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莲

之一 子夜

风楚死了。

南睿死了。

明钦、灰真、游刃甚至春风都死了。

还有有战狮之称的黑执,号称七城最勇武的战士,秘士中格斗能力最强的黑执,也死了。

隐居云瀑崖的白衣法师也全部都死了。

七城最核心的护卫力量全部被瓦解殆尽。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迷岛的岛主琉璃的时候,他放声大笑。

琉璃是个男人,很俊美的男人,他的像琉璃一样通透的眼睛里总是绽放着比狐狸还要狡黠的光芒。

而我,正坐在琉璃的腿上,双臂松松环着他的脖子,我说,“以后,不论七城还是迷岛都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我说完咯咯的娇笑。

若是风楚南睿明钦灰真他们英灵不散,他们一定被激得肝肠寸裂,想他们一世英武,最后却毁在一对奸夫淫妇手上。

琉璃的眼神不再明亮锐利,脸上也出现不自然的红晕,大约是过度兴奋的关系,我想。我从头上拔下发簪,挑了挑暗结的灯花。

“七城合并之日,就是我俩大婚之时。”琉璃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他的声音懒软如棉。

我慢慢收回发簪,难以自控地笑了,“谁说我要嫁你的?”我拈着那枚簪子,比划着慢慢对准琉璃的颈侧,琉璃终于察觉了我的杀机,但他丝毫动弹不得,活像陷进蜘蛛网的虫子。

他们都不能反抗,不管是风楚南睿明钦灰真还是春风亦或黑执。很多年前,云瀑崖的白衣法师们就说过,七城最厉害的秘士,其实是我。

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用簪尖割开了琉璃的颈。

血流如注。

“为什么?”琉璃在死前挣扎着问我。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眼前浮现起那具瞬间被震成碎片的身体。我就站在数尺之外,就站在数尺之外……琉璃的血浸透了地毡,浸湿了我的鞋面,我没有闪避,我只是茫然伸出了手臂。

他就在数尺之外,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我却救不了他。

之二 霜降

我叫软莲。去年霜降那日,在明影城边界一个叫做鹤溪的小镇,当我蜷缩在地上忍受着恶徒的踢打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将难逃一死。

我吃了白食,所以被打。

呕吐物和鲜血混合着,粘在我的脸上、头发上,令我看上去更是奇丑无比。所以其中一名打手重重向我吐了口吐沫,“干,真是比鬼都丑!”

我想大约也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没有人出手帮我。我的手不自禁地摸向贴胸藏着的小瓷瓶,那里还剩有几颗天女丸,只要我吞下一颗……只要我吞下一颗……

但我终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我宁可就这样被人活活打死弃尸荒野,我也再也不要过过去那种生活,像个傀儡一般被人利用。

天空有飞鸟掠过,我奋力抬起眼睛,在凶狠地扑向我的拳影脚印的间隙,我看着云卷云舒。这个人间真的好美丽,只是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有人奋勇地扑倒在我身上,帮我挡住最后几下暴打的话,我想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所以,我应该算作欠他一条命。但,有的时候,别人救你未必是想要你更好地活下去,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之三 清昀

救我的是一位清瘦白净的男子。他非常的没用,只是挨了几下拳脚,便晕厥了过去,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侧垂在我脸旁的脸。我想幸而他不重,不然刚刚奋不顾身救下我,就不小心用自身的重量压死我了。

恶徒退开了,我们就像两个死人那样躺在酒楼的外头。过了很久很久,连月亮都藏进云层的时候,他才醒过来。我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如蚊哼般虚弱的声音向他说了句:

“你醒了,那就好。”

然后我晕了。

这就是我和清昀的初识,混杂着血泪窘迫和可笑,若在那个时候有人告诉我我最终会爱上清昀,我一定会认为说话的人疯了。

这个瘦到腰肢几乎比我还细的男子?

可是后来的后来,我想起我曾忍着浑身的疼痛不允许自己失去意识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守护晕倒在我身旁的清昀,我才意识到其实从清昀奋不顾身扑上来替我挡拳那一刻,我已经爱上了他。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不顾一切对我好过。当然,在我十七年的生命中,很多很多人爱过我,甚至为我发疯,毕竟我是白衣法师们精心栽培调教出的大美人儿,但那些“爱”中都掺杂着算计与利用。只要我失去了那份极具杀伤力的美丽,那些爱就会像飘散在风中的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清昀不同。

他对我就像我六岁前我爹娘待我那样。视我如珠如宝,可以无条件为我去死。

之四 寂寞

父母早亡,读书不成,于是靠着贩卖鲜果的生意养活自己。这便是清昀的一生。

他把我带回家后便倾尽全力为我延医问药。可是请来的大夫们都说,我是个病痨,外伤治好了也没用,拖上一段日子必死的。

还有大夫好心地劝告清昀,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子,又病成这样,不如就丢开手吧。

连我都对清昀说,你让我走吧,我们无亲无故,省得我死在这里脏了你的地方。

清昀只是微笑。他不听劝阻赊账买来治外伤的药,每天除了去市集贩果子,便是守在我的病榻边,细心照看端茶送水。

我不止一次从沉睡中惊醒,然后看见淡淡月色下清昀勾着腰为我煲药的背影。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不再服用天女丸的我,因为体内的毒素的侵蚀,我变得一天比一天丑陋。

“你瞎的么?你看不见我的模样么?”我把清昀递过来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清昀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弯腰捡拾碎瓷,“就算是我从街边捡回来的一条狗,我也会很用心很用心地好好待它,因为、因为我一直都是个很寂寞、很寂寞的人。”

虽然清昀没有说他喜欢我,他甚至把我比成一条狗,但我一点都没有生气。相反,我是欣喜的。

六岁就目睹父母惨死在自己眼前,此后被带往云瀑崖被那些白发孤骨的白衣法师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训练为杀人工具,我太懂得一颗纯真的心的难得。

之五 孤鸾

鹤溪镇地处偏僻,几乎像是一个被人间遗忘的角落。纷纷扰扰的七城和迷岛之争并不会蔓延到这里。

我的身体慢慢好转。

清昀很高兴,说原来大夫说的话都不能信。

其实,那些大夫没骗人,他们来替我诊病时我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或者说毒入六腑。从我第一天开始吃天女丸,白衣法师就告诫我,我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种药了,如果停服,下场便是惨死。我曾经不止一次将这种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举高,对准阳光仔细查看,我总觉得其中浮动着微不可见的细小虫卵。我猜天女丸是一种蛊,但白衣法师们从未向我解释过这到底是什么,他们只需要我吃下去,然后变成世间最厉害的一种杀人武器。“眼神呼吸动作一颦一笑,均可致死,就像火焰之于飞蛾……”法师们这样说时脸上激动的表情看上去无比的狰狞。

终于,我又开始服用天女丸。因为我忽然不想死了,因为结识了清昀的关系,我不想死了,一点都不想。

清昀贩果子的钱很难维持两个人的生计,于是我尝试着做些织补的活计,在娘亲被杀害前,她教过我一点点女红,我循着记忆中残存的那一点点模糊的痕迹,并不太熟练地飞针走线,时光便这样一点点地流淌过去。我开始梦见爹娘微笑的样子,这么多年,我只要一闭上眼看见的便是他们如何被人斩得七零八落。

有时,我也陪清昀一道去市集贩果子。很多人围过来,不是为了看鲜果,而是为了看我。一次,毒打过我的一个恶徒路过我身边,他却完全没把我认出来。

清昀也觉得奇怪,说,“软莲,你为什么越来越好看了?”

我微笑,“大约是因为你越看我越顺眼的关系。”

清昀是单纯的,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解释。

我喜欢被他看到我美若天仙的样子,即使那不过是天女丸的药效在作祟。我也极小心绝不在他面前流血。我很清楚那次清昀扑出来救我,只挨几拳就晕倒的真正原因是他碰到了我的血。幸而,当时我停服了一段时间的天女丸,我的血不再是致命的毒素。

但,每天都服用天女丸的我,撇开如花似玉的外表不谈,我就是一樽装满致命毒药的容器。

逢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清昀会带我去鹤溪。鹤溪是围绕着鹤溪镇的一条溪流,溪水清澈,溪边环绕着软软的芦草。据说住在对面山上的高士养的鹤,有时会飞下来,鹤们在溪边饮水、洗沐。

可惜,我和清昀去了几次,都没见到仙鹤。

可是我从不觉得遗憾,因为我要的,仅仅是清昀在我身边。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不过是男耕女织,田园静谧,就像我的父母没有遭到残杀前所过的那种生活一样。

所以,当清昀坐在灯下一枚枚擦拭明天要卖的果子,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他抬起头,对上了我的视线,他清瘦的脸忽然涨红。

“软莲,要不我们选个日子,摆上几桌酒,把乡邻们请来,然后、然后我们就成亲吧。”清昀结结巴巴说完。

我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心底翻飞的欣喜。但清昀接下来的话将我打入了地狱。

“隔壁的刘大娘说,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以找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她说外地来的见过大世面的行商都向她打听你的名字,说从未见过这么像九天仙女的姑娘家……”

我太大意了,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不该忘了我这种不正常的美貌简直就像鲍鱼之恶臭,随时会将云瀑崖秘士团的人引到这里。

“好!”我望着清昀的如秋水长空般明净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我是这么爱他,以至于我宁可失去他,我也不要伤害他。

我是当天晚上悄悄离开鹤溪镇的。

我回到了云瀑崖。

我对白衣法师们说,我回来了,我会死心塌地当第八秘士,替他们卖命,替他们杀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不要伤害清昀。

之六 风楚

风楚是风音城的城主之子。

他在秘士团中排行第三。

秘士团中排行前七的是秘士团的中坚力量,此七人分别守护七城中一城的安危,有控兵和领兵的权利,若逢战时,职权凌驾于城主之上。

七城与迷岛的争端由来已久。迷岛位于云泽湖中央,七城以环卫之势绕湖而建。迷岛之上物产丰富,并出产一种珍稀的明珠。但迷岛要对外通商,必须通过七城,这便是迷岛与七城争端的核心所在。

为了捍卫各自的权益,七城组织了云瀑崖秘士团,迷岛则有一支厉害无比的鬼军。

杀风楚,对我来说竟是易如反掌,并非因为风楚弱,而是因为他对我毫不设防。

我赶到风音城那天,正是寒食节,他在刚刚抽出新芽的柳树下舞剑,风楚的剑、春风的软鞭、黑执的刀,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武器,只要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风楚见到我,脸上闪过愧疚,然后他问我,“软莲,你还好么?”

“我不好。”我说,说完我抖出藏在袖内的短匕,狠狠割开自己的手腕。

风楚狠狠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我的血含有剧毒,但他还是立即冲过来替我包扎。等他处理好我的伤口,他已满脸酡红,整个人酥软如泥,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推倒。

于是,我就轻轻捏住那把还带着我的血的短匕,然后深深插进了风楚的胸口。

风楚到死眼睛里都带着惊疑以及被背叛的痛楚。他想不通我们同门一场又不止一次并肩作战,为什么我要对他痛下这样的毒手?

清昀死的那一天,风楚已经对我解释我,他是奉命行事,他是迫不得已。

可是我不管他是不是奉命行事是不是迫不得已,他杀了清昀,我就要他血债血偿。

我就是有这么的爱清昀。

回到云瀑崖后我一再保证我再也不逃了,我完全不顾尊严的苦苦地哀求。我还记得小时候刚被抓回云瀑崖时,因为我的不驯服,我几乎天天都遭到毒打,我却从未告过饶。可是为了清昀,我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哀恳着,放他一条生路。放他一条生路……

但那些枯骨白发的白衣法师们只是居高临下地对我绽放鄙薄而满足的微笑。

“黑执他们已经动身去鹤溪镇了。”

这就是他们给我的回答。

之七 春风

我一路快马加鞭,风掠过我的面颊就像刀子割过。可是最终我还是晚了,我远远地看到清昀被他们七个制住,我冲过去,但结果他还是在一瞬间被他们撕成了碎片。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我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割舍他,到死都做云瀑崖的傀儡。

我已经自认苦命,我已经什么都不去奢求。我仅仅只是需要和清昀相处的那一段记忆,来支撑我走完我的注定不会长久的人生。

为什么你们还是要杀了清昀?

大雪纷飞,我瘫倒在地上,想哭却没有眼泪。

春风过来抱住我,她拼命地向我说对不起。她的身上很暖,我却感受不到她的温暖。

春风在秘士团中行六。负责花锦城的治安。

春风是个甜美的女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即使到了今日仍随身带着蜜饯,管你和她说多么重大的正经事,她仍是一边大嚼一边冲你微笑。她看上去难堪重任,但实际上她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一条长鞭使得出神入化,若她肯上进点,超越秘士之首黑执完全不在话下。

但她总是懒散的、亲切的。可即便是这样可爱的春风,也不得不听从云瀑崖的命令去杀戮。

春风说她是身不由己,因为她的父母也是秘士,正如我的父母一样。

云瀑崖最喜欢培养秘士的孩子,他们认为这些孩子身上流着最精纯的血液。所以当年他们杀死我的爹娘,却放我一条生路。

我到花锦城的时候,春风开心得像是小猴子那样上蹿下跳,因为这么多年我从未主动拜访过她。

其实,从我被带到云瀑崖的第一天起,春风就试图赢得我的友谊。

“你真的好厉害,软莲,你知道么,那种药别的女孩子一吃就死了,你就没有。你真的太厉害了!对了,不知道那药苦不苦,不过苦也不用怕,你瞧我给你带了好多蜜饯……”春风摊开花布手帕包成的小包。

过往一切如烟尘在我脑中浮现又散去。

我将春风的软鞭一道一道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眼泪从春风的慢慢变成血红色的眼睛里汹涌地流淌出来。

“为什么,软莲?为什么?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妹妹……”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放过春风,可是我想到那天晚上春风的软鞭就是这样牢牢缠住了清昀的脖子,并最终将他的脑袋拉飞。

我在手上施加了最后一道力,春风断气死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当她把满满一手帕蜜饯托到我面前,我想也不想就用力打飞。春风很难过地离开,我偷偷转头看她,那一刻我其实是想唤住她。

而眼下,在春风的仍有余温尸体旁,我忽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遗憾,那一次我最终没有叫住她。

之八 黑执

本来我以为除去黑执将异常艰难,毕竟他是秘士团中最强的一个,并且春风等人的死讯已经传出,依照黑执一向审慎缜密的个性,他不可能对我毫无防备。

只要黑执对我有防备之心,我就毫无机会。因为每次在对敌之前,我必须在身体上制造一个微小的伤口,比如咬破舌尖掐破手指,让血液中的毒素散发出来。长期服用天女丸的我肌肤胜雪目似寒星妖媚不可方物,就像食人花用艳丽的色彩松懈猎物的戒心、诱惑他们靠近,然后在他们毫无防备时一举成擒。

黑执掌管云上城,而云上城是七城中最重要的一城,因为事关七城最核心的守护力量的云瀑崖就在云上城内。

我看到黑执的时候,他的臂上缠着悼念的白纱,而黑执看到我的时候,他的手不由自主按了按佩刀的刀柄,但旋即他就请我入座,为我斟茶,仍是一副进退有据的领袖姿态。

我先发制人,我说,“迷岛这次的暗攻屡屡得手,风楚他们竟然都难逃一劫。”

“死,实在没什么可怕。最重要是死得其所。”黑执的目光远远地递出去,“这些年我以为我是为了守护七城的生灵而战,可是如今想想哪场战役的结果不是生灵涂炭。”

黑执是我们中间最豪气干云的一个,我知道这么多年支持他不断杀戮的就是他的关于正义的执念。

黑执也曾一再规劝我,要以苍生安危为念,要有献身精神,而我丢给他的回答从来都是,“我为什么要为别人?我为了我自己尚且不能够!”

虽然我对黑执的言行从不赞服,但内心深处我其实承认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一个被套了笼头装了鞍辔的好人。

“关于那个叫清昀的人事,实在对不起了。”黑执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清昀?”虽然事到如今,再问什么都是多余,但我真的忍不住要质问,清昀是个不可能带来任何威胁和伤害的人。并且,白衣法师们永远可以利用清昀的存在挟制我。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因为——”黑执有点艰难地吐露答案,“法师们觉得,如果不摧毁你心中妄生的柔情,一定会影响你的果敢与锋利。”

啊,答案竟是这个。在他们看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一柄杀人的剑。

当年,那些形容佝偻的白衣老人把我从我父母的尸首边拉开,他们不是给我一条生路,他们是让我生不如死。

他们甚至不允许我做一个人!

“黑执,我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杀人的工具,还是一个人?”

“工具。”黑执不假思索答。

我盯着黑执冷漠而忠贞的眼睛,虽然他后来补充道,他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是。我还是杀死了黑执。用他的那柄无往不胜的大刀捅穿了他的肚子。

既然我只是一个工具,那么我做再丧心病狂冷血无情的事情,也都无可厚非,不是么?这样想的时候,我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之九 秘密

杀死黑执之后,按照我和迷岛琉璃的约定,他派遣鬼军包围云瀑崖。因为七城最精英力量的丧失,攻破云瀑崖这个神秘而阴森的所在可谓是易如反掌。当那些形容丑陋身着白衣的古怪老者一个个被杀死时,我站在远处,心情平静地注视一切。

其实,他们死,我也没有多高兴,因为就算他们死了,也换不回我的清昀。

当我和琉璃密谋的大计得逞之后,我出手杀了他,其实我只是想再看一看我的清昀。

在云上城,黑执临死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其实清昀并不是清昀。

之十 替身

清昀不是清昀?那么他是谁?那个我真心爱过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我想起那个肝肠寸断的夜晚,我目睹清昀的身体被黑执他们七人合力扯碎,那些纷飞的血肉,凑合起来,当真就是清昀么?

我注视倒在血泊中的琉璃的尸体,迷岛的侍卫冲了进来,将我团团围住,我冲他们轻蔑一笑,“我要见你们岛主,那个真正的岛主!真正的琉璃。”

之十一 阮莲

年轻的男人在一队黑衣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还是极瘦极瘦,还是眼神明净,犹若冰晶。

清昀,琉璃,迷岛岛主。

那天死掉的清昀,是个替身,眼下死掉的琉璃,还是一个替身。天生体弱多病的迷岛岛主,为了安全起见,于是弄了很多替身,混淆视听。而真正那个他,却是躲在暗处悉心谋算。他对如今七城秘士团的情况了如指掌,并且他最终从中甄选出我——第八秘士软莲,作为最值得善加利用的棋子。

他深知我心中的仇恨怨愤桀骜已经对真爱的无限渴望。

他伪装成我一定会喜欢的样子,来到我身边。

然后诈死,引发我和其他秘士的矛盾,并且最终借我之手除去七城秘士,捣毁云瀑崖,将七城版图收入囊中。

七城的白衣法师们想利用我作为终极武器最终攻陷迷岛,结果却被迷岛聪明绝顶的岛主将计就计地反制。这是一场智斗,恶劣的智斗,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依然还是工具。

“你没事,真好。”虽然明知自己被深深利用,但我还是不争气地说出这句话。

“软莲……”清昀语结,他不敢接触我的视线。是呀,他是有足够的理由觉得愧对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云上城,见到黑执的时候。”他那个下意识按剑的动作,他明明已经猜到我是令七城秘士纷纷惨死的元凶,却不立即杀死我,反而和我长篇大论,给我机会散发毒氛,其实,他是故意死在我手上的。

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眼下,“其实,你收买了黑执,不过用的不是金银,而是他的拯救万民的慈悲之心。”

七城不战而败,那么七城人民就不必受倒悬之苦,而清昀,他也许善于谋略,但他显然不会是个暴虐无知的君主,他会善待迷岛和七城的百姓。

终结迷岛和七城之争的唯一方法,确实只有合并一途,所以黑执无怨无悔被收买被利用,并最终死在我的手里。

“既然你已经洞察一切为什么还要……”还要将迷岛鬼军引向云瀑崖,明知被利用还要帮他完成大计?“是想要替父母报仇?”

我觉得清昀是急于为他自己找个借口减轻他的内疚。

“我从不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只为我自己。我只忠于我自己。而如果我爱上一个人,那么我也不会去在乎他是好是坏,是不是值得我去爱。”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是想证明我没有受伤,还是想证明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清昀了?

我留意到跟在清昀旁边的那些黑衣人,其中一些的面孔竟然很熟,都是鹤溪镇的乡邻,甚至还有当初痛打我的恶徒。所以……鹤溪镇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戏?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切?

“在鹤溪镇的,是你,还是你的又一个替身?”我问。我已经悄悄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发簪的簪尖对准了自己的手指。那一刻,我对清昀也动了杀念。

“都是我,都是我!从来都是我!一直都是我!”

为我挨揍的是他,替我熬夜煲粥煲药的是他,和我一起坐在鹤溪边上等仙鹤从山上飞下来的,也是他。

这便够了。

是谁说过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只要那些寂寞和怜惜是真的,就够了。

“那就好。”我慢慢将发簪簪入发髻,然后向外走去。

“软莲,软莲,你不要走!”

我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向后看。

“我是喜欢你的!这份喜欢是真的!”

好动听的谎言。

“真的,早在我们在鹤溪镇相遇之前。”

我忽然想起在鹤溪镇时,清昀曾对我说过,他是个很寂寞很寂寞的人。身为迷岛岛主的他,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被七城秘士暗杀,虽然他在鬼军严密的保护下安然长大,但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他不能习武,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却肩负着保护整个迷岛的重任。他是聪明绝顶的孩子,他有以智杀人的能力,他又身处在那样的位置,所以他不能不用计、不得不骗人。其实,说到底,他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畅想着清昀的一生,我忽然就原谅了他。彻彻底底的。

清昀没料到我会转身,他清澈的眼神直直落入我的眼睛里,“清昀,虽然我知道你其实是真正的琉璃,但我还是想叫你清昀。”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清昀的脸颊,虽然在这么万念俱灰的时刻,但我竟然还是生发出想要看到清昀长胖一点的向往。“而我的名字,并不叫软莲。我姓阮的。”

尾声

我被带回云瀑崖后,阮莲这个名字便被剥夺了。他们叫我软莲,这个散发着妖异气息的名字,因为他们不许我当一个人。

我想过自杀。

我可以继续在鹤溪镇和清昀相遇前我所做的事情了,不再服用天女丸,然后因为内在的腐烂而变得无比丑陋,并最终在无限痛苦中死去。这是我应该承担的死法。我的满手血腥,就算永世不得超生也未必赎得清。

佛说,爱别离苦,佛说,怨憎会苦,但是尘世最苦仍是求不得之苦。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满手血腥,杀戮无度。我只是做一个人,一个最平凡最普通的人,小时候能得到父母的呵护与宠爱,长大了可以得到夫君的呵护与宠爱,种田织布,侍奉公婆。但——在我六岁那年,当我目睹父母被杀的那一刻,我就完全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

我不能做一个人,不管我怎么努力地逃脱,我只能做杀人的工具。

当我将我的性命拿捏在一念之间时,我忽然想起清昀说,早在鹤溪镇相遇之前便已喜欢我,这是什么意思?生来体弱却身兼重任的孩子,智力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所以他只能日复一日守在书案边研究七城每一位秘士,巨细无遗,他们的性格、喜好、优势、缺点、身世、来历……那些从未见过的人成为他寂寞生涯中最重要的存在,而作为七城秘士的我们,一直被一双隐形的眼睛默默注视,当然,包括我……

鹤溪镇之局,清昀其实并不需要亲身入局,他有那么多替身,随意派遣一个均可,但他亲自来了,为我挨揍的是他,替我熬夜煲粥煲药的是他,和我一起坐在鹤溪边上等仙鹤从山上飞下来的,也是他。都是最真的那个他。

乱世儿女,如我,如他,都是没有多少机会听从自己的心意的,因为最后赔上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软莲!”

远远的,似乎传来清昀的呼唤。

他在叫我的名字,他到底叫的是什么?软莲?还是阮莲?

我的眼前忽然出现最美丽的幻觉,仙鹤终于飞下了山,它优雅地单足立在鹤溪旁,我开心地推推身旁清瘦干净的男子:“清昀,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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