新的开始,会有些尴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锦玉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坐在对面的他也没有再出声。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保持着沉默,直到被服务生的声音打破。

“请问您要来点什么?”

“哇哇哇!!!”

突然的声音让心虚的李欣若差一点将手中的菜单丢了出去,在空中笨拙地抓了几下之后,才勉强将它接在手里。她的反应也吓了服务生一跳,赶紧说道:

“对不起小姐,您没事吧?”

“啊,我没事,我没事……对不起对不起……请,请给我来这个!”

李欣若胡乱地在上面指了指,对方有些怀疑地问道:

“您……是要这个吗?”

“嗯,是的是的!”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转身离开之后,李欣若这才注意到锦玉然在看着自己,无处可躲的她只能红着脸低下了头,而锦玉然也不好意思地看向了一边。

当服务生将那杯“宁心艾草茶”端到面前的时候,李欣若的肠子都要悔青了。看着那杯子里墨绿中透着微黄的诡异颜色,以及其中飘荡着的几片叶子,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但毕竟是自己点的东西,一口都不喝也说不过去,于是她硬着头皮凑到吸管上轻啜了一下。

“啊……我的天啊……”

夹杂着奇怪辛辣感的苦味从舌尖冲上了脑门,使得李欣若忍不住一边跺脚一边扇起了舌头,眉毛也拧成了一个八字。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慌忙捂住了脸。

——我这是在干吗啊,真丢人。

一边在心中自责,她一边透过指缝看向对面的锦玉然,却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笑着说道:

“记得当年你帮我尝艾汤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呢。”

“艾汤?啊……!”

李欣若恍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一次小王爷生病,她为了哄劝他喝药,便亲自示范喝下了一口熬好的艾汤,旋即便被苦得直吐舌头。

“我说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原来是这个味道!”

“是啊,你当时的反应和现在一模一样,后来端着药跑出去,想要让医官重新调配个不苦的药方呢!”

“对啊对啊,后来医官说不能改,我还抱着你一起哭呢!”

“哈哈哈哈……”

“哎哎,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树下见到的那只小虫吧……”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一千多年之前,眉飞色舞地聊起了上辈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直说道最后分别的那一天。

“其实那天我觉得我可能会回来的……”

听到锦玉然提起伤心事,李欣若低头沉默不语。就在锦玉然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的时候,她却突然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问道:

“这次……我们真的不会再分开了,是吗?”

“放心吧,不会了。”

锦玉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李欣若露出安心的笑容,他也以微笑回应。但此刻,他的心里却在思考着刚刚那个神秘女子留下的话:

“若是想救她,就要找到她在另一世的印记,并设法将其化解。”

另一世是什么?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另一重纠葛?

王家的宅邸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对于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他来说,这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盛景,每一条步道都是奇观。沉浸在惊奇之中的他不知不觉间便迷失了方向,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脱离了同行的几人,只身走在了无人的路上。

他赶忙回头寻找同伴,结果在步道的转角险些与另外一伙人相撞。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冲撞我们公子!”

两个凶神恶煞的家奴一把将他推开,看了看他之后有些惊讶地回头禀告:

“主君,是个胡奴!”

“哦?”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上前来。虽然穿着与世家子弟相同,但是这个人的身上却透着一股狂妄的痞气。对方轻蔑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好大的胆子,太原王家的宅邸,也是你这等胡夷所能踏足之地?莫非你是偷偷潜入进来,想要行窃不成?来啊,给我拿下,好好搜一搜他的身!”

家奴们闻言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按倒在地开始搜查。然而他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一无所有,他们自然什么都找不到 。但他们的主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在搜身无果之后又挥了挥手中的麈尾,转身说道:

“如此说来,便是还没开始偷喽?那便砍去他的双手,断了他这个念头!”

“诺!”

众人将他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抽出腰刀,坏笑着看向他的手腕。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车轮的声音,一个家奴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

“主君,羊家娘子的车子来了!”

“好,小的们随我上!这家伙不用管了,直接给我砍了!”

“诺!”

拔刀的家奴闻言改变了目标,举起刀朝着他的脖子猛地砍了下去。

…………

“啊!”

锦玉然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然脑袋还在,但是他身上已经汗流浃背。

刚刚的梦又想之前那样无比的真实,似乎也是他前世的记忆。醒来之前他清楚地看到那辆车子就是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一辆,如果自己是梦里那个被叫做永明的人,那么车子里的那位小姐很可能就是李欣若。

那个贵族公子带着下人冲向了那辆车,难道是预示着李欣若有什么危险?

他想要打电话给她,但是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又有些犹豫。

凌晨三点。

只是一个梦而已,如果她没事的话,这个时间收到电话会把他当做神经病吧?但是万一她有事呢?

就在锦玉然纠结的时候,他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来电者的名字:李欣若。

当车子驶进王家大宅后,主仆二人就被窗外的景象惊呆了。

“娘子……婢子我也随您去过许多高门大姓的家中,但如此豪奢的宅邸,婢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怕是皇宫也便如此吧?”

身旁的婢女一边向外探头一边惊呼。

“不得妄言!”

虽然嘴上呵斥婢女,她的心中却也被面眼前的一切所震撼。博学广识的她一眼就看出那些窗户上所蒙的全是上好的丝绸,路面上铺着的也并非普通的石头,而全部都是一块块巨大的玉石。

虽然此前她已经听闻王侍中挥金如土,家中极度奢靡。可亲眼所见之后,她才发现这种豪华远不是自己能够想象出来的。

嫁入这种豪门,或许也会重振自己那日渐衰落的本家吧。

想到这里她再度安慰自己,为了家族的未来,她也该嫁给王家的那位少君。

“站住!”

就在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了充满痞气的声音。紧接着马车被截停,车夫在推搡中被拉下了车。随后布帘被掀开,几个一脸坏笑的家奴跟在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身后,用下流的目光打量着车里的两人。

“你是谁?光天化日竟敢拦截我家娘子的车子,不要命啦!?”

婢女厉声斥责,但为首的那人却毫不在意,随意地施了一礼后说道 :

“在下青州王弥,久仰娘子大名,今日特来相会……”

“我家娘子不认得你!这里可是王侍中府邸,再敢胡来我就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少废话!”

几个家奴猛地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奴婢拉到了车外。

“放开我!娘子救命!娘子救命!”

奴婢大叫着被带出了车子,而她则被吓得花容失色,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这时那个叫王弥的人跳进车内,看着她坏笑:

“若能与娘子春宵一度,在下心愿足矣!眼下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不知娘子可否愿意了却在下的心愿?”

她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内心充满了恐惧,身体却无法动弹。眼见对方越靠越近,她用尽力气才终于挣脱束缚,大声呼喊:

“锦玉然 ,救救我!”

伴随着呼喊,李欣若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而起。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脏此刻还在狂跳个不停。

为什么这几天又开始做这样一个梦了呢?梦里的人是谁?刚刚的场景如此真实,假设那真的是从前的记忆,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想到梦中那个恶人的脸,一阵恐惧再度袭上心头,似乎那个男人下一刻就会钻出梦境,来到她的面前。这时候她又一次想到了锦玉然,于是慌忙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

“……是你吗?”

“是我。”

“嗯……”

在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李欣若小心翼翼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在吗?”

“嗯,我在。”

“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我有点怕……”

她的声音中带着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锦玉然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

“做噩梦了吗?”

“嗯……抱歉因为这种事打扰你……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锦玉然能够体会她现在的感受,毕竟那个梦实在是过于真实。于是他马上说道:

“我去找你。”

半个小时后,他敲开了李欣若的家门。她的父母在她出院之后不久便去了远方探亲,这段时间她一直是独居的状态。

锦玉然没想到自己的初次登门会是在这样奇怪的时间。面前的李欣若穿着红底白色圆点图案的睡衣,宽松的衣服让他想起了当初她穿着病号服时的样子。

她的双眼还有些泛红,但神色看上去比较安稳,这是因为直到进门之前,锦玉然才挂断了与她的通话。

“又梦见了前世的事?”

将冲好的咖啡递给坐在沙发上的锦玉然之后,李欣若坐在他的对面轻轻点了点头:

“嗯……但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难道说你也?”

“是的。”锦玉然看着杯中缓缓上升的热气说道,“庭院,马车,一群凶恶的男人。”

“啊!”

李欣若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浮现出惊讶与恐惧的神情。锦玉然问道:

“你也做了同样的梦对吗?马车里的人就是你?”

“是的……他们冲上来,想要对我……”

说道这里她停了下来。锦玉然转而问道:

“然后你就醒了吗?”

“嗯……”

她的面色愈发苍白,双手也开始颤抖,似乎梦里一切还在面前上演,似乎那些恶人随时都会出现 。锦玉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于是他起身走到李欣若的身边,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李欣若瞪大了眼睛,心中的恐惧暂时被惊讶覆盖,但她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她感受到了他胸膛的温暖,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那是一种令人振奋的节奏。

“别怕。”锦玉然摸着她的头说道,“无论是醒着还是入睡,你都不会孤单。我也在那个梦里,我会保护你的。”

“……嗯。”

他的话,他的抚摸,还有他的心跳都让李欣若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至此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接着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那张可怕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正坏笑着朝着她逼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外却突然传来了惨叫声。

“怎么回事?”

那个叫做王弥的男人停了下来,将头伸向车外,紧接着就见到两名手下从马车上方飞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王弥赶紧跳下了马车,结果又有两个人飞了过来,险些将他砸中。

他惊讶地抬起头,结果见到他们口中的那个胡奴正将单手抓住他一名手下的衣领,拎着他大踏步朝这边走来。其他的人被吓得根本不敢阻拦,只能连连后退。

“你……你这胡奴!想要造反吗?”

王弥有些畏惧地丢下麈尾,从下人手中夺过一把刀指着他问道。然而那胡奴却毫不畏惧,甩手将抓住的家丁摔在墙上,然后一边走一边说道:

“放了那娘子……”

这次王弥真的害怕了。他不断地挥手对身后的家奴们说道:

“上……给我上!一起上给我砍死他!谁能杀了他……赏绢五十匹!”

重赏之下,那些唯利是图的仆从们又一次举起了刀。其中一个最贪财的怪叫着扑了上去,却不想他的刀竟被对方硬生生用手拦了下来。

“放了那娘子!”

那胡奴不顾满手的鲜血再次大喝,直接将面前的仆人吓得尿了裤子,他丢下刀狼狈逃窜,却不想对方已经被鲜血唤醒了本性,抓过刀从身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快跑!胡奴发疯了!”

其他人都被吓得狼狈逃窜,唯有王弥并不死心。他转头跳上马车,然后猛打马背,驱使着车子朝大门狂奔去。

“救命!”

车中的羊家小姐将头伸出窗外大声呼救,那胡奴见状更加愤怒,握紧手中的刀拼命地在后面追赶。

作为远房支属,王弥并不受到王家的待见。生性浑蛮的他也不喜欢这个本家,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劫走慕名已久的羊家小姐,带回家中强行与自己成婚。

眼下人已到手,他便打算趁着防备松懈强行闯出门去。此刻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两旁的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即便是马上关门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冲上大街,他完全有时间可以逃出京城。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什么?”

王弥大惊失色,转回头,看到那胡奴不知何时竟然越上了马车,站在了他的身边。

十一

“你……你……啊!!”

震惊之中的王弥只是结巴了几声,就被那只手猛地推下了马车。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口鼻之中满是鲜血,却仍旧挣扎着抬起头,不甘心地看向那辆车子。

此时那个胡人已经在勒住缰绳,试图让马车减速。见到这一幕的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接着朝着大门的方向奋力高喊:

“胡奴杀人了!还劫了羊家的娘子!快拦住那辆车!”

他的喊声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几个人立即端着长戟挡在了门前,而此时车上的他仍旧在试图让车子减速。就在这个时候,车子里的羊小姐突然探出头来对他喊道:

“不要停车!你会被杀的!”

一个胡人和一个王家远亲,这些守卫们肯定会选择相信后者,更何况他现在还在羊小姐的车上,还满手的鲜血。此时一旦停车,那些守卫肯定会在王弥的怂恿下将他杀死,不会给羊小姐替他辩解的时间。

她不想让救了自己的人反因自己而死,现在唯一能够救他的方法,就是强行闯门。

“快打马!冲出去!”

“可……”

他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却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坚决。

“听我的,快走!”

四目相对,他已经了解了她的心意,于是马上转回头,用力地甩动起了缰绳。原本已经在减速的马儿又再度发力,猛地冲开了还没关好的大门,冲散了还没有充分准备的守卫,冲上了大街,咆哮着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该死!”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弥吐掉嘴里的血,望着一片狼藉的大门处恨恨地说道:

“敢抢我的女人,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十二

马车上的他们就像当初王弥设想的那样,离开王家宅邸后又奔出洛阳城。之后又跑出去很远,才在一座山中停了下来。

停车之后他便从车上跳下,然后站在马车边上低着头说道:

“车上的娘子可还好?这一路让娘子受惊了。”

车内的她回答:

“无事……多谢壮士搭救之恩。”

“是在下该谢娘子,若不是刚刚娘子的命令,在下此刻怕是已经性命不保了。”

“一切皆因我而起……你若是不来搭救,又怎会碰上那样的险境?我理应道谢。”

说话间她掀开布帘走下车子,站到了他的面前。

“请壮士受我一拜!”

说罢她躬身下拜,他赶忙举手阻拦:

“娘子万万不可!在下区区一介胡奴,怎敢受娘子大礼?还请娘子三思!”

说话时他仍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她一眼。而她却直直凝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白皙的胡人,嘴里喃喃地说道:

“武艺高超,礼数周全,不趁人之危,不居功自傲……想不到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壮士可否愿意告知名讳?”

“那是自然。在下新兴郡匈奴人刘曜,字永明!”

“原来是刘郎……我乃泰山羊氏之女,名献容,家父乃是当朝尚书郎。”

如此正式地介绍自己,她并不是要炫耀,而是显出对他的尊重。然而这样的出身门第却吓坏了他,他赶紧深施一礼并说道:

“原来是羊家娘子,多有冒犯!在下这就送娘子回京,并到门前认罪!”

“不,我不回去。”

羊小姐断然拒绝,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道:

“刘郎,请带我走吧!”

十三

“什么?”

意料之外的要求让刘曜呆立在当场。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的高贵门第和锦衣玉食,要跟着自己这样一个吃着粗茶淡饭,还要受人鄙夷的胡人呢?

然而羊小姐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垂下双眼有些难过地说道:

“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虽然表面上享尽荣华富贵,但其实不过是金笼中的鸟儿,锦盒里的珍珠。等到年过及笄,就会被当做礼物送给其他家族,为一个素未相识的男人生儿育女,然后老死在深宅之中……”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曾经安慰自己,这不光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名誉,也关乎到同为豪族的夫家的名声。若我将来能够相夫教子振兴夫家,这一生倒也聊以安慰……可放眼整个洛阳,所见的全是些纨绔子弟,奸邪小人!”

“他们或涂脂抹粉,玄虚清谈;或勾心斗角,诡计多端;又醉生梦死,饮酒服散……堂堂京城国都,竟无一个真男儿!嫁与此等人为夫……人生何望?”

这时候她突然抬头看着刘曜,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但刘郎您与他们不同!您不顾安危舍身救我在前,为保我周全甘愿受罚在后,仅此一举,便胜过那些无耻之徒百倍!更加之您举止行为都端正有礼,论风度亦不输那些舞文弄墨之辈!刘郎才是这世间的英雄,若您不嫌弃,我愿追随刘郎,只求离开那虚伪之地,挣脱那姻亲之笼!”

日已西斜,周围开始变得昏暗,但唯有羊小姐的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焰,使得她看上去无比的耀眼。刘曜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姐竟然如此厌恶自己的生活,并且如此看重自己,有些受惊的他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羊家娘子……您……是认真的?”

“千真万确!那王弥恐怕已经将杀人劫人的罪名都栽赃到了刘郎头上,洛阳您已经无法回去,匈奴五部亦不可归返,请刘郎带我远走高飞,我们寻一处地方隐居起来,不再问这世间纷争,不知您意下如何?”

“……就依娘子所言!”

刘曜觉得已经没有推辞的必要了。既然对方真诚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他也该以诚相待。自从在街上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心就已经被她抓住,如今面对她的请求,他从心底想要答应。

“好!那么刘郎,我们走吧!”

羊小姐高兴地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飞出金笼的鸟鸣声一般婉转动人。

十四

之后,两人便远离京城一路北上。

途中羊小姐变卖了自己身上的华服和首饰,换成了粗布衣衫,从大小姐变成了普通的姑娘,和刘曜一起来到一处深山中的村落里隐居了下来。

每天清晨天刚亮,刘曜便提着斧头进山砍柴,回到家中便会问到粟饼的香气,看到羊姑娘脸上温柔的笑容;太阳升起后,他又会扛起锄头下地耕作,而她则会在打扫完院子之后端着水罐来到田间,亲手为他拭去额头上的热汗。

夜晚,两个人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喝着菜粥,彼此相视一笑,之后刘曜便会将家中唯一值钱的床榻让给羊姑娘,转身睡在外面的草堆之上。而对此,羊姑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附近的村民们也逐渐放下了对这个胡人的防备,开始和他们熟络起来。男人们邀请人高马大的刘曜一同进山打猎,建屋修房;女人们则主动送给羊姑娘桑苗蚕种,教她纺线织衣。大家也会帮助他们修葺房屋,每逢节日也会一起庆贺,其乐融融。

然而某天夜里,羊姑娘却放下了手中的粥碗,一脸严肃地看向刘曜。而此时刘曜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也被激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娘子……莫不是受够了这清苦的生活?若是如此,在下愿送娘子回归洛阳。”

然而羊姑娘却叹了口气:

“相识这么久,刘郎还以为我是那贪图富贵之人吗?”

“断不是如此!……那,娘子为何如此敛容相视?”

羊姑娘依旧严肃地盯着刘曜,轻启朱唇缓缓说道:

“你我来此已有半载,那些村民皆以为我二人乃是夫妻。请问刘郎,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这……”

刘曜沉吟不语。其实当初他就已经明白了姑娘的心意,只是姑娘没有主动示意,他始终都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因此两人一直维持着这种暧昧的关系。

其实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每天看到羊姑娘便是一种满足。他这个胡奴,完全不奢求能够高攀。然而今天,姑娘却决定要将这层窗纸捅破。

“请刘郎言明,可否喜欢献容?”

一句话问得刘曜心头一震。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用力点了点头。

“那,刘郎可愿娶我为妻?”

他的心又是一颤,这一次更加迅速地点头。

“呵呵,刘郎……你就不问问,我会答应你吗?”

这句话让他倒抽一口凉气。是啊,凭自己的身份,姑娘会愿意嫁给自己吗?之前她一直默许自己睡在草堆里,其实不就是不想让自己碰她吗?

心中的梦想突然间碎裂,他觉得所谓知道姑娘的心意,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误解,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我会的。”还没等他起身去寻一个地缝,姑娘却突然笑容满面地说道,“这半年来,刘郎你每日早出晚归,竭尽夫君职责,却始终不曾强迫我行妻子之事。我没有看错,刘郎果然是当世君子。若能嫁刘郎为妻,献容虽死无憾!”

羊姑娘抓住了他的手,阵阵暖流流入了他的心中。

十五

第二天晚上,小院里挂上了红布,点起了红色的灯笼。

小村里的人们都聚了过来,大家为刘曜的胸前戴上了红花,在欢声笑语中将他推进了那间小屋内。原本昏暗的屋子今天被一对红烛照亮,烛光深处的那张卧榻上,坐着身穿黑红色婚服的羊姑娘。

当初变卖衣物首饰的钱,除了用来置办这场婚宴,剩下的便全部用在了这身婚服上。其实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将这件衣服准备妥当,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刘曜的心中如潮水般澎湃不已。尽管这一年里他们每天都会相见,但今天的她却格外美丽,美得好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而且更让他激动的是,这样美的她,今天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开始迷茫。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于是就只能呆站在那里,直到羊姑娘率先开口。

“夫君,为何不肯过来?难道……不愿意靠近为妻?”

“不不不,不是!”

刘曜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赶忙大步来到羊姑娘面前。但之后他仍旧手足无措,只是将傻站着的位置从门口移到了榻前。

“夫君,当初不顾性命救我,现在又娶我,以后还要在这山中躲藏……这些,您后悔吗?”

听到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刘曜这才低头看向她的脸,看向她那双闪烁着不安的眼睛。

是的,她在害怕。

尽管当初要逃脱家族时是那样的决绝,尽管昨天晚上提出嫁给他时是那样的坚定,但她终归是一个弱女子,从荣华富贵的豪门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村,如今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刘曜一人。

今天,她终于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这个相识还不到一年的男人。她知道一旦错付,就会葬送自己的终身。

“若是夫君后悔,那就请带献容到附近的城池外,献容会自行回到洛阳……啊!”

话还没有说完,刘曜便一把抱住了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

“能够娶到娘子为妻,乃是在下三生之幸。在下发誓,从此愿陪在娘子左右,保护娘子终生!”

屋中再度陷入沉默。不久,刘曜就感到胸前一阵温热,他知道,那是羊姑娘的热泪正在渐渐将他的衣服浸透。他伸出双手,轻轻将她的脸捧起,然后轻轻擦拭上面的泪痕,而她却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刘曜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随后他也闭上双眼,将脸缓缓地凑了过去。

红烛跳动,映照出两人朦胧的身影。而刘曜的脑中开始也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境。

如果是梦,他多么希望能够永远不要睡醒……

十六

锦玉然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沙发上,火红的朝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他的半边脸染红。愣了几秒钟之后,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突然笼罩他的心头,他坐起身来,呆呆地望着窗外喧嚣的都市景色出神。

“黄粱一梦,一梦黄粱啊……”

他面带苦笑长叹了一声,却想不到他的自言自语却得到了回应。

“怎么?美梦破灭啦?”

轻快的女声吓了锦玉然一跳,他转头循声望去,这才察觉到厨房里传来滋滋的煎蛋声音,以及飘来的阵阵香气。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于是起身走向厨房。在那里他看到了李欣若的背影,在脖颈处扎起的长发,小熊拖鞋,红底白点的睡衣,以及套在外面的白色围裙。

“稍等啊,早餐马上就好。”

温柔的话语再度唤起了他心中的那股暖流,他走上前去,从身后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他的冲动并没有引起李欣若的反抗,而是换来了一声娇嗔:

“哎呀,我在做饭呢,别烫到你……”

锦玉然将脸贴在她的背上,激动地问:

“这次不是在梦里了吧?这次……你真的在我身边了吧?”

“傻瓜。”一声甜甜的轻骂,李欣若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别以为梦里结过婚就算数了啊,那可是前世!这辈子也要举办婚礼,我还要穿上一世的那件婚服!”

“嗯,我答应你。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那件衣服,就像当初找到玉玦那样!”

“傻瓜……”

窗外的杨柳摇摆着枝条,温柔地随着春风尽情舞动。

十七

这天下午,锦玉然几乎是飞奔着离开的医院,在走廊的拐角处还差点和来上晚班的护士小茹撞在一起。

“天啊锦医生,你干嘛这么行色匆匆的,难道要去会见佳人?”

“抱歉!”

面对小茹的调侃,锦玉然只是丢下一声道歉便快步离开。另外几个护士见状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锦医生这是怎么了?从前明明那么稳重的。”

“对啊,今天看着魂不守舍的,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懂什么,这就叫爱情!”

小茹望向锦玉然消失的方向神秘兮兮地说道。

迫不及待地来到楼下,迫不及待地坐进车里,迫不及待地开上了立交桥。

他的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家,而是早晨刚刚离开的那间房子,那里有他最想见到的人。在经过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路边有一个穿着灰色毛线外衣的女人正在盯着自己。

瞬间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与此同时,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但直到他来到李欣若家门外,他也始终没能记起。

“你回来啦!”

房门打开,李欣若便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依旧穿着那件可爱的白色围裙,主动上前拉起他的手,坐在了餐桌前。

“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可不是前世的那些大小姐,如今可是个符合现代标准的贤妻哟!”

看着满桌的佳肴,满溢的幸福感充斥了锦玉然的胸腔。他恨不得推开窗户大喊,向世人炫耀这一切。这时候李欣若突然有些自嘲地说道:

“我们这个样子,好像是新婚夫妇呢……”

而锦玉然则坚定地说:

“难道不是吗?我们不已经是夫妇了吗?”

“可是……那只是在梦里……”

“那醒来之后,你对我的感觉和心意变了吗?”

“当然没有!”

“我也是一样。”

锦玉然抓住李欣若的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继续说道:

“这三生三世,我们都是夫妻,永不分离。”

“……嗯。”

李欣若的泪水,又一次打湿了他的胸膛。锦玉然觉得自己已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不仅是清醒的时候,就连在梦里,她们也会彼此厮守相依。

然而,美梦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十八

小院在燃烧。

熊熊的烈焰像魔鬼的手掌一样爬上了那些红布,随后将它们和那些村民的尸体一同吞噬。取而代之的红色是那些人身上流出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

这些血中也掺杂着刘曜的血。此刻他正站在小屋的门前,挥舞着抢过来的长刀与那些官兵奋战。

数不清的尸体在他身边堆积,他的身上也被割出了数不清的伤口,几乎将他的衣服全部染红。他已经筋疲力竭,双眼也被血水模糊,却仍旧没有一点退缩,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子。

突然一只冷箭袭来,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大腿。他大喊了一声砍倒了面前的三个士兵,随后便单膝跪在了地上。附近的一名士兵趁机抡起铁锤砸向他的头顶,将他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呵呵,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射他冷箭的人正阴笑着站在他的面前,正是当年被他丢下马车的王弥。

“你这胡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想着做羊家的女婿,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绑架世家贵女,还逼迫她与你行苟且丑事,罪恶滔天,罪不容诛!”

王弥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变态的笑容,里面包含着对复仇、杀戮以及施虐的渴望。

“今天我就要代替朝廷惩处你,在你的伤口里灌满盐,然后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最后砍下你的头,带回京城示众!哈哈哈哈!”

“狗贼……”

刘曜想要扑上去撕咬王弥,但此时他已经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

“住手!”

小屋的门被打开,穿着红色婚服的羊姑娘走了出来,挡在了刘曜的身前。

十九

“羊家娘子,别来无恙啊!”

见到羊姑娘出现,王弥笑得更加灿烂,他如同觊觎猎物的饿狼一样,用贪婪的目光上下舔舐着的她身体,同时有些颤抖地说道:

“几个月未见,娘子却变得愈发清丽可人了……”

啪!

王弥的话还没等说完,上次还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羊姑娘就回手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王弥的先是惊愕,随后眼中流露出凶狠的目光,他伸手想要抓住羊姑娘的手腕,但对方却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乱来,娘子不要乱来,我们是来接娘子回京的!”

王弥当即将双手高高举起,小心翼翼地赔笑。然而羊姑娘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望向人群中喊道:

“既已来到,为何不肯相见?”

短暂的沉默过后,士兵向两侧分开,一个身穿宽袍大袖的男人骑着马走了出来,面色阴沉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后才低声说道:

“孽障,还不与我速速回京!”

握着匕首的羊姑娘脸上露出挑衅的表情:

“当年重病垂危之时都未曾来看过我一眼的父亲大人,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兴师动众,亲自带兵来到此地寻我,难道说王家的少君还对我念念不忘?抑或您又攀上了新的豪门贵戚?”

那个男人并没有因她的挑衅而动怒,只是冷冷地丢出几个字:

“为陛下迎娶皇后。”

“什么?!”

羊姑娘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向她的父亲,隔了一会才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

“……为了家族的声誉,您……您居然不惜把我嫁给一个傻子?”

“放肆!不得对陛下无礼!”

父亲的大喝再度让她浑身颤抖,如同掉进了冰窟之中。又是片刻的沉默后,她低着头缓缓说道:

“我可以跟你回京城,但是你必须要放了我的夫君。”

“夫君?”马上的男人一声冷笑,“他配吗?他只是一个偷窃的胡奴!”

“住口!我说他是我的夫君!”

羊姑娘突然抬头一声大喝,同时将匕首压向了自己的脖颈。鲜血沿着刀刃从刀尖滴落,就连那个男人也被镇住,愣在原地不敢出声。羊姑娘继续说道:

“我再说一遍,放我的夫君走,我就跟你回京,否则今日我们二人便共赴黄泉,让你们羊家的美梦落空!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空气再度陷入沉默,许久之后那个男人小声说道:

“……就如你所愿,放他离开。”

“好,现在让你的士兵后退到三十里外,一个也不准留下,尤其是这个畜生!”

羊姑娘指向王弥的脸,这令他愤怒而又难堪。但在骑马男人的示意下,他只能带着兵离开。现场只留下了羊姑娘的父亲,一辆马车还有几个随从。

羊姑娘转身伏在刘曜的身上,伸手用婚服的衣袖拭去他脸上的血迹,轻声对他说:

“这段日子能与夫君朝夕相处,献容三生有幸……夫君乃当世英雄,不应命丧于此。为留得夫君性命,献容只得暂且与夫君分别……”

一串串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又一次使刘曜的胸前温热。刘曜又一次想要挣扎起身,但她却握住他的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手中,随后又当着他的面,将另外一颗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挽起衣袖露出右臂,在那里出现了一朵紫红色的花苞印记。

“这是我从同族的皇妃姐姐那里得到的相思花毒,待到这花苞完全开放之日,便是毒发之时。我只等你十年,若十年之后你没有出现给我解药,我便会与心同死!”

“不!”

刘曜拼命摇头,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上了马车,等到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的时候,那辆车子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献容……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挤出这句话后,他两眼一黑,再度昏倒过去。

二十

李欣若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是第二天清晨锦玉然醒来后发现的。原本他还庆幸自己摆脱了可怕的噩梦,却发现噩梦纠缠着他来到了现实。

将她送进医院时,她的嘴唇青紫,身上也失去了血色,甚至出现了呼吸衰竭的征兆,但是却检查不出任何原因。

身为医生的锦玉然在这个时候却得出了一个非医学的结论——一切都源于她手臂上的那个印记。

没错,他在李欣若右臂的相同位置上发现了与梦中相同的印记,不同的是她的这朵已经伸展开了大部分花苞,即将绽放。

——待到这花苞完全开放之日,便是毒发之时。

想到梦中羊姑娘所说的话,锦玉然惊恐不已。

“为什么?那不是梦中的事情,不是前世的事情吗?为什么……为什么如今还会出现……为什么欣若的身上也会有哪种印记……印记?”

他猛然从长椅上站起,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话。

——若是想救她,就要找到她在另一世的印记,并设法将其化解。

那个女人知道这一切。那个在咖啡店见过的神秘女人,那个曾经在路口看着他的女人,那个名字叫做许又君的女人。

锦玉然冲出了医院大门,站在车流不息的街头却再次陷入茫然。到哪里才能找到她呢?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风中似乎夹杂着歌声,那是他熟悉的歌,歌词正是当初李欣若在医院里吟诵过的那首诗。锦玉然竖起耳朵,在嘈杂的大街上仔细聆听,最后竟然听出那声音是来自医院对面一座购物中心的楼顶。

于是他冲上天桥,冲进大厦,先是扶梯,然后电梯,最后又爬了几层楼梯,才终于来到他所认定的那个天台,果然在那里见到了那个穿着灰色毛衣的女人。

“许……许又君……”

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许又君回头露出一丝微笑。

“你终于来找我了。”

二十一

“欣若她是怎么了?我们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梦里的印记会出现在她身上?要怎么才能救她?”

面对锦玉然连珠炮似的提问,许又君又是淡淡一笑,反问道:

“你觉得那些梦是什么?只是前世记忆的简单回放吗?”

“……难道不是?”

“你仔细想想,在王家宅邸中,刘曜为什么不惜冒着死罪去救羊献容?那到底是他心中所想,还是你心中所想?”

锦玉然一惊。

在救下羊姑娘之前,刘曜与她只是在街头有一面之缘。虽然那惊鸿一瞥让他怦然心动,却还不至于为了替她解围而暴走。

锦玉然记得很清楚,梦中的刘曜前一秒还在畏惧王弥和他的手下,到了下一刻却马上愤然而起,大杀四方。

“……难道是因为我?”

那天睡前,锦玉然曾经对李欣若承诺过要在梦里保护她。等到进入梦境后,刘曜的心中便升起了强烈的意念,想要解救马车中的人。

“没错。”许又君点了点头,“你们与你们前世的命运,是通过梦境交织在一起的。原本那一天刘曜会被王弥杀死,羊献容也会被他劫走强暴,最后自尽。但是你对李欣若的承诺,改变了她们的命运。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更改过的命运也同样影响了现在。羊献容服下了相思花毒,那个印记也被带给了李欣若……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之后羊献容的父亲还是偷偷派人回来将重伤的刘曜杀死,羊献容也会在十年后毒发而亡。按照那样的发展……李欣若同样也难以幸免。”

接着许又君便不再说话,但锦玉然却已经明白自己该做的事,他马上问道:

“所以只要我能在梦里躲过他们的杀害,然后进京城救出羊姑娘,欣若也就可以得救了?”

“是的,你做得到吗?”

“当然!我现在就去找个地方睡觉!”

锦玉然转身便要离开,但许又君却说道:

“已经不行了。”

“什么?”

“过去已经发生了改变,因此与过去连接的梦需要你们两个同时进入才能开启。然而李欣若目前处于昏迷之中,她的意识已经进入了更深层的梦境,只凭睡觉你是无法进入其中的。”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我也要进入昏迷状态?”

“嗯,而且是和她一样重度的,同样濒临死亡的昏迷才可以。这可不是睡一觉那么简单,即便能够救下她,你也有可能性命不保,希望你考虑清楚。”

许又君站在天台的边缘,高楼的风将她的短发吹得时起时伏。身为一个医生,锦玉然已经明白她刻意在这里会见他的目的,于是义无反顾地冲到天台边,翻过围栏后回头答道:

“没什么可考虑的,只要能救欣若,我什么都可以做!”

说罢,他纵身从十几层高的屋顶上跳了下去。

二十二

痛。

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但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两副身体,并且它们正在相互交融、混合,使得他分不清楚这痛觉究竟是来自于摔伤,还是刀伤。

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举刀正准备砍向自己的官兵。他使出全身力气向一旁翻滚,这才勉强躲过了这一刀,但对方不肯作罢,立即抽刀再度向他砍来。

“我要救她,我不能死!”

感受到死亡迫近,一心想要拯救两个女人的他在强烈意志的刺激下又生出了些许力量,使得他得以拿起身旁官兵尸体手中的刀,回身率先刺向了杀手的胸口。

“啊……!”

那名官兵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所幸为了不被察觉,她的父亲只派了一个亲信前来杀他,倘若再多一人,他便在劫难逃。他躺在地上又喘息了许久,这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向山村外走去。

该去哪里呢?

他恨不得马上追过去将她夺回,但他明白身负重伤的自己根本不是那些官兵的对手。不久她就会被带入那座戒备森严的京城,送进那深不见底的皇宫之中,那时候再想要救她,便会与全天下为敌。

“那又如何?”

无力感刚刚袭上心头就被迅速驱散,望着火焰映照下的那些官兵尸体,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自己也有兵,或许就可以攻破那座城!

虽然这个主意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想天开,但是终归要比只身硬闯要靠谱得多。多年的见闻让他知晓那朝廷虽然看似强大,但内部已经腐朽,十年时间,也许他真的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不,一定可以!

他回过头,又一次看向京城的方向,双眼流露出的目光和火光一样炽热。

“等着,我会把你们这些豪门踏碎,将那皇城凿穿!”

二十三

微风吹动着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她坐在大殿的廊下呆呆地看着三只蜻蜓结伴在空中飞舞。很快其中一只静静地落在了池塘间的荷叶之上,另外一只徘徊了一会儿之后,也在选择了在粉红色的花瓣上停留。

又是一年夏天到了吗?今年,已经是第几个夏天了呢?

她望着最后一只还在飞舞的蜻蜓心想,随后低头轻轻挽起衣袖,看了看手臂上的那个印记。那朵紫红色的花朵,如今已经完全绽放。

“已经是最后一个夏天了吗?”

记得当初她回到洛阳的时候也是一个夏日,这样算来的话,她所剩下的时日或许也已经不多了。

“他……果然还是没能挺过那一夜吗?”

她不愿意相信,但是如今却也已经不抱希望。如今她甚至有些期待手臂上那朵花的绽放,这样她就不必再受思念的煎熬。

她又抬起头,见到那第三只蜻蜓还在滞留在空中,这时候它终于也缓缓落进池塘,站在了飘浮在水中的一具尸体上。

池塘里一共有四具尸体,两具是饿死的宦官,另外两具是投水自尽的宫人。宫门外的大路上还躺着谢夫人的尸体,但是已经被石缝间长出的杂草所掩盖。

没有人来为他们收尸,因为有力气做这件事的人早都已经逃走了。

这座宏伟的宫殿,这座昔日的繁华都市,乃至这个庞大的帝国,如今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

她的贴身宫女拨开草丛来到殿外,还差一点被尸体绊倒,跌跌撞撞地来到她面前慌张地说道:

“贼、贼军已经杀进宫门来了!陛下已经逃了,我们也敢快逃吧,再不走就晚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脸上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因为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缓缓说道:

“你走吧。这天下已经没有我的去处,如果这是天意,那就让我与这宫阙一同毁灭便是。”

“不!”宫女跪在她的面前摇头说道,“婢子我自幼追随殿下至今,岂能抛弃主上独自偷生!若殿下不走,婢子愿与殿下一同留下!”

看到宫女决绝的表情后,她没有继续劝说,转而点头说道:

“好吧。那你去把朝服取来与我换上,我要去前殿去见见他们。”

“诺!”

她又一次看向了手臂上的那朵花。今天,恐怕就是那最后一日了。

二十四

伴随着冲车的巨响,厚重的大门应声破碎。潮水般的贼兵涌入皇宫,冲进了昔日只有王公贵族们才能进入的大殿。

众人贪婪地扫视着这座宽广的殿宇,想要找到还能搬走的值钱东西,但就在此时,一声断喝却将他们吓得魂飞天外。

“放肆!皇家重地,岂容尔等胡闹!?”

他们抬起头,见到正殿的台阶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紫红色冕服,头戴金冠的女人,居高临下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自从攻入京城以来,他们见到的都是面有菜色的怯懦之辈,而今突然面对一个充满皇家威严的女人,竟然让这些凶悍的匪徒锐气大减,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出去!让你们的主帅进来见我!”

怒喝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像一道道巨浪将他们的勇气冲刷殆尽。很快众人便如同打了败仗一般,全都狼狈地退到了殿外。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暂时吓退了那些贼军,很快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如今她所做的,只不过是为皇家争取最后一点颜面。

“呵呵,羊家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让她的心中猛然一惊。她抬起头,果然在大殿门口见到了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王弥……!”

那个在王家宅邸里试图劫持她的恶棍,那个为了帮助父亲搜捕她而不惜屠杀村民的鹰犬,今天又一次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投靠胡人成为了攻打京城的先锋。

“转眼已经十年,娘子却风采依旧,还是那么令人销魂!”

王弥的脸上又一次露出扭曲的淫邪笑容,但她却已经不再畏惧,高声怒斥道:

“你这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无耻鼠辈!朝廷待你家不薄,可你却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勾结胡人图谋江山社稷,涂炭天下生灵!你如此不忠不孝,将来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她的怒骂并没有让王弥产生一丝一毫的愧疚,反而使得他笑得更加开心:

“恩?他们对我有什么恩?那只是给王家本家的恩,给那些豪门贵胄的恩,我们这些旁支末族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一条狗!”

他眯起眼睛看向端坐在上面的她,脸上满是讥讽:

“你又如何呢?被他们当做廉价的摆设,随意摆放丢弃!如今他们都已经四散奔逃,你却在这里为他们看家护院,这是何必呢?”

王弥说得没错。这十年里,无数个王爷带着兵杀进宫来抢夺那个傻皇帝的控制权,她也因此一次次被废,又被一次次复立,不断在皇宫与监牢中往返。

直到那个傻皇帝中毒身亡,那些人又担心她成为皇太后掌权,为此不惜杀害了皇太子,改立他的弟弟为帝,将她丢进了冷宫之中。

从家中到朝中,这些人对她都只有利用,没有半点感情。

“不要在乎那皇后的虚位了,做我的将军夫人,我会给你真正的荣宠,真正享不尽的富贵!”

面对王弥的邀请,她回以冷笑:

“你让我放弃做傀儡,改做一条狗的侍妾?我宁愿为这无情无义的朝廷殉葬,也不会去跟随你吃剩饭残羹!”

“你……!”

王弥额头上猛地鼓起一道青筋,但他迅速恢复了冷静,再次露出那猥琐的笑容。

“跟你废这么多话无非是给你一个颜面,既然你不肯要,那就别怪我粗鲁了!”

说罢王弥快步上前,但她从袖中取出了那把匕首,狠狠朝着自己的脖子刺去。这江山,这朝廷她并不在乎,她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走得体面。

但就在此时,一颗石子却突然出现将她手中的匕首撞飞。她抬起头,看到手拿着弓的王弥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美人儿,你逃不了了!”

二十五

匕首就躺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御座上,但她却无法碰到,因为她的手已经被王弥死死攥在了手中。

“好嫩滑的手……又软又香……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她感到一阵恶心,不断试图挣扎,但却无济于事。王弥进一步搂住了她的腰,像捉住猎物的章鱼一样抱着她在御座前纠缠,刚刚被喝退的贼兵们也纷纷跑了进来,淫笑着欣赏这场猥琐的表演。

“天啊……既不使我好生,又何必不使我好死!”

她绝望地呼喊,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窒息的感觉旋即扼住了她的喉咙。但她却笑了,因为她知道上天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那朵花马上就要开了。

——夫君,为妻要来见你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他,穿着金盔金甲站在她的面前。

不,那不是幻觉,他真的出现了,伴随着那些贼兵惊慌的呼喊:

“龙骧将军来了,龙骧将军来了!”

“什么?该死,怎么这么快!”

王弥气急败坏地大叫。他刚刚扭过头,就见到一杆长枪飞来,笔直地插进他身后的柱子上,距离他的头仅仅不到一寸。王弥的脸颊被割破,鲜血混杂着冷汗一起流了下来。

“把你的脏手拿开,给我滚到一边去!”

“是、是……”

王弥不敢违抗,毕竟他只是一名降将,而对方则是匈奴汉国的皇室宗亲,龙骧将军刘曜,刘永明。

王弥松开了手,但她却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一头向御阶下栽倒而去。

——天啊!你为何如此戏弄于我!

刚刚她还在庆幸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却想不到她竟然在此时获救,而那个等待多年的他也在此时出现。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带着不甘与悔恨,闭上眼睛迎接自己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两片温热的唇却突然堵住了她的嘴,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颗丹丸便滑过她的喉咙,进入她的腹中。接着,一双大手将她稳稳地接住,随后紧紧地搂在怀中。

窒息的感觉瞬间消失。她睁开眼睛,见到的是他满含热泪的脸,还有那久违的温暖笑容。

“夫君……你真的来了……这不会是梦吧?”

“不是梦……但也是一场梦。别怕,即便你醒了,你也依然会在我的怀中。”

“……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听懂,但其实又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此刻,她只想看到这副心心念念的笑容。然而他们都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中,却忘了身旁那个危险人物,忘了他已经阻挠了他们十多年。

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一把利刃穿过了他的胸膛,血淋淋的剑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你去死吧,去死吧!”

王弥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的嘴角流着口涎,他已经彻底癫狂,就像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然而又过了一秒,她却出现在这怪兽面前。她拿着从爱人腰间抽出的宝剑,狠狠地将王弥的心脏刺穿。

“美人……是我的……”

王弥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但最终却无力地歪倒在了一边。而在另一头,他也又一次走到了生命的边缘。

“夫君,夫君!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她抬起头,对着那些手足无措的贼兵大喊:

“快去找大夫,快给你们的将军治伤!”

“不必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容颜。

“能够救下你,我就已经满足了。也许我们注定几世都有缘无分,但我不后悔……一睹芳颜,三生……无怨……”

“夫君!夫君!”

她拼命地呼喊,努力地摇晃,但他却已经无法回应,就这样笑着,闭上了眼睛……

“夫君!夫君!”

猛烈地摇晃还在持续,于是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我说你别喊了好不好,病房里这么多人,你喊哪门子的夫君啊……”

锦玉然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但李欣若却笑得格外灿烂。她晃了晃被筷子夹起的那块排骨调皮地说:

“你要是不吃,我就一直喊下去!夫君,夫君!”

“好了好了好了!我吃,我吃还不行吗!把筷子给我,我自己来。”

“不行!要为妻我来喂你!来,张嘴,啊……”

于是锦玉然只能就范,张开嘴将排骨咬进口中。

“哟哟哟!这肆无忌惮的恩爱大秀,闪瞎了我的氪金狗眼!”

小茹捧着鲜花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捂住了双眼。锦玉然有些尴尬地苦笑道:

“我这已经够难堪了,你就别在这损我了……”

“啧啧,身在福中不知福,碰上这样的贤惠女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怎么还会难堪啊!”

小茹笑着走了进来,将鲜花摆放在桌子上后之后又对李欣若说道:

“我们锦医生就是口是心非,要是不在乎你,又怎么会在听说你病危的时候激动地跑去跳楼啊!”

说道这里她突然严肃起来,瞪着锦玉然训斥道:

“这种蠢事只允许你做一次!幸亏你命大,不然你们两个就要阴阳相隔了知道吗!真是的,这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还真是爱情使人盲目!”

面对小茹的批评,锦玉然只能点头表示接受。

小茹走后,李欣若将CT的检查结果拿给了锦玉然。虽然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但下面刚好绑着许多广告气球,经过一连串的缓冲之后,他身体的其它地方只是受到了一些轻度骨折和皮外伤,唯一不幸的是被插在草地里的一截螺纹钢刺穿了胸部,经过抢救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看来许又君并不是随意找了一个高台,她也是经过一番勘察的。

“被刺穿的那个地方,跟那把剑插进去的位置一模一样啊……”

锦玉然看着片子喃喃自语,李欣若有些担忧地说道:

“刘曜闭上眼睛后,我就从梦里醒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死,羊献容究竟怎么样了……”

锦玉然笑了笑:

“你我还好好地在这里,就证明她们两个没事。再说你就不会上网查一查?”

“对啊!”

李欣若赶忙拿出手机,一番查阅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刘曜后来当了皇帝,羊献容成了他的皇后!”

“是啊。”锦玉然望着窗外长出了一口气,“不枉费我的一番折腾,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既然他们已经圆满,那你是不是也考虑把我们的故事也圆满一下呢?”

“哼,想得美!”李欣若竖起柳眉嗔怒道,“她是她,我是我,凭什么她嫁了我也要嫁,我的条件你还没满足呢!”

说罢她转过身去,之后又坏笑着转回身,拿起手机展示给锦玉然。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正是前世羊姑娘所穿的那件婚服。

“不过考虑到你现在行动不便,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找到并且买下来啦!但是!我只会把它借给你,让你再送给我!之后你可是要还钱的!而且不能还全款,要分期!明白吗?”

“啊?”

锦玉然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困惑地问道:

“要分多少年期啊?”

“一辈子。你愿意吗?”

李欣若的眼底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锦玉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答道:

“我愿意。”

病房的窗外有一座高楼,楼顶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色毛衣的短发女人,正看向他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附:

本文主要相关历史人物:

1、汉赵末帝刘曜(?-329年),字永明,新兴郡(今陕西省忻州市)人,匈奴族。自幼聪慧,气度不凡,善写文章,并且精于草书隶书。二十岁时曾到西晋首都洛阳游历,却因为不明原因获死罪,不得不在外流亡多年。

刘渊举兵反晋后他成为汉国重要将领,多次率兵攻城略地,战功赫赫。西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刘曜与王弥、石勒一共攻陷洛阳,俘虏晋怀帝,并将晋惠帝的羊皇后收编;又在五年后攻占长安,致使西晋彻底灭亡,史称永嘉之乱。

后来汉国内乱皇帝被杀,刘曜以宗室身份继承皇位,改国号为赵,最终在与后赵的交战中被石勒俘虏,最后被杀害。

2、西晋惠皇后、汉赵献文皇后羊献容(?-322年),泰山郡南城县(今山东省新泰市)人,尚书右仆射羊瑾孙女,尚书右仆射羊玄之之女。她先是嫁给晋惠帝司马衷为后,八王之乱时期几经废立,晋怀帝司马炽即位后,尊奉为惠帝皇后,居于弘训宫。

永嘉之乱(311年),汉军攻陷洛阳,羊献容被俘,被刘曜强纳为妾, 刘曜即位后,立羊献容为皇后,深受宠爱,先后生下三子。光初五年(322年),羊献容去世,谥号献文皇后,葬于显平陵。

3、王弥(?~311年),东莱郡(今山东省莱州市)人。西晋叛民领袖,汝南太守王颀之孙。

永兴三年(306年),参加刘伯根起义,拜为长史。刘伯根死后,掳掠青徐两州,拥兵数万,声势浩大。永嘉二年(308年),率军进逼洛阳,为司徒王衍所败。于是,归附汉赵刘渊,拜司隶校尉,迁征东将军,封东莱郡公。

汉赵光兴二年(311年),联合刘曜、石勒攻破洛阳。回师青州途中,为石勒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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