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咳嗽的人。


[如鲠在喉](ru geng zai hou),出自汉·许慎《说文解字》:“鲠,食骨留咽中也。”汉语成语,意为鱼骨头卡在喉咙里。比喻心里有话没有说出来,非常难受。

自从温倪回到我身边,这已经是我这周喝下的第九碗药了。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方子,就非要强迫我每天每隔12小时喝下这么一大碗黑乎乎的东西。第五天了,我依然没有觉得我的嗓子有任何起色,和之前一样很难发出声音,要么就是一张嘴整个喉咙涩涩的生疼,像是个迟暮的老人,吐不出脑海里以为的音色。

“罗汉果一颗、鱼腥草、白茅根、紫苏梗、桑白皮、百合、野菊花、板蓝根、甘草各15克。兑水三碗熬成一碗,关火晾温。”

药锅上漾着乳白色的气体,氤氲在空气中缠绕出丝丝袅袅的苦意。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一个人从园子外的冬青旁往这边走着朝我招手,笑容不是很饱满。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就有了些不耐,直接将头扭了过去,打心眼里觉得怪异,便不再看她。我有点儿尴尬,她应该没发现吧?

温倪离开过我,满打满算两年零二十一天。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并非是我的记性很不错,完全是因为她离开我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被思念蚀骨,天知道我有多想她。

那时候我多么爱她、在意她、相信她。拥抱她,一低头吻上她,看着她因为害羞紧闭的双眼,整颗心融化成一团奶油,从心脏甜到周身的血液里。

以前我们都很少跟对方讲我爱你,温倪说是因为放在心里,彼此知道,这才美好。

即使这样,她以后还是离开了我。而就算现在她又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是不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下午我可能要出去一下,晚些才回来,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第一次见温倪是我回学校拍毕业照的时候,路过舞房,诺大的空间就她一个人在跳舞。配着舒缓的音乐,夕阳的光影落在她发梢的空隙和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美的惊心动魄。而此时我面前的温倪,眼睑细细勾勒,涂了唇膏的嘴唇亮亮的,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我什么也听不到,只想吻上去。完蛋了,我想。我好恶心这样的她,可她怎么样都好美。

“正要跟你讲,我下午有事今天应该不回来了,你不在正好。”我不动声色的说。

而实际上我什么事都没有,按部就班的工作,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什么出差的必要,可温倪说要出去的时候我胃里一阵的犯恶心。我需要脑部空白一下,去会会老友或者是一个人在河堤走走,怎么样都好。

温倪听到这话蓦地回头,声色俱厉道:

“晚上七点要喝药,不管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七点以后再走。”我很少见过这副模样的她。

“你现在做这一切有用吗?两年前你怎么不提醒我必须喝药。”我笑了笑,我想她一定能看出我眼里的轻蔑。

“姜哲你王八蛋”温倪愣了愣,随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泪喷涌而出,跑了出去。

我的神情在下一个瞬间塌在了脸上,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思绪一下子爆炸,我似乎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两年来一直在我梦中循环播放的场景。

那天公司业务部主管生日,他一直是个很受人尊敬的领导,所以那天晚上他请大家吃饭的时候几乎全公司同事都去了。工作压力之余的休息,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我生来好酒,那天不知怎么才喝了几杯就觉得很不舒服,脑袋生硬的疼。跟领导打了声招呼准备溜之大吉。

路上下起了雨,这应该是立春以后这座城市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伴着夜里的雾气,漫到身上潮乎乎的不自在。

我没有给温倪打电话,她住在学校里也只有偶尔来我这里,没有灯火在家里等我,太晚了醉醺醺的不想让她担心。

我很清楚的记着,当时是走到丰台河边,我看到前面有一对情侣在接吻,远远看上去男人高高瘦瘦,女人也高挑纤细,倒是搭对,大半夜的不回去折腾,在大马路上搞什么幺蛾子,我在心里腹诽。我本来打算不打扰他们偷偷绕过小路的,可越走越近越移不开眼,那个女人,是温倪。

男人的大手在她腰间游走,他们深吻着,温倪小小的一团整个人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热烈的回应着他的吻。

血涌上了我的头,我发了疯的冲过去拉开他们挥手就是一拳打在高瘦男人的脸上,对方似乎反应了几秒,挥拳打过来。接下来我听到温倪的尖叫声,她喊着陌生的名字,将男人拉开以后恶狠狠的对我说:“能不能识趣点?是个男人吗?”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我第一次牵温倪的手,她的手细细软软的,凉丝丝,汗涔涔;我第一次吻温倪,她害羞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躲我,低头,偏头,左右乱晃。变来变去,不变的是始终微红的脸颊;我第一次抚摸她,她羞的不敢看我,非闹着喊着让我关掉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那个很小,光线很微弱的最后一盏灯。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泰然自若的与男人接吻,坦然的接受男人的抚摸。

我摇了摇头突然笑了,她不是我的温倪。就此时,我忘记了自己淤青的嘴角和沮丧的脸,突然笑了。他们用看一个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一脸厌恶的走开了。

我恍惚的往不知名的方向走,一个狗吃屎摔到了丰台河里,初春冰凉的河水就在那一瞬间给我醒了酒。而悲哀的是,直到那一刻了,我满心里期待的,仍然是温倪能回头,看一看我。

可是她没有。

人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可我总觉得那是我人生中的三十余年里,最最寒冷的一个春天了。

从那以后,我就生了咳疾。

我无数次的在梦中梦到,那一夜自己狼狈的从丰台河里湿漉漉的爬上来的样子,无数次的梦到温倪离开之前的那张脸,妆容精致,俗套而动人。梦醒以后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咳嗽,我成了一个病恹恹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咳嗽,无时无刻不在想温倪。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离开我,香蕉哲学上说“很多时候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是对的,一旦关系解除,你就可以找出一万个不在一起的理由。所以,没有合适与不合适,只有在乎与不在乎,你此刻认为是对的,它就是对的。”那时候喜欢她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我们顺风顺水的靠近彼此然后在一起,尝尽了恋爱中的一切甜头。

我用回忆一遍一遍的折磨自己,温倪,在我最爱她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原因的离开了我,让我深深铭记,让我辗转反侧无法忘怀。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怎么办”

“如果离开是因为你不爱我了,我就放你自由。可是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会努力留下你。”

“那你要是留不下我,我跑掉了怎么办呀”

“我会找到你。”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会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找到了为止。”

如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一样,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

那个夜晚过后,她悄无声息的离开我的世界,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搜寻不到她的消息。而在那天以后的两年后又二十一天。她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像从未离开一样。

她走进我,像几年前一样素着一张脸,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承认我爱她,我没办法不诚实,她离开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好想好想她。我没有问她当年为什么离开我,没有问她这两年去了哪里,是怎么过的,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甚至没有问,这么久以后又回来找我,是因为爱吗?

有点搞笑了吧,我想。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爱”这个字变得不太容易说出口,它消融在深夜肉体的交缠里,搅拌在柴米油盐里,氤氲在别扭时双眼的雾气里。

我做了充足的准备打算忘掉一切重新接纳眼前的这个人。我甚至不再叫她温倪,而是重新叫回她的大名温嘉霓。那时候总是嫌温嘉霓喊起来不够亲切,嘉霓听着黏糊,便叫她温倪,这个名字一叫,从此刻在我心上好几年。

最怕的是咳嗽的时候。特别是在深夜里。

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与那个男人拥吻的场景,在这般噩梦中醒来,看着温倪安静的睡在我身边,我周身顿时涌现出一种无力感。

在她回来的第三周,她才意识到了我的咳嗽并非是一朝一夕能痊愈的那种。

她在百度搜,打电话给老家问土方子,去各个药店里问,坚持要找一种既没有副作用,又能根治我咳疾的药方。

于是就有了每隔十二小时一碗的中药。温倪设置了闹铃,十二小时响一次,每天掐着时间提醒我喝药。每次喝下那碗药的时候,一恍惚,两年前那夜她的脸与如今面前她的神情重叠,变成了一个令我陌生的符号。这是她回来之后,我百般努力仍然无法释怀的一点。

我换了衣服出门,灯红酒绿,霓虹围绕,世界往往在这些时候显得特别不真实。

让我忘了温倪,忘了咳嗽,忘了我是谁。沉默不语,当做自己是个哑巴,穿梭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烂醉、沉迷、红唇与高跟鞋、赤裸的肉体。

女人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她纤细的腰段在我手中如同在水里游走的蛇。

我的双手抚摸在女人的身体上,她细细喘息着,皮肤细腻光滑,而我的胃里却翻腾出一阵一阵的恶心。我恶心自己,恶心自以为可以假装宽慰所有,却始终无法宽慰自己。

我赶走了女人,在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数钱摔门而出之后,我一个大男人在房间里哭的不能自己。这分明不是我要的生活。

某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其实爱情这种东西,往往应该是对立的。我开始意识到从我爱上温倪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情绪交给了这个人,从此她的喜怒哀乐统统与我有关,统统牵制着我。这种牵制,并非是因为我惧怕着什么,而是我给她了牵制我的权利,就只有这一个人,就只是温倪而已。

但与此同时,我还是希望自己真实的拥有愤怒,希望自己还会心生期待期待,在绝境中期待奇迹出现,然后告诉自己,我是配得上奇迹的。

就如同那时,一起过马路时,我会自然而然的走去左边,但在一个瞬间,温倪欠手拉我往右,我瞬间被她柔软。所以,我只是还期待很多美好 我们一起拥有。如果不能,那就适时放手。

有点儿悲哀,时过两余年,我才明白这个道理。还好,不算太晚。

顾不及狼狈的神情,我拿出手机,取出电话卡一把掰开塞进马桶里。在抽水马桶嗬嗬水声里,我对自己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必缅怀,更无需勉强。

而温倪,这个本该两年前就离开我的姑娘,即便两年后回来了,也再也不是我的温倪了。

酒精开始肆意妄为,我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我恍惚的起身去卫生间。我看着自己,好久好久。突然发现,我没有再咳嗽了。

对着镜子等了好久,甚至自己扼喉,百般尝试,都徒劳无功。

我 不 会 咳 嗽 了?

我放弃了尝试,拖着疲惫回到了家,惊奇的发现家里找不到任何与温倪有关的物件。

衣柜里少了她的衣服,鞋柜里我的鞋子码了一排排,卫生间里也没了她大大小小的护肤品。甚至药柜里什么药都有,就是少了她每隔十二小时给我熬煮的中药。

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些是否都是我的幻想,在温倪离开我的两年以后,她是否真的有再次回到我身边。是否曾四处遍寻为我找治咳疾的药方。是否还有出门前的那次争吵。我不知道,也懒得追寻。

我只知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咳嗽,再也不会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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