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由新德里飞往纽约的航班没有满员，偌大的头等舱中，只有三名乘客。

“你应该找我的律师谈。没有我的律师在场，我不会跟你谈任何事情。”

陶先生盯着对面的不速之客。他先后有三任妻子——他把第一任妻子的头像印在SH公司生产的巧克力酱罐子上，她公式化的笑着，金发蓝眼，红唇白齿，向全美主妇推荐甜蜜假日牌可口甜酱，得益于她的美貌和自信，甜蜜假期牌巧克力酱连续蝉联三届同类销量冠军。他和她没有孩子，也从不争吵。但在两人结婚的第七个纪念日，感恩节那天，她在自家浴缸里吞枪自尽了。平复伤痛之后，陶先生又娶了家中的女仆，他的第二任妻子是牙买加移民，身体强壮，手脚麻利，总是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很快两人都不想和对方过了，陶先生的第二段婚姻便无疾而终，这段婚姻为他留下两个男孩子，大的今年七岁，小的才五岁。

而律师塔兰奇·沃尔辛赫姆，显然是受雇于他的第三任妻子。

“你的妻子想再和你谈谈离婚协议，她认为你在财产分割及赡养费的问题上有所保留。”塔兰奇继续说道：“我并非找你麻烦，但我得向雇主负责，她花大价钱请我，我就得出力气找到你，说服你。”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陶先生态度鲜明，他按下呼叫铃，准备叫空乘过来，但塔兰奇接下来的话阻止了他。

“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每次离婚都得付出巨额赡养费，但如果妻子死了，或者不见了，就省下了这笔钱。”

“你想说什么，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陶先生盯着对方的眼睛，他受到了冒犯。第一任妻子的死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流言蜚语，纽约市警署对他的调查持续了三年之久，最终宣告自杀，才算结案。

“大约三个月前，尊夫人在瑞士度假时遭遇了一次缆车事故。当时她和友人上山滑雪，乘坐的缆车却险些坠入雪沟，事后经过调查，她发现她乘坐的缆车滑轮被人动过手脚。所以她怀疑有人想杀她，于是请私家侦探前来调查，调查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塔兰奇律师慢慢陈述道：“她丈夫嫌疑最大，当然，这不是出乎意料，而是理所当然的。”

“她怀疑我想杀她？”陶先生反问：“虽然她为离婚的事闹得鸡犬不宁，但我并不想杀她，也没有请人杀她，你是律师，应该知道诽谤是重罪吧。”

“我当然清楚，陶先生。” 律师叫住路过的空乘：“请给我们两杯苏打水。”

“你既然代表她，那说说她的目的。”陶先生换了个姿势，他不打算和人认真讨论这件可笑的事，但对方来势汹汹，他回应或者不回应，都得忍受整整八个小时。

“尊夫人想把离婚协议中每年赡养费由五十万美金提高到两百万美金，另外她要你把位于法拉盛区的全部房产转移到她名下。”

“她知道她在讹诈吗？”

“她还知道她的前任，从牙买加来的玛利亚，五年前在一个雨夜离开家门至今下落不明。” 律师塔兰奇补充道：“你有报警找她吗？还是她的身体被人抛在荒野，埋在浅坟里，那个无亲无故的女人，血肉在雨水和土壤里恐怕已经被分解殆尽了。”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陶先生语气冷了下来：“听着，我刚才很有耐心在听你废话了，现在从我面前滚开，否则我就要叫空乘，让她把这趟飞机的安全员找来，我会告诉他，你现在对我做的一切诽谤，你猜待会谁会被赶下飞机？”

“请别这样做，陶先生，我也是美国联合航空的铂金VIP会员，相信这趟机组成员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我……说起来，陶先生，你的姓氏和你的外表一点也不搭配，很显然，从外表看，你是白人，你的父亲是白人，父亲的父亲也是白人，但你们家族都姓陶，T-A-O，陶，据说这是个亚洲姓氏，你的夫人特地提到过，她发现你和你的家族曾经用不正当的，触犯美国联邦法律的手段，隐瞒来历，发家致富，跻身美国上流社会这一点，所以你才要和她离婚，并且想要杀死她，因为她发现了重大的秘密，对此，你打算说点什么吗？”

”

“我和她离婚是因为她贪婪，不忠和愚蠢。”

陶先生没有被激怒，他依然保持着态度上起码的冷静。这是在飞机上，退无可退，当发怒的公牛，岂不是正好撞向斗牛士红毯背后的刀枪。

此时的飞机正好进入中印交界上空，如果不是机组广播提醒，大多数昏昏欲睡的旅客恐怕连抬眼往下看的兴趣都没有。航班正在翻越喜马拉雅山脉，从舷窗往下看去，大地一片雪白苍凉，起伏的雪勾勒出地上天国最壮丽的景象。

被冒然打扰，陶先生显示是无意欣赏了。

毕竟雪太冷，太冷酷。他见过倒毙在雪地里被冻僵的一千头牛，也听过一声枪响后，从牛的尸身上飞出的成千上万的灰雀，所有翅膀一齐鼓动，那种声音藏得住这世界上所有秘密。

因为广播，陶先生与塔兰奇律师的冲突暂停了下来，谁都不想提高声音，浪费力气。

空乘恰到好处的为两人送来两杯苏打水，这是律师刚刚吩咐要的。

然而还未及送到，突然，飞机遭遇到上升气流，猛烈的颠簸起来。

空乘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重重摔去，好在 Lee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才免于她受伤。

“对不起。“

空乘慌忙站直身体，连连道歉，手中托盘早已飞出去了，玻璃杯和水不管是砸到乘客身上，还是昂贵的地毯上，后果都不堪设想。

Lee扶她站稳：“小心一点，飞机现在还很颠。”

“我有没有让您受伤？”

Lee摇摇头：“没有，你很轻，这个也碰巧被我接住了。”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把托着玻璃杯的托盘摆在小桌板上，稳稳当当，里面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谢谢您，非常感谢！”

空乘连连道谢。

Lee转转眼珠：如果你要谢我，就帮我做一件事。”

“请您吩咐？”

“从刚才开始，我旁边的这两位先生就很吵，我带着耳机，可是都快听不清电影里的台词和声音了。”

“那我要如何帮你呢？”

“比如现在就开饭？吃饭的话，他们总不会一直说，一直说了吧。”

一旁，陶老板皱起眉头。

他坐正身体，活动活动埋在领口里的粗短脖子，对对面的人说 ：“很好，因为你的缘故，害我在飞机上喋喋不休，还出洋相。”。

他开始骂律师：“现在闭上你的嘴，别再放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