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谣(二)

早上,空气还算清馨,只是雨依旧是没有停的意思。湿气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搞得我膝盖有些隐隐作痛。

  我打着雨伞,已经不知道在孟瑶家的楼下站了多久了。和我一起的还有一只湿漉漉的串儿狗。雨下的糜烂,它凑在我的伞下,和我一起瑟瑟发抖。

  它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

  其实我打小就总是认为南方比北方好,东南比西南好,所以我自小的志愿其实就是削尖脑袋到东南来。

要说原因,我猜可能是因为我爸最喜欢最常念叨,也是我人生中最早背会的诗歌。梁元帝的《采莲赋》。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褠。菊泽未反,梧台迥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

  这一番江南景色,连吃过见过的皇帝都为之倾心。我一介凡夫俗子,自然是比不上梁元帝眼界开阔,自然为之倾倒。所以当时我就给自己定了四个目标——上海、苏州、杭州、南昌。

  后来等到长大以后,慢慢知道了南昌的滕王阁已经不是王勃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那一座了,所以排除了南昌。风闻了上海人抠门,黄浦江污染严重,所以又排除了上海。

  等到高考结束,要在浙江大学和苏州大学中挑一个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了比较好一些的浙大。

  在学校里的时候,南方人北方人的比例差不多,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等到离开了学校这座象牙塔,留在浙江工作以后。才真的发现独自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有多难。

  那时的我就和这条惨兮兮的串狗儿一样,在杭州没完没了的雨天里疲惫的奔波。听着半生不熟的吴侬软语,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地区最颓废平常的生活。

  一个宿舍的兄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妈。我自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给我留下的只有无数个喝到头要炸的夜晚。他们连结婚都没有联系我,当然也没有互相联系,要不是朋友圈偶尔有响动,原则上完全可以当他们已经死了。而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她倒是杭州本地人,黑长直白富美。和一个四川不知道哪个地方的穷小子搞在了一起,那小子有本事的厉害,靠做生意很快起了家,现在他们两口子估计都已经不是中国人了。

  当时的我只能在雨夜里靠着窗子,看窗外的万家灯火,咀嚼着腐烂的潮气,回忆大学里脑浆炸裂的那些时光。日子长了,连看西湖都像是一口绿色的痰。夏天莲花开过去说明吐痰的人牙龈不太好,出血。

  不过现在有一点好的,就是那些日子已经都过去了,如今的我多少有点人样子了,熬过了最困难的那头几年。我的春天才刚刚开始。我应该庆幸我在回忆苦日子,而不是正在经历苦日子。

  我不是串狗儿了。

  “唔~”小串儿怯怯的哼了一声,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在抗议。

  “想待待,不爽就滚。”我用眼神给它传达这个意思。

  它把脑袋转过去不看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算了。”它不看我,我更不愿意看它。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孟瑶似乎又打算放我鸽子了。

  就在我研究我和串狗的相似性的时间里,她还是没有下楼来。

  今天的孟瑶依旧把墨迹到底发扬到了一个行云流水润物无声的地步,拖沓的自然无比,几近入禅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表,果然,距离她要我到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零三十分钟了。

  “怎么回事嘛……”我抬起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居民楼,想起第二十层就是孟瑶的家。不由得肝肠寸断,恨自己不能望穿秋水,看看孟瑶现在在做什么。

    也没其他的,主要是电梯坏了。

    怎么样才能叫她赶紧下来?

    还是打电话吧。

    我打开联系人名单,朝着孟瑶的名字摁了下去。

  “喂?是孟瑶吗?”

  短暂的忙音过后,电话接通了,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倒不是我这个人喜欢没事找事,明明眼瞅着“孟瑶”这个名字打的电话还问是不是人家。主要是上次我没有问,说了一堆有的没得以后才发现接电话的是她妈。就贼尴尬。

  “摩西摩西?”

  是孟瑶本人的声音没错。

  这我就放心了。

  “大小姐,咱们快点好不好,我在你家楼下呆了两个半小时了。你再不下楼我就变成望夫石了。”

  “呸呸呸!谁要你这种人做我的望夫石!”

  一如既往的抓不住重点。

  “惊了,现在谁当你望夫石不重要好吗?!重点是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下楼来?”

  “你别着急别着急嘛!我很快了。”

  “我快要冻死了好么?”我这次坚决不信她“很快”的鬼话了。

  “那你就干脆上楼来坐一会儿好了呀。”

  “电梯坏了呀大小姐!要不然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让你叫我上去?”

  “嗯?你说什么?”

  “我说电梯坏了!要不然……”

  “下楼好累的……我可不可以不去了……”

  听到孟瑶这句话,我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急火攻心,气极反笑,千言万语汇集成了两个字。——“呵呵。”

  “哈哈哈……”孟瑶似乎是听出来有点不对劲了。“我开玩笑的嘛……你等着你等着,我马上,马上就好。”

  我没有说话。

  “那个,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啊?”

  “嗯?什么问题?”

  “你说穿米黄色的衣服,是涂豆沙色的唇膏好看,还是涂斩男色的好看啊?”

  “豆沙色。”我歪着嘴随便说了一个颜色。

  “会不会有些暗啊?”

  “那斩男色。”

  “会不会太妖艳了呀?”

  “哦。”

  “啪。”我把电话挂掉了。

  讲句老实话,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豆沙色和斩男色是什么意思。

  朝天空长吐一口气,我感觉再这样下去我这个人起码要少活二十年。

  我越来越猜不透孟谣了。

  此时正是梅雨时节,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就忽然想起来要去灵隐寺了。

  她一个在杭州活了二十几年的老油子,在几天前和我说她没有去过灵隐寺,让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再说她一个心机似海的女人,我也没看出来她和“寺”这样的场合会有什么因果机缘。

再说她还是光荣的党员嘞,说好的无神论唯物主义呢?

真的是猜不透。

还记得老楼说过一句话。“孟瑶面前,你永远是个傻逼,聪明不了。”

老楼是我和孟瑶共同的朋友,他和我认识了三年,和孟瑶认识了十年。

  总之孟瑶是那种很义气很仗义但是对自己女性的角色认知的非常偏颇的人。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好漂亮了,让她在过去还不成熟的自我认知的阶段产生了自我异化。她对与自己是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这一点的态度,是全力开发、拼命利用。总之在大学时代,她想要什么包或者化妆品,总会有人亲手奉上。而关于男女之间的绯闻她也有很多。不过这些绯闻绝大多数都是其他人的伪造,因为在无数个别人编造她和某某人缠绵的夜晚,孟瑶其实在和我和老楼喝酒吃肉。她喜欢抽电子烟,她总是在抽电子烟。她说她想让自己显得有故事一点,又嫌真烟呛。电子烟有草莓味的,她很喜欢。老烟枪老楼总是说她装样子,她则总是一笑而过,接着迷离着眼睛喷吐并没有尼古丁和焦油的烟雾。

  她说人活着就是装样子,她抽电子烟算个屁。

  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摩西摩西?五爷你在吗?”

  是孟瑶。

  五爷是我的外号,因为大一的第一个年级,我高数考了五分。

  “你可算下来了兄弟。”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果然孟瑶就已经在我身后了。

    她穿着米黄色的连衣针织裙,黑发自然的披在后肩,皮肤是天然的白皙颜色,涂抹着颜色鲜艳的口红。打着一把米黄色的小伞,还背着一个米黄色的双肩包。

    “好看吗好看吗?”她转个身,小伞上的雨水溅了我一脸。

    “好看啊。”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于长得好的人来说,“我穿这个这个好看吗?”这类的问题都是废话,人要是好看,就是穿红运动鞋配绿西装都好看。

  “那就好。”她挠了挠脑袋,把头发搞得毛槽槽的,让人忍不住想给她整理好。

  “你猜我这个口红是什么颜色的?”她把脸凑到离我不足五厘米的地方,问我。

  “斩……斩男色?”我想起来她说斩男色是比较鲜艳的颜色,就胡猜。

  “是樱桃红啦笨蛋!”她用头顶轻轻顶了我的下颚一下。

  “那个……咱们出发吧?”我晃了晃自己的车钥匙。

  “呜~”忽然,在我伞下已经很久不做声的小串儿狗呜咽了一声,似乎是感觉到我们要走了。

  “诶,它好可怜啊。”孟瑶伸出自己葱根一样的白嫩手指,挠了挠脏兮兮的小狗的下颚。

  “走吧,别管它了。”我往停车的地方走了两步。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爱心啊,回来回来!”孟瑶叫我。

    我只能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只见孟瑶把自己的小伞罩到了小狗的头上,然后顶着背包,急忙忙的跑到了我伞下。小皮鞋发出“噔噔蹬”的声音。

    “发什么呆啊你!”她拧了我腰间的嫩肉一下,用的力气不小。

    “快走!”

    “哦。”我忍着痛,没有表现出来,装作屁事没有。

    下意识打开手机看时间。

    手机上的屏幕是我、老楼,还有孟瑶的合影。我深色平淡,老楼的五官搞怪,孟瑶则像风中的矢车菊一样亭亭玉立。

    钟表显示现在是下午五点了。

    时间是四月三日。

    不知不觉,老楼居然就已经死了一整年了。

    他天天抽烟,一抽半包。终于在一年前的今天轰然暴毙,告诉我们人永远不可能撞得过车,尤其是他妈的超跑。

  有些时候,人的生死就和一个笑话一样。老楼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他肯定会死在肺上,可惜苍天没有给他在病床上打滚的机会。他死的时候脑浆飞溅,当场死亡,据说肠子在路上拉了七八米长。

  七八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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