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天气比往年更炎热，更让人烦躁。烦躁得我都忽视了，夏天阳光下树荫里的那阵阵枯燥的歌声。

每年暑假，我总在睡梦中被父亲叫醒，他嚯嚯嚯的磨镰刀声遮不住他风趣的闹铃声“起床了，露水都干了，草都被人家割完咯”。我和二妹揉揉朦胧的睡眼，一束强光从东墙的窗户照进来。那些窗户都是没有窗门的，与其说是窗，不如说是墙上留着一个大洞。为了安全起见插上几根钢筋，任它风化雨淋，上面早已裹着一层斑斑锈迹。午后，火辣辣的夏日尽情的放纵它的热情，我和二妹打着盹写作业，心里暗暗的诅咒竹林里唱着催眠曲的大师早点被调皮的男孩子逮捕后五马分尸。

那一年暑假，没有作业没有方向几乎绝望的我，在清新的早晨再也听不到父亲轻松愉快的闹铃了，也许他的心也像我的心一样，沉闷着纠结着。昏昏沉沉的我，眼睛还遗留着深夜里泪流的痕迹，浮肿血丝是我强颜欢笑遮不住的悲伤。或许父亲不忍心看着我那不会说谎的眼睛吧，他早早地把镰刀磨好，放在门口孤寂角落里的磨石旁，自己早先割草去了。午后，任它外面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我依旧绝望地躺在床上，任由快要临盆的母亲责骂痛哭。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想起恍若昨日一般，依旧历历在目。母亲伤心欲绝的哭声依旧回荡在耳边，那种极致绝望的云雾依然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依旧泪痕满面。

“你成绩还算可以的，我以为你在学校学到了知识，看来这么多年的书你是白学了。你们书上没有教如何孝顺父母吗？你真的太自私了，你从来都没有替我们考虑过。你还想读高中。你是家里的老大，你要做好带头作用，将来她们四个都要读那么多书，我们没能力承担的。跟你一起长大的陆粉，人家才读到三年级，成绩还没你那么好，都比你懂事，人家早就出门打工供弟弟妹妹读书，为家庭减轻负担了。养你这个白眼狼是我这辈子造的最大孽………”

母亲念了整整两天，所有我想不到的字词句她都用上了，第一次感觉我母亲这么能说会道，她平时里都是沉默寡言。在学校里，总听女同学们吐槽她们的父母是如何的重男轻女，是如何的对她们说难听的话。我在心里默默的庆幸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双通情达理没有偏见不受残留封建思想影响的亲人。我如遭受晴天霹雳般的劫难，怎样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了，蜷缩在泪痕斑斑的被窝里强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现在回想，母亲的那时感受也如我当时一样吧。

对不起，母亲，是我当时年幼不懂事，让您痛苦了！怪女儿成熟得太晚了，为人母方知可怜天下父母心，才懂您的爱像土一样纯朴、像山一样深厚。

不知不觉，开学的脚步悄无声息的到来了。看着大家成群结队的去报名，心里又莫名的酸楚起来。猛抬起头，不让泪水掉下来。咧开嘴，故做开心的样子观赏天上的云彩，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哭泣，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软弱，就算出门打工我一样会很出色的。

也许弟弟的到来，让压抑好久的母亲脸上盛开了慈爱的笑容，也让她秤砣般的心软化了。

“昨天，你的外公告诉我，务朝村义勇家的女儿前几天才去三都民中报名。你真的很想去读书，明天你爸爸带你去学校问问吧！”

收到这道闪闪发亮的圣旨，我先是喜出望外，然后忧心忡忡。拿录取通知书那天，怀旧的我上二楼跟教室道别后，依依不舍地从楼梯下来。无意中听到班主任跟其它班级老师讨论哪些高中学校好的话题，班主任说好的高中，数都匀一、二中，到民中去读就是混个毕业证而已。荔波还算可以的，我望着手里那份一份荔波学校的通知书，心里惆怅万分。如今，我只能到混个毕业证的学校去念书，三都民中到底是什么样学校呢？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父亲走在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上，那时候山路没有荆棘丛生、芳草萋萋，但清晨的露水重，路边的老草还是打湿了父亲的布鞋。也许是代沟的问题，或者是为了赶班车，我们一路没有说上一句话，父亲匆匆忙忙地走在前面，我急匆匆地追赶他的脚步，前后相隔五十米远。

“叭叭叭…”，汽笛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父亲顾不上布鞋，在狭窄的田坎上向公路飞奔，边张开双臂，奋力的挥舞，边大声的喊道“等等等等…”傻傻呆呆地我望着父亲歪歪斜斜的狂奔的背影，默想父亲跑慢些，别摔着了。

“快点啊，跑快些嘛！”父亲急切切地催促我，两手紧紧的抓住车门的两边，生怕司机关门不要我进来似的。

这是我人生第三次坐车，第一次是去三都中考，第二次是和父亲去三都给办身份证，因为那时母亲是铁了心思要我出门务工。第三次，依然是和父亲一起，胆小的我唯唯诺诺地站在父亲的身边，就像三岁的孩子依偎在大人的怀里寻求安全感。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把我送到公路边，我一个人上车的一霎那，紧张又害怕，害怕车上有坏人，害怕到站了我还不会下车，害怕车永远停不下来，开向黑暗的死亡去。我透过车窗紧紧地盯着父亲，生怕他永远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是父亲不以为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田野中。

父亲，小时候我是多少依赖你啊！除了坐车，回首往事的点点滴滴，您的宽大背就是我摇篮，您灿烂的笑容就是我春天的颜色。可我从未说出口，那时我想爱就应该埋在心底才不会丢失。如今，我已为人母，孩子总是向我索取爱，要我爱她们就要地说出来。当我把对孩子的爱说出来的同时，我才想起我从未向您们袒露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